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渊火速咳嗽:“咳咳咳咳咳咳——好,今日便到这儿吧,朕有些乏了,散朝——咳咳咳咳咳咳——” 见了这副架势谁还好多说话啊,只好劝说陛下多多保重龙体,皇帝温顺地答应了一声,又是一阵咳嗽,伸手掩了掩倦色,娇娇弱弱地扶着王公公走了。 *** 苏地。 水雨月在无边的水底沉溺。 她好像做了一场奢靡的梦,梦里有漂亮的月,干净的雪。梦里的清晨有着金色的阳光,梦里的夜晚有着银白色的安静,梦里的午夜有着未曾拥有过的安稳与清甜。 白昼时白云在山间肆意生长,山野变成无边无际的水墨画。黄昏时海上夕阳熠熠生辉,海面涌动着丝绸般的流光。她手掌抚过的地方卷起一阵柔软而潮湿的风,吹上夜幕化作一颗又一颗璀璨的星斗,繁星点点。 有人一身长衣,裙裾雪白,在蓝海里同她十指相扣。海面映着白月,海底盛着珊瑚,她捡起一颗左旋的贝壳,高高地朝天空抛起。某一刻扇面的缺口漏下天上的月光,泼洒半身清辉。 她逐渐溺死在这荒谬可笑的世界里。 已经习惯了自由的鸟雀怎能再锁回樊笼。 *** 六日已过,明日一早就要回去了。临行的前一晚,水雨月表现得分外缠人。 花魁的膝弯架在暮城雪肩膀上,分外破碎地哀求道:“别停,还要......” 水雨月眼角的泪水被暮城雪尽数吻去,王女轻声安抚着不断颤抖迎合的花魁。 她努力扬起笑脸来,勾着暮城雪的脖子去找她的唇,尽量不让氛围被自己破坏掉。 然而暮城雪轻而易举地看透了她所有的情绪,说:“你不用在我面前强颜欢笑。” 水雨月一怔,笑容就从花魁明艳的脸上静静地褪掉了。 “你也可以不用那么辛苦,也不用一直都挂着笑容。” “有我在,你可以歇一歇,也可以一直依靠我。你可以什么都不用做,哪怕是为了取悦我。” 暮城雪动作轻柔地抽出手,抬起身子认真向她表白:“我在,我爱你。” 我爱你。 像是久旱时节的一捧细雨,清风一送,轻轻柔柔地吹进她心里。 “你若是想,回京我便为你赎身,我们以后都可以住在这里。你若是不想,我也会在春欢楼里陪着你。” 水雨月内心的坚垒摇摇欲坠,最后一次挣扎道:“你不在意我的身份,不在意我的过往,不在意我曾经——” 暮城雪说:“没关系。” 她这样说着,想起第一次在春欢楼里见到水雨月的那一幕。花魁穿着大红的裙裾,跨坐在陌生男人的大腿上任由对方调笑。 但她也记得曾经有个小姑娘喜欢笑,喜欢吃桂花糕,为她跳舞,为她去庙里求来玉符。 没人真的不在意,包容是因为更爱你。 禁锢的高墙彻底崩塌,花魁甩开碍事的被子,翻身把暮城雪压在身下,将唇热烈地送了过去。 她多想吻住她,多想拥抱她,多想在白天见她,多想...... 她也爱她啊。 *** 鸡鸣以前,暮城雪忽然惊醒。 水雨月果然没睡着,卧在她身边放空。 “怎么了?”暮城雪动了动身子,侧对着她。 水雨月问:“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你想看看吗?” “不要了,你睡觉吧。” 暮城雪已经起身穿衣服了:“走吧。” 水雨月坐在床边愣神片刻,她再愣神的时候,人就坐在了马背上。暮城雪在后面抵着她,一手驭马,一手揽她。 黎明前的风很凉,踏川格外卖力地奔跑御寒,很快冲进了森林。林子里很黑,回荡着野兽被惊醒的低沉吼叫。水雨月有些害怕,朝后缩了缩。 “没事。”暮城雪安抚着她,驱马不断向前。 一声虎啸平地起,暮城雪不退反进,低喝了一声让踏川加速。白马四蹄踏地飞驰,有力的蹄声不断在森林中震响,利箭一般直刺入夜林深处。 野兽的低吼逐渐被马蹄驱散,唯独猛虎的咆哮越来越近。踏川是随暮城雪从万千强军中厮杀出来的战马,此时遇到大虫自然毫无惧意,长嘶一声精神更盛。暮城雪卸下大弓搭箭上弦,稳定地指向前方。 水雨月尽力去瞧,却看不到虎皮和利爪,只瞧见一片影影绰绰的黑暗。 身后轻轻一动,暮城雪卸掉长箭,却依旧引满了弓,右臂陡然一松。破空之声凭空炸响,黑暗里有什么东西也似乎被无形的利箭射中,哀嚎一声归入更深的黑暗。这一声弦响过后万籁俱寂,只有踏川清越的蹄声不断响起。 “它被......吓跑了?”水雨月不敢确信民间故事中那般难缠的大虫竟会被一声弦响吓退,偏头问道。 暮城雪好像笑了一声,将弓背了回去,清淡道:“从前山有一虎,专门坑害樵夫。百姓求助于我父王,我便入山猎杀,无意间发现只是雌虎,育有一窝幼虎。怜其爱子心切,以箭擦过其额头和四肢恐吓。那虎心生惧意,从此不再伤人。想必这便是那虎,闻我弦声耳熟,就此退却了去。” 水雨月听得发怔,忍不住摸了摸那柄大弓。 暮城雪由着水雨月将她无人敢近的大弓上上下下摸了一遍,驱马朝着出口奔去。太阳挣扎着朝上跳,如凿壁偷光,忽然间倾泻而下。森林尽头是一轮红日,半沉在地平线上。周围是重重树影,矛一样尖尖地刺向天空。白马额头上的毛发尽数被染得金红,火焰一样不断跃起落下。 悦耳的银铃响动,她们冲出树林,豁然开朗。