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她还是喜欢吃桂花糕,喝桂花酿,天一凉就把那件红狐裘翻出来穿上。 暮城雪在她的血液里沉睡,在遗忘的边缘徘徊,却从未真正离开。 这个人就像是她的心跳,可以被忽略但是一直都在。 *** 一转眼到了暮城雪的第七个忌日。 来得还是那几个人。 暮尧,苏王妃,暮初冉,边声起,水雨月,还有微服来探望的暮广。 水雨月看他们人多,便没有立即上前,待那群暮家人走了之后才过去看望。 边声起带了一束花。 恢复将军身份后,他能说话的时候越来越少。他要筹谋,他要考量,将话痨的灵魂压抑在将军威严的皮囊之下。 帐下的将士们都不知道他们的将军曾经还是个痞子,虽然他偶尔会蹦出来一句和自己身份非常不搭的“粗话”。 长此以往他心情压抑,人也沉默了不少。 他这种焦虑的症状只有在面对曾经的友人时才会缓解许多。譬如暮广就是个很好的对象,但他们之间毕竟隔着君臣之礼,终归难以放肆。暮城雪虽长眠地底,却也能让他感到一阵久违的放松与自由。 他不禁怀念起曾经和暮城雪一起坐在暮广的院子里,谈天说地笑一笑的时光。 水雨月走上前,把花放在暮城雪墓前。 边声起自言自语说了一回儿,跟暮城雪讲讲时政,讲讲水利,又讲讲边防。 “你也不用担心,如今外夷已定,胡人归服,四境烽烟不起。” 水雨月知道暮城雪的志向,也露出一个笑,道:“她泉下有知国土安宁,一定会很高兴。” *** 有一年她回到苏地。正赶上盛夏,便想去曾经的那片花海看看。 花海欣欣向荣依旧。 时值盛夏雨后,天色澄碧,一轮浅淡的彩虹逐渐清晰。东起青山,西至湖水,美轮美奂。 某一刻水雨月看见那白衣人出现在她面前。一缕柔和阳光斜照下来,恍若有质般吹拂开她的眉眼,将她整个人笼在一片七彩的明亮之下。她如画卷重现天日,白衣黑发,光彩照人,冲水雨月极浅地微笑。 “殿下。” 水雨月声音发涩,她想唤对方的名字,不知为何说出口的却是这一句。 冲动潮涌般冲进她的五脏六腑,那一刻水雨月几近疯狂,她想要冲过去拥抱暮城雪,亲吻她,感受她的气息。 “安阳殿下。” 水雨月忍着眼泪,将牙齿咬得颤抖,说:“我不能过去。” 自始至终,水雨月都站在原地,没有上前一步。 暮城雪眉眼间却更加明亮柔和,像是鼓励她的所有。她冲她笑着,嘴唇动了动,说的还是要自由。 那一轮彩虹的颜色越来越亮,七彩的叠拓也更加清晰。与此相反,白衣人的身影逐渐淡化,她像是只能出现在彩虹将要形成时的虚幻,她的黑发,她的白衣,她清冷的眉眼,都如月轮垂落,渐渐消失在灿烂的阳光前。 又站了良久,水雨月转身,望着她曾走过的万水千山,泪流满面。 身后是花海。 *** 时光慢慢,岁月悠长。 阿茶和阿蕊有时会去找水雨月,三人同行一段时日,叙旧拉话。边声起路过州县,也会想着给她寄些慰问品。 阿香后来也遇见过来寻她的水雨月,却从未主动去找过她。 这位春欢楼的前台柱子开了个布庄,搜罗各地时新的布料,专为十几岁的少女做衣裳。她从前担忧有一日不能靠春欢楼吃饭,自己没了收入要怎么活下去。后来才发现,其实人没了什么都能活。 只要阳光还在,空气还在,脚下的大地还在。 总有人认为活着很难,但其实活下去很简单。你只需要往前走,坚定,微笑。 每个人都有注定要走的路,命运的分岔口来得或早或晚。我们注定要与无数个昨日割裂,走过今天,然后奔赴明天。 被推倒的春欢楼始终没有重建,后来有人在上面布置了些设施,弄成了一个广场。 春欢楼倒了,原先被其压制的青楼迅速做大,楚京内又另外起了两家青楼,都是朝中权贵的产业。 新皇仿佛很不喜悦这种淫靡之地,连着挑背后之人的错处。不过最后终归作罢,只要世界上还有人在,妓院和鸦片就是永远也禁不掉的。 *** 有一年天冷,酒摊上的人格外地少。 水雨月给客人上了酒,坐下来逗弄兔子,和客人们聊着闲话。 这一桌的客人是几个眉眼风发的年轻人,看样子是要进京赶考。有男也有女,谈论着青春年华,鲜衣怒马。 后来话题不知怎的,渐渐引到了老板娘身上。 “我看,老板娘的过去一定也很光彩夺目吧。有没有那么一段日子,走夜路都不怕黑的啊?” 水雨月笑笑:“梦里,梦里。”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那少年人来了兴致,期待道:“那一定是有一个人,曾为你点亮满天星辰。” 水雨月还是笑,平淡的语气里有深深的骄傲。 “是,她给我盛大的黄昏。” ——正文完 后记 本文起止时间自2021.8.20-2022.7.14,共329天。 故事的结局并不重要,he还是be,其实都有遗憾。现实还是虚幻,我们留在记忆最深处的永远是故事的过程。是日常点滴的浪漫,也是唇角一弯的笑容。 最后想说的是,请珍惜每一次相遇,因为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是离别。 下一本见。 ——2023.1.28 完结番外·暮色无边 禁苑皇城之中有一处特别的宅院。