她本以为,自己这脏污的身子,是连泥巴都不愿意沾上她的。 “没什么,我来帮殿下铺床吧。” 半个时辰后,水雨月的房间焕然一新。 床上铺着白色的布衾,银线绣的云纹华丽地舒展开。床头摆着两个雪白的枕头,不远不近地靠在一起,窗边放着那把红漆木椅子,旁边摆着一个漂亮的衣架子,暮城雪的鹤氅就挂在上面。 这么一折腾后,她也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好像有声音在说,即使你是做这个的,也不要自轻自贱。 番外·水雨月 水雨月,番外一。 我叫水雨月。 我出生于楚京大族。我的父亲是权倾朝野的宰相,我的母亲是名门望族的千金。 父母都很宠我,我自小便含着金汤匙长大。我被允许和皇家子弟一起接受最高贵的教育,我也以为自己是最高贵的人。当然,皇族除外。 因为他们告诉我,我天生就是上流贵族,我可以不用付出任何努力就得到最优渥的待遇。长大后,我将嫁入同样有权有势的家族,一生锦衣玉食,荣华富贵。 而我又不是怠惰的人。我喜爱跳舞,又充满天赋,在一个明媚的春日里,我于楚京最高的楼阁上跳了一支舞。于是红衣成名,人皆仰慕,上门求亲的人趋之若鹜。 自出生起,我的骨子里便流淌着骄矜的血液。 这些放在现在来看,是不是又可悲又好笑。 少时的记忆在入了春欢楼以后如雾朦胧,又如烟消散。我十七岁的那一年,变故来了。 父亲下狱,水家被抄,相府被封,母亲上吊,而我则被充入妓院。 变故突如其来,迅捷到没时间悲伤。我只来得及远远瞧了一眼母亲的尸首,就被士兵拉走了。我哭号着,挣扎着,然而无济于事。我一开始被送进的地方是人间地狱。 一滴墨水滴在清水里,全天下都知道。一滴清水滴在墨盘里,全天下都狂躁。墨盘不会因为清水的存在而变得干净,清水却会因沾了污点而永坠地狱。 我从前大概是被人宠坏了,以为这繁盛的天下就是堆满点心和锦缎的江山。直到变故陡生,方知人心若鬼蜮,最是幽秘莫测,变幻不定。 水家大小姐,一舞冠盖京华的天之骄女一夕之间成了□□的劲爆消息不胫而走,以比圣旨还快的速度传遍了全京城。男人们都开始收拾藏在瓦罐里、房梁上、地板下的银子往那家妓院跑,排着队等着要侵犯我。 我的初夜卖出了天价,被一个权势滔天的男人占有。尔后生意兴旺,来的人越来越多,我自然成了妓院的摇钱树,楚京的吸血鬼。妈妈们用各种手段防止我逃跑,自杀,他们给我灌药,喂汤,捆绑我的手脚,安排我的时间,掌控我的生命。 我红色的血液上开出黑色的花。 我午夜的哭泣引来乌鸦。 一次次奋起反抗,一次次含泪挣扎。 不过他们喜欢我这样,尤其是有特殊爱好的那些客官。 我慢慢没了反抗的力气,也失了自杀的意志。我清白被辱,一身脏污,甚至记不清楚这样的日子到底过了多久。 后来有一天甚至觉得,我天生就是这个命。 曾经千金小姐的回忆,不过是黄粱一梦。 在每一个打斗的夜晚,在每一个流血的午夜,在每一个麻木的清晨。我流干了泪水,也学会了妩媚。 我被抽筋剥骨,洗去一身的傲气和矜贵,然后在这种地方“浴火重生”,最后一股令我自己都厌憎的风尘之气如附骨之蛆般紧紧贴在我身上,与我合二为一,变成我新生的羽毛。 这种日子过了很久。直到有一日窦妈妈来了,说要领我走。精明的鸨母和妓院谈判,将我以高价买走,带进了春欢楼。 我于是进了一家“正规”青楼。 自人生巨变后,我大概是受了刺激,丢失过一部分记忆。后来进了春欢楼,我的记忆不知为何就差得更厉害了,那些混乱于声色之间的回忆大多在纸醉金迷里变淡,消散。 我被选为花魁后发了两日的呆,才恍惚记起来我要干什么。日子过得太麻木,以至于我丧失了爱护自己的心志。还好阿香一句话提醒了我,她说阿水现在已经是花魁了,比以前要自由多了。 自由是什么? 我已经不知道了。 在一个□□的眼里,少一点□□就是莫大的自由。 我于是去找了窦妈妈,跟她说以后不再接夜客了。我说我可以接白天的客,陪他们吟诗作画,或是调情风流。 话还没说出口,就已经开始向往了,感觉人生一下就轻松了,甚至感激涕零。 花魁自然又和从前的小红倌儿不同,是可以选择不用陪夜的。 窦妈妈坐在对面,慢慢地喝着茶听我说话。出乎我的意料,她答应得很痛快。 于是在周围众多同行用身体换银子的忙忙碌碌的日子里,我这个花魁却清闲了下来,每天只弹弹琴,唱唱曲儿,和一些自命风雅的文人墨客对对诗。 我这样舒服了几日,渐渐发现出不对劲来。随着时日慢慢增加,黑夜于我愈发难熬。我在每一个夜晚辗转反侧,在每一个清晨长长叹息。 窗上的薄纱为我遮着无法言说的秘密。 直到半月过去,我实在熬不住了,夜半三更从床上跳起来,跑去找窦妈妈。 窦妈妈居然醒着,还是懒洋洋地喝着茶,在我红涨的面皮上扫了一眼,笑道:“十五日,你还挺能忍的。” 我早知有异,却还是震惊。 窦妈妈嗤笑一声,道:“此药名为媚心,用以调教烈气的女子,使之媚态百出,取悦贵人。我也是无意得来,工艺早已失传。” 我问窦妈妈要解药,她示意我往后看。 我回头,晁燮不知何时竟站在我的身后。 窦妈妈恶毒地笑了起来:“我没有,他有啊。” 