朝阳终于完全挣脱了大地,火球一样悬在前方。 无数鸟雀随着她们一齐飞了出来,雪花一样飞向太阳。 周围是一望无际的山野。长空明阔,繁花盛开。 砍价 归程不比来时,马车飞快,片刻便晚。 水雨月被囚禁在春欢楼中太久,心依旧在半空中悬着。一路上拽衣角揪手帕,话也不说只顾闷头吃东西,一有人跟她说话又条件反射般地露出笑容,一派强颜欢笑的模样。 暮城雪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绞尽脑汁逗她开心,东拉西扯地跟她闲话,还让户衣给她表演手腕全方位旋转以及木面鬼脸。 水雨月果然很惊讶,暂时放下了焦虑,拿眼神围着户衣一阵新奇地打量。 户衣不会摆鬼脸,子衿就指挥她将眼珠上翻,嘴角扯开,皱起鼻子,眉毛一边几乎挑到发际线,另一边往下落到眼皮。 户衣调整了一番,非常标准地完成了子衿的指令。水雨月和子衿哈哈大笑,暮城雪也忍俊不禁,偏头抵了抵鼻梁:“莫要欺负户衣,怎么说也是个女孩子......” 户衣不明白被取笑是一件会令人羞恼的事情,她只知道要按照少主和子衿的指令做事。少主和子衿命令她做什么,她便全力以赴地去做什么。 子衿也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了,双手合十冲户衣像模像样地一拜。 “你身上,是每一个关节都能做到这样吗?”水雨月问她向后翻折的手腕。 户衣木着一张脸答是。 只要能让少夫人开心,她这个木头活动活动也是应该的。 好在水雨月非常有分寸,好奇过后完全把她当正常人看待,没有一点异样的目光。暮城雪却知道她对户衣这份常人难以达到的体贴是因为自己曾经有过相似的经历,甚至更加激烈。作为任人指点的玩物,被人调笑,辱骂,千夫所指,满城风雨,甚至名扬天下。 插曲过后,水雨月基本又恢复了之前的状态,暮城雪思来想去,凑过来在她唇上亲了一下。 水雨月一愣,脸上一红,轻声说,哎呀,这还有人呢...... 暮城雪又亲了一下,说你俩上外头去吧。 子衿和户衣就被撵到外面驾车去了。 一只手关上了车门。 子衿很郁闷地坐在车前,总觉得他俩到外面之后这车走得就不太稳当了。 但他不敢说,想跟户衣对个眼神,脖子都扭过去了才想起来户衣不可能明白当下的情景。 于是他又把脖子扭了回去,颇为不自在地放下了腿。 户衣注意到他这一系列奇怪的动作,转过头问道:“怎么了?” “......没事,驾车吧。” 马车一晃进了楚京,再一晃就停了下来。 水雨月不想进去,磨磨蹭蹭地提裙子理头发。 暮城雪立在春欢楼门口,耐心地等她拉扯完了才问道:“我送你的东西,都还在吗?” 水雨月说在。 暮城雪就带着她去找窦妈妈。 窦妈妈现在特别讨厌见到这位爷,总感觉她每次来虽然都给足了银子,但都不像什么好事儿。所以她遵从本能先找了个地方坐下,喝了口茶平静内心。 老鸨端了端嘴角,笑得很诡诈:“不知您今日为何而来啊?” 暮城雪担心水雨月听见议价的过程会不舒服,就让她先在外面等着,自己进去交涉。 即便如此,也没有人会喜欢自己被当成一件物品,由着别人去买卖。水雨月坐在外面,尽量去想些高兴的事,不去听里面的声响。 片刻后,老鸨叫了起来:“什么??!你要给她赎身???” 相比之下,暮城雪声线要淡定许多:“出价吧。” 窦妈妈愣了好半天,“这是银子的事情吗???那可是春欢楼的花魁,春欢楼的宝儿!我们的花魁是无价的!!” 暮城雪抬眼看老鸨的瞳孔,只看见了金钱,算计和阴毒。 水霜霜就是春欢楼的摇钱树。赎金是有价的,水雨月的价值却是无限的。只要这吸人眼球的前宰相之女一日待在春欢楼里,春欢楼就永远是全城最火爆的青楼。永远有无数人前仆后继地慕名而来,只为和水雨月一夜偷欢。 窦妈妈说什么也不肯放水雨月走,至少现在不行。水雨月虽然年纪大了点,但价值却比那些年轻的红倌们加起来还多。暮城雪开始报价,窦妈妈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死活不肯松口。 “一万两。” “不行,这哪够。” “两万。” 窦妈妈还是不肯松口。 暮城雪凤目微眯,不慌不忙地从袖带里取出一个小盒子,搁在茶几上推了过去。 “什么?” 暮城雪示意她开盒,窦妈妈抽出里面的纸卷一看,再看向暮城雪的时候目光里就带了点忌惮。 暮城雪半敛着眸:“既是有了春欢楼对家的把柄,自然也有春欢楼的。若你答应,这些就算临别赠礼。反之,公堂见。” 窦妈妈差点被她吓住,好在她阅历丰富,眼珠一转就反应了过来,轻松道:“去啊,你大可去报官。春欢楼时至今日仍旧屹立不倒,背后自有支撑它的人在。我行走半生,还会怕你那一点无用的证据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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