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城雪微叹了一声,随手放下书,转入外间搞事业去了。 暮城雪接下来几次去水雨月那里都没再提过赎身的事,水雨月也仿佛失忆一般,二人的沉默好像那晚的争吵从未发生一样。暮城雪每次来依旧会带冠芳斋的糕点,以及春欢楼外面的,属于自由的气息。 水雨月不说,但她心里其实很贪恋有暮城雪的每一个夜晚。她有时会在床对面的蒲团上跪坐看书,与靠在床头的水雨月相对而坐。灯笼里金黄的灯光洒落她一身,却染不上那片白衣。 水雨月往往懒在床上,翘她的大腿,吃她的葡萄,和外人认识的花魁天差地别。 不用故作姿态,不用强颜欢笑,模糊的灯火里有安静的白衣。 那是她在青楼里能得到的唯一一点安心。 冷春 这日天一早便阴着,过了一会儿便开始落雨。家家户户关好了门窗,雨水便在青檐上轻轻一顿,然后慢慢落下来,悠长,安然。街上蒙了一层雨雾,整座城都冷冷烟烟的。 一双英挺的靴子踏进路面上薄薄的水花里,一个白衣人撑着伞走在楚京的第一场雨中。 今年偏旱,雨水便来得格外的晚。家家户户都为这场甘霖上了好久的香。好在雨水终于落下,为这灰蒙蒙的城带来了今年第一场冷春。 不过片时,整座城便淹在了纷纷细雨里。抽芽的青枝迅速饮水吐绿,古老的城池也像盼着这场春雨一般,又焕发了些年轻的活力。 马蹄声混杂着车轮压过水坑的声音自身后急促地响起,眼见就要泼到路边玩耍的小男孩身上,旁边忽然撑过来一把伞,将飞溅的污水遮在外面。 那是一方绘着泼墨山水的油纸伞,伞面一半洁白如雪,一半漆黑如墨,矛盾得像白日的浓雾。 小男孩惊怔,呆呆地盯着握伞柄的手。那只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指上还套着一只漂亮的扳指,皮色细绳搭在凸起的筋络上。 他顺着那只手往上看,就看到一个穿白衣的姐姐立在雾蒙蒙的雨里,玉人仙身,芙蓉飘飖举。 他又往上看,那人一张出尘的俏丽面庞清美如画。 白衣人轻轻抖了抖手腕,污水一弹一落。她抬起伞面,淡声道:“雨大了,回家吧。” 她刚刚挡了污水,头顶便没了遮挡,于是淋了片刻的雨。好在雨势并没大到难以招架的地步,她也不在意,掏出手帕沾了沾脸上的雨水,就又往前走了。 到了冠芳斋,老板娘笑着跟她打招呼:“呦,今儿个外面下着雨,姑娘怎的还亲自来了?” “来买点糕饼。”暮城雪如是答道。 这位姑娘大概是对他们家的糕点有瘾,常常照顾他家的生意。以冠芳斋的客流量,老板娘竟也被她和她随从刷脸的次数折服。而且老板娘还有个奇怪的发现,她平日里都是差身边的那两个侍从来买,每次买一袋子,但每隔六日,她会亲自来买两袋子的糕点带走,并且总是在酉时左右过来。 老板娘算着,今日她是亲自来的,便道:“两袋,对吗?”老板娘笑眯眯地问。 暮城雪下意识点点头,然后又抬起来,略带惊讶地看着她。 老板娘哈哈一笑:“你平日里都是让那个叫户衣和另一个叫子衿的姑娘公子来买,自己亲自来的规律是七日一次,这很好想嘛。” 见暮城雪不语,她耸了耸肩,又道:“给心上人买的吧?” 老板娘继续八卦道:“哪家的小子啊?这么有福气,说来听听?” 暮城雪始料未及,雪白的耳朵后面爬上一抹红晕。 “行啦,逗你的。不过看你这风雨无阻的架势,对方可真是有福气哪。” 福气? 她的心上人,大概是全天下最没福气的人了。 “今日又要买点什么送给他?”老板娘问。 暮城雪想想,道:“玉露团,七返膏。” 老板娘装着糕点,谁料暮城雪又看见了桌上的蜜饯,眼神便粘了在上面,道:“还要些蜜饯。” “多装点。”暮城雪补充道。 老板娘哈哈笑道:“好嘞,今日还有新做的龟苓膏,配上蜂蜜清甜爽口,要不要来点?” 暮城雪抬起脸应了一声,唇角稍稍勾着,像想吃糖又不好意思要的大人。 老板娘被她逗的不行,噗嗤一笑,道:“我都要怀疑自己的判断了,你这副模样可不像是要给心上人吃的啊......” 暮城雪道:“她是女子,正在节食,我帮她吃。” 老板娘愣了片刻,随即笑开:“女孩子好啊,吃得少,也不会跟你抢了。” 暮城雪接过食盒,拾起一边倒靠的伞。 “慢走啊!打好伞,一会儿外面该下大了!”老板娘对着门口喊。 暮城雪答应了一声,撑开伞,走进飘飞的雨丝里。 白昼的时辰有序升起,雨势渐小,天色明亮了一些。没带伞的路人从路边店铺的屋檐下冲了出来,踩着水朝家里走。 白衣人一手食盒一手撑伞,很闲适地走在蒙蒙细雨里。 脱下放狂的战甲,暮城雪其实是一个细致周到的人。 就比方说现在,她宁愿让左肩淋一点雨,将伞偏向右手的食盒和袋子。甚至还扣紧了袋口,不让雨水溅进去。 再比方说她敲开水雨月的门之前,先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但她毕竟只有一块不算十分干燥的手帕,花魁还是在她的殿下的睫毛上,沾着水气的眸子里,和洇着春雨的半只肩膀上寻到了一点潮湿的雨痕。 “怎么打着伞还能弄湿了......