我极其震惊地愣在原地,晁燮伸手轻轻一揽,我就被他带到了怀里,而后他笑着将手搭上了我的腰。 他依旧是那身翩翩公子的打扮,只是那矜贵衣服下的躯体正对我做着最令人不齿的事情。 他转头看向窦妈妈。 不知为何,我竟记住了他二人当时的眼神。 窦妈妈静静地看着她,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复杂。 “出去。”晁燮不满道。 窦妈妈没有动,斟酌道:“你......” “不是都说好了吗?你要的,我给你了,我要的,在我面前,难不成你还想反悔?” 晁燮明显不大将她放在眼里,冲门边扬了扬下巴。 有点急的意思。 窦妈妈呼了一口气,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他。 我不知道他二人私下里为了今晚做了什么交易,我只知道那然后晁燮就不客气地凑过来咬掉了我的发簪。 我强行将自己钉在原地,抖着手去拧胳膊和大腿,张口问候了他祖宗十八代。 晁燮不管不顾地抱着我,像之前无数个男人一样,用双手羞辱我。 我站不住,瘫倒在地衣上,难忍又难堪。 他开始卸我的防卫,松我的意识。将我摆好,又放正我的手脚。 这动作再明显不过了。我心里发慌,脑子想走,身子却被药物钉着。我想喊,声音过了颤抖的嗓子却变成了娇吟。我只能站在那里,不知道有谁可以看我一看,帮我一帮。 晁燮凑了过来,于是我心中的恐惧与厌恶几乎达到了顶峰,全身止不住地发抖。 他触碰我,在心里祈求诸天神佛解救于水火的我。 我等待着。 没有奇迹发生。我被挤压在暗红色的地衣上。 血液里的药物一阵阵催动着我,我瘫倒在地上,并没有力气挣扎,整个人仿佛一条将要溺死的鱼。我不用看对面的铜镜也知道里面是一副什么模样,媚眼如丝,腰似水蛇,喘息的声音同隔壁那位接客最多的红倌别无二致。 我咬破嘴唇,努力将唇齿间的喘息声咽下去,对晁燮说,给人下药,你可真让人恶心。 晁燮答非所问地忙他的事。像之前千万个男人一样,他对待我像对待一个用来发泄的工具。 这药确实厉害,药性一直持续次日清晨才完全退却。 他靠在一边休息,笑着对我说:“你看看你,你有什么可骄傲的?你现在不还是和那些下贱的小姐一模一样?” “我高贵冷傲的水雨月大小姐,从前对我不屑一顾的你,昨天晚上......” 我慢慢动了动腰,示意他挪过来一点。他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兴致又高昂了起来。我瞧他过来了,便勾起一条腿,一脚蹬在他最脆弱的地方。 他现在经不起我这一踹,三个月没再来。 我试图靠意志力熬过那些夜晚,紧闭的门里藏着我无声的崩溃。窦妈妈悲悯地告诉我,媚心媚心,忍是没有用的。 我最长的一次反抗坚持了二十三日,然后烧红了眼睛的我撞破了房门,在走廊里拉住了我见到的第一个人。 他先是愕然地看着我,然后便将我拽进了屋。 所有人都看到了那天的水雨月。后来他们说我生性放荡,人尽可夫,就是这么来的。 从此我便不再有任何的反抗了。 我接受一切,像蝼蚁一样卑微地,苟且地活着。 我的变化令自己也感到害怕。我,水雨月,天之骄女,千金小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知廉耻了。 大部分时候我会选择耳聋,或是告诉自己,你是水霜霜,花魁水霜霜,天生就是干这个的。 然后慢慢的也就忘记了。 只是一些孤身一人的夜晚,我会发一会儿的呆,看月光一层层漫上来,在我屋里的红漆木地板上堆成惨白的一片。 每当眼睛盯着虚空,觉得自己就要这样躺在床上死去的时候,外面的更夫就会突然敲一下梆子。第一下最惊人,咚的一声响。 然后花魁继续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看她的惨白的月光。 月皎惊乌栖不定。更漏将残,辘轳牵金井。 ——唤起两眸清炯炯,泪花落枕红棉冷。 那时候的我从没有想过,我会在青楼里看见一个女人。 她站一会儿,又走进来,犹如霜雪和夜晚。 她长得非常、非常、非常好看。 衣服也非常、非常、非常干净。 有些人注定会在你的生命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尽管她穿着素淡的白衣。 我觉得她能变出光和夜,第一次见的时候就是这么想的。她那时候背对着夜色朝我走来,白衣浮光像夜城里游动的河。 我腐朽的心脏不能承受那从容的脚步,一下下迟缓地跳动着,好像等了千万年一样似的。 她用干净的眼神看着我,干净的声音询问我。 我那时候想得其实和大多数姐妹们一样。如果是个女人的话,是不是就会好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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