这院子和那些行政所在,宫廷楼阁的性质都不一样,平日里有专人受命打扫,一待它的主人回来便添上酒菜,只是供人休息,并不做他用。 它的主人倒是很久没来了,听说之前一直在西疆打仗,前些时候又被派去治理水患,是位极其了不得的大将军。 这话倒是真的。皇城是给皇帝住的,普天之下,哪有朝臣能在禁苑之中拥有一席之地? 可若是看看那宅院的样式,却又觉得它的主人也没什么荣宠。宅院修得很没品——房屋就不多说了,装潢那叫一个简朴,家具摆放也没讲究,怎么方便怎么来,除了敞亮以外看不出有什么别的好处。最突出的是院子里那两片地,几棵大葱,一片土豆就那么在地里埋着,在高不可攀的皇城里扎着。 倒是没人敢说什么,虽然在心中指不定怎么鄙夷这种土得掉渣的乡村行为。因为那块地是小皇帝亲手刨的,葱和土豆还有另一些人们不大见过的北方作物也是小皇帝亲手栽的。 一板一眼,相当认真。 今日皇帝为政务烦扰,在禁苑中随意走动,不知不觉便来到这里。立了片刻忽然兴起,斯斯文文地挽了袍袖走了进去,欲整修一下他的菜地。 结果一迈进去就看见一人从堂内往外走,下身倒是穿了条裤子,但上身精赤着,正拿一块布擦拭着头发上的水。 那男人见他也是一愣,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暮广尽管沉稳有度,见此情景也是难掩尴尬,一只手背在后面,不自然地咳了一声。 边声起将手上的布往身上一搭,勉强挡了两块腹肌,剩下的依旧大喇喇在皇帝面前摆着,弯身一拜:“见过陛下。” 暮广登基前,边声起叫他殿下,暮广登基后,边声起便叫他陛下。这一改连带着喊的语气也变得规矩了些,没从前那么多无赖,但总归骨子里还是带着高夔的性情,有些东西还是改不掉。 暮广摆摆手让周围跟着的公公侍女什么的都下去,待庭院里没人了方道:“怎么这副样子?” 边声起茫然,低头看看自己的胸肌,嘟囔道:“什么样子?臣刚洗完澡。臣觉着挺好看的啊,莫非陛下不喜欢?” 暮广瞪大眼,结果看得更加清晰:“你......胡言乱语。” 边声起不知所措:“臣所言有虚?” 有一回暮广问边声起,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那时候边声起已经恢复了边家将军的身份,对暮广的许多习惯自然也一应改变,他不再是暮广所熟知的痞子侍卫高夔了。 身份的转变导致他有段时间练说话也非常困难,暮广成天提心吊胆,生怕他朝中议事的时候突然冒出来一句“老子”“浑球”,所以后来干脆给他外派出去跑东跑西。当然这是边声起自己要求的,他说他不能圈着,否则会枯萎。 暮广问:“边将军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边声起道:“陛下眼里的我是什么样子,我就是什么样子。” 暮广道:“我不知道你是边声起还是高夔。” 边声起沉默了一会儿,道:“他们是一个人。” 后来暮广没再问过他这类话题,只是慢慢观察着。他逐渐觉得高夔才是那个边家的大将军,至于朝堂上那个一句三斟酌的权臣,才是他不得已戴上的假面。 他于是尽量多放边声起出去四处游荡,今天打打仗,明天治治水,后天假装生个小病不能上朝...... 于是边声起的生命力还算蓬勃,至少精神上没因为新身份被压死。 暮广琢磨了一阵,又给他在皇城中落了座院子。开始边声起还死活不愿意来,觉得皇宫也会让他枯萎,一副拖着不走打着倒退的消极姿态。直到后来不知道从哪儿听说皇帝陛下天天亲手在里面扶葱栽菜,这才惶惶然撞开门跑进去,正巧瞧见了蹲在地里一手是土的小皇帝。 边声起大为感动,走进屋子一看这简直就是他的梦中情宅,当即叩地谢恩,后来每次入宫都会给面子地来待上一会儿,有时候人一懒干脆在宫里过夜。 他感念暮广的心意,从前那个斯文优雅不染尘埃的祁王殿下什么时候会蹲泥里种菜?种的还是大葱,土豆?这股子乡土气息可不是暮广的风格,他的殿下是位谪仙一样的人物,一出场周围都要缭绕着烟雾和翠竹。 暮广没再跟他计较,只是让他把衣服先披上。边声起也知道臣子在皇上面前这样坦胸露乳的实在不好,回屋找了件外衫套上。 “陛下怎么来了?”边声起一边系腰带一边问。 暮广坐到院子里的石椅上,望着脚边小池塘里的那几条鱼:“坐坐。” 那几条鱼自然不是做观赏之用,实用派的边将军不乐意养那些号称陶冶情操的,没用的东西,他答应养鱼只是为了吃。 边声起让人摆上酒菜,自己也落了座。 安静地吃了一阵,暮广竟然停下了筷子,看起来有话要说。他没觉得有什么,倒让边声起挺惊奇,这谪仙什么时候在吃饭的时候说过话? 暮广拿一块手绢沾了沾唇角,还是斯斯文文的:“昨日有人来向我求一姻缘,言说他家小女正值芳华,要我指腹为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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