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一万步来说,如果她自私一点,只会让麻安然的处境更加危险。麻安然一旦有了牵挂和期盼,她就是累赘和阻碍。 于她而言,爱是原罪,不爱才有希望。 吴恙的内心秩序逐步被瓦解,又费尽力气将高墙逐寸筑起,就在不断心理重建时,麻安然出现了。如同拂过山岗的微风,不费吹灰之力让高墙再次摇摇欲坠。 麻安然跟在麻佳妏的身后,两人看上去极其和平,没有半点剑拔弩张、针锋相对的迹象。 吴恙很想从麻安然的眼睛里读懂些什么,所以目不转睛地看着那片湖泊,可惜她们的眼神始终没有对视,她无法参透麻安然此时此刻的想法。 这样也好,至少是安全的。 “吴恙!” 妏姨的声音划破了宁静,让走神的人吓得一激灵。 “陪我出去走走吧。” 看似盛情邀约,实则是不容拒绝的命令。 “是。” 吴恙的口头上是一如往常的回应,可她的心里萌生出别的牵挂,她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过麻安然。她不能明目张胆地关心,只好把它们藏在眼底。 趁着妏姨和阿泰说话的时候,她经过麻安然的面前,用嘴型同她说:“等我回来。” 麻安然读懂了她的语言,微笑着点头,可那双眼睛忽然变了颜色,像是大雨中的火焰,在灼烧,在克制。 阿泰在听完妏姨给他的吩咐后,原本伏低的身子恢复了笔挺,站在吴恙面前像一根木桩。他也没有说话,留下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然后让出了位置。 吴恙推着轮椅往外走,还流连忘返的再看一眼麻安然,只见她突然变得傻气,不停地对着自己乐呵呵地傻笑。 突然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说不上来其中缘由。总觉得麻安然的反应很奇怪,阿泰似乎也有所保留,而妏姨单独叫她,应该也是有话要说。 她们穿过隐蔽的树林来到海边,妏姨指向前方,吴恙便将她一路推到了防波堤。 在路上,两人几乎无交流,妏姨不开口说话,吴恙也就默不吭声地跟在后面。 这里不是旅游景点,即使天气好得令人称赞,也没有游客在此驻足,无人的防波堤显得尤为孤寂,很适合她们的心情写照。 防波堤的尽头是一座灯塔,吴恙刚来的那几年,常常会独自到这里来看海。 虽然大家对她可以说是无微不至的照顾,但始终是陌生的环境和陌生的人,这对于一个小孩子来说,就是如履薄冰,在刀刃上伪装。 尽管白天她会努力吃饭、拼命学习,不让任何人看出她的胆怯,可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难免需要释放情绪,她会躲在灯塔下哭,把所有的伪装和思念都哭出来。 那时候她没有明确的方向感,总以为海的另一边就是故乡。长大后,她才知道那个方向是一望无际的尽头,根本看不到家,也就很少来了。 “你小时候,常常一个人晚上跑到这里来,是来哭鼻子的吧?” 原本以为没人知道这件事,没想到妏姨一开口,直接挑明了。 吴恙略微尴尬地笑,“还以为我藏得很好呢,原来您都知道。” “就你那点小心思,全写在脸上了。” “是妏姨太了解我了。” 说来也奇怪,吴恙和麻佳妏的关系,处处充满了矛盾。她们没有血缘关系,但有着不可言说的连接;麻佳妏明明是吴恙的养母,可又那她当成试验工具;麻佳妏看似对吴恙很严厉,却总在不经意间关心她一举一动。 总体来说,她们亲密而疏离。 她们的距离,那么近,那么远。 70-4 “最近,过得好吗?” 麻佳妏的问候倏然而至,吴恙却不知该如何回答。是该说好呢?还是不好呢? 如果说过得好,是不是说明之前过得都不是很好? 如果过得不好,会不会让妏姨觉得自己是在抱怨? 听问题要听其背后的意思,要答提问人想听的答案。吴恙从小就养成了这种习惯,也是因为常常在麻佳妏身边,让她不得不掌握这项技能。因此,她总是提心吊胆,容易想太多而失去了许多看世界的机会。 麻佳妏等了几秒钟,没等到吴恙的答案,紧接着说:“你从小就是一个不提要求的人,什么事情都忍着,明明不想要也不会吭声。我对你有很多亏欠,你怪我吗?” 很反常!妏姨从不会说这样的话。 吴恙听到最后一个字,立即蹲跪在妏姨的面前。 “妏姨,我这条命是您给的。若不是当初您带我回来,我的尸体已经被丢到山野里喂狗了,更别说活到现在。您虽然不是我的亲生母亲,但比我那不知姓名的父母好得多,您尽心尽力把我养大,给我最好的教育,让我看到这世界的繁华,不再是人人瞧不起的乞丐,不用整日为生计而苦恼,在垃圾堆里捡吃的,给了我优越的物质条件,还给了我生而为人的尊严,何来亏欠?我心里只有感激,怎么会怪您呢?” 这番话,七分是真,三分是演。 吴恙确实对麻佳妏充满了感激,也曾默默发誓将用毕生所有来报答,可当她成为了拍婴鬼,遭受一连串的痛苦时,她动摇了。在遇到麻安然之后,她才真正体会到不带目的的爱原来是这么纯粹,她也有被人真心对待的权利。