我去给你找块干净的手帕。”姑娘扭身道。 “找什么。”看她转身要往里走,暮城雪忙留了下花魁的袖子:“把你的给我就行了。” 水雨月张了张唇,好像想说什么,暮城雪却道:“你莫要总帮我避讳什么,我从未觉得你这里有什么脏的。” “把你的手帕给我。”暮城雪又说,她朝里跨了一步,清冷的声音混着一点衣料摩擦的碎响。 水雨月顺从地将手帕递了过去。 暮城雪擦了脸,解下腰间蹀躞,脱了外衣挂起。总归是沾了雨气,小王女觉着身上有些潮,大门锁着,屋里也没有外人,索性就把中衣也脱了晾着,只穿着一件雪白的里衣在屋内走动。 水雨月瞟了两眼,动作缓慢地转开头,狐狸眼很茫然地眨了一下。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居然不太敢看暮城雪身上那件薄薄的里衣。僵了片刻,她不信邪一般地又转头去看,竟将脸瞧热了,心瞧烫了。 她身上沾着雨气,加之外面天色暗暗的,眉眼间便朦胧了起来,颜色又清淡,一副山川江河的水墨疏淡之意。 暮城雪叠衣服的时候察觉到一点不同,转身时正对上水雨月的目光,便冲她弯了弯眼睛。 唇角也勾了一勾。便似初春破寒,万里雨水稍停。天边微微一动,放了点暖阳下来,人间由此一亮。 水雨月非常不争气地把眼睛挪开了。 ——明明明月是前身。回头成一笑,清冷几千春。 屋内微暗的时候,白衣就显得格外耀眼。衣料上蒙着一层薄腻的烟光,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质地来,却比锦衣华服更加迷人眼目。 姑娘家怔了片刻,而后移开眼睛,慢慢红了脸。花魁扭过头去,抬手碰了碰,手背下的皮肤在微暗的灯光下显出一点绯意。 暮城雪净过手,将食盒打开置于桌上:“冠芳斋新做的龟苓膏,你且尝一尝。若是味道好,我明日便带些回府。” 水雨月尝了一口,笑道:“冠芳斋的味道自然是不错的。只是现如今天气并不燥热,这龟苓膏又是降火除烦的功效,拿去侍奉父母怕是不太得当。” 暮城雪想了想,道:“也好。”她又拿了玉露团和七返膏给水雨月,道:“尝尝。” 水雨月往后一靠,懒声笑道:“哪有人像安阳殿下这般,每次来后什么都没说,先塞给人一大堆点心,我都要被殿下喂胖了......” 暮城雪将她全身精巧的尺寸都打量了一遍,面带疑惑:“非也,便和先前一样。” 暮城雪:“......” 暮城雪止住话头,眼神一时却还黏在女子曼妙的曲线上。 屋里的动静针落可闻,凭空滋生出旖旎。 她也不知道现在是该继续看啊还是赶紧转头啊。 许久,水雨月才低下眼睛,狡猾地笑笑:“我竟不晓得,原来安阳殿下,你竟是这般......” 放肆无礼。竟将女儿家的身材就这般说了出来,还看了又看。 这还在光天化日之下呢。 小王女红了脸,立时转过去坐在一旁,再不敢用眼睛描那副曼妙的身子:“哪样?你快些吃,莫要凉了......” 水雨月指指面前的点心,懒着声音笑问:“哪一样是热的?” 小王女弯下身去,舀了一匙龟苓膏,入口果然温凉,心中难免郁郁。 “罢了,待日子暖和了,我再为你买来。” 耳旁却传来一声轻笑。 花魁拿那双狐狸眼将她看着,含笑的嗓音又带了些宛转的轻慢,有一点轻佻的意味。 “安阳殿下,这汤匙,我刚刚用过的。” 暮城雪那时舌尖还探出一点,抵在唇珠上。 花魁放肆的目光跟着落了上去。 撩乱像一张网,缓缓爬上灯笼,借着微暗的光落到人身上,逐渐带起滚烫。 红晕缓慢地从人的耳后蔓延到脖颈,将一片隐秘又大胆的羞涩暴露在天光下。 不知怎的竟还隔空传递到了对面坐在阴影里的花魁脸上。 “......我去沐浴。” 她说话的时候上下唇一碰,因着花魁刚刚那句,她顿时觉得挨过那汤匙的地方烫得厉害,也战栗得厉害。 水雨月哂笑一声,愉悦地扬起眼尾。 谁知这人很快又走回来了,看也不看她一眼,在水雨月惊异的目光中大大方方地舀了一匙龟苓膏,傍若无人地吞了下去,然后又端正斯文地走了。 水雨月惊呆,半晌才反应过来,这人又怕自己觉得她嫌她脏了。然后便折回来用了她刚刚用过的勺子,以证明自己并没有这么想。 她坐在椅子上愣了一会儿,然后将脸埋进掌心。花魁这样兀自沉默了一会儿,肩膀慢慢抖了抖,零星的笑声漏出了指缝。 宫墙 都沐过浴后,水雨月发现暮城雪还盯着她看,于是便问道:“安阳殿下这般瞧着我,是有什么事吗?” “有。” 水雨月挑眉,暮城雪便问她,不知罗衾寒不寒。她总觉得水雨月身子骨太单薄,穿得又少,怕她觉得冷,便这样问道。 水雨月存心要逗她,于是将腰肢向后婉婉一靠,软着嗓子风骚一笑:“寒。” 如她所想,正气凛然的小王女转身给她找了件衣服披上。 如果换一个人,在这间房间里听到这样的回答,早该凑上来燃烧自我了。就算不做一些生热的事,也总该贴过来互相取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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