她不断克制自己的真实欲望,但爱是没有道理的,是无比强大的原动力,让她敢于和世界对抗。 “你已经为我做了很多,足够了。” 麻佳妏说着这句的时候,展现的是淋漓尽致的失落。她的脸色苍白,眼眸低垂,轻微咳嗽,像是要把血咳出来,却又极其隐忍克制,那种我见犹怜的感觉居然具象了,和她的外在形象非常贴切,但和她魔鬼的本心却差之千里。 出现这样的神情着实很诡异,这让吴恙难以置信。转念一想,或许这是新一轮考验。 “我这条命都是妏姨的,您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真的吗?”眼神灼热如烈火,将纯白烧成灰烬。 “真的。” “做什么都可以?”这张极其复杂、反差巨大的脸,将吴恙步步紧逼。 “当然。” 顷刻间,妏姨的神情变了,棉花里的针藏久了,迫不及待出来透透风。 “我让你杀一个人。” 当吴恙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中已有了答案,可她的大脑来不及指挥,嘴里的问题已抢先一步,“杀……谁?” “麻安然。” 意料之中的答案,但这题超出了她的极限。她怎么可能杀得了麻安然呢?抛开一切可能性的因素,那可是……是她生命中仅有的光,在她坠入无止境的黑暗时,竭尽所有抱住她的人。 吴恙强装镇定,苦笑得很不自然,眼眶里泛起涟漪,“妏姨说笑了,以我的能力,怕是还没动她分毫,就被她下蛊毒死了。” “不必妄自菲薄,以你的能力,不是把她带到这里来了吗?我相信你做得到。” 吴恙明白她的意思,若真要杀了麻安然,自己是最好最快的刀,最防不胜防的毒药。 但她做不到。 “那是桃花油的功劳,她只是心智被迷惑了,被我骗来的而已,并不是对我毫无防备。” “是吗?我只知道桃花油能催情,从来没听说过还能蛊惑人心。” 吴恙后知后觉,自己说了一个蹩脚的理由,只好换条思路。 “你们刚刚是谈得不愉快吗?为什么突然要杀她?” 吴恙在想别的方法说服妏姨,起码得先知道其中缘由,才好对症下药。 “谈得很愉快,我答应了她的条件,她也会把蛊虫交给我。” “那为何?” 吴恙不明白这个前因后果,按照妏姨的说法,她根本没有杀麻安然的理由,至少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就算要动手,又为何非得是自己?等她炼成人蛊,亲自动手岂不是易如反掌。 “对了!蛊虫还在她手上,现在还不能杀她,不是吗?她若是死了,这世间独一份的人蛊蛊虫也会随之消亡。” 吴恙有些急了,语速飞快,里里外外里满是急切,还带着一丝豁然开朗。她自认为找到了一个无懈可击的理由,至少能暂时保证麻安然的安全。而这一切的本能行悉数落入麻佳妏的眼里,她如同一个游戏规则制定者,冷眼旁观着游戏角色的真实反应。 游戏角色是由开发者设定的,NPC只需且只能跟从指令行事。麻佳妏原本以为吴恙是能让她得意的作品,可如今看来,这个自己亲手打造的角色有了自主意识,甚至在找理由说服她改变心意。 有点意思,但不允许。 吴恙对自己的多言浑然不觉,还在寻找着其他“不能杀麻安然”的理由。 “她这次主动要求来见您,并不是为了寻仇,而且她性子温和,对蛊师没有执念,对人蛊更是不感兴趣,至于上一辈的恩怨,我有信心……” 话说到一半,吴恙终于反应过来了。她说得太多了,尽管立即收声,却也来不及了。只见妏姨像是早已看穿一切,正在等着她意识到自己的失言。 “怎么不继续说了?”令人毛骨悚然的轻蔑的冷笑。 吴恙的嘴像是被胶水黏住了,想解释都是苍白,说什么都是无力。 “你有信心,做什么?” 麻佳妏凑近了些,让落荒而逃的眼神无处遁形,无形的强迫吴恙继续说下去。 吴恙始终不言语,满脸愁容,瞬间蜡白,毫无生气。 “吴恙,你最好搞清楚自己的身份。我让你去接近她,获取她的信任,把蛊虫带回来,不是让你去动真感情,在这里跟我唱反调的!” 吴恙立即跪在麻佳妏面前,一边摇头,一边发抖,哭喊着,“妏姨,我没有,我不敢。” “你不敢?我看平时对你太纵容了,才有机会让你得寸进尺。” 如寒霜般的杀气,连路过的飞鸟都能杀死几只。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 吴恙很想说些什么来撇清和麻安然的关系,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之前说的那些自欺欺人的话,无非是用来逼迫自己放弃,而如今到了这紧要关头,反而无法再欺骗自己说违心的话,尽管这会惹怒妏姨,让她赌上性命。 不知什么时候,吴恙已红了眼眶,泪水滚动过的地方像是被烫伤留下的痕迹,在无尽蔓延的土地上掠夺。她重复摇头,低头不语,那些眼泪是失语已足够说明一切。 过去这些年岁里,吴恙的眼泪悉数奉献给了大海,这似乎是她第一次在麻佳妏面前哭得泣不成声,哪怕是成为拍婴鬼的时候,她也能强忍着撑到最后。 麻佳妏看着这个和自己有千丝万缕关系的人,居然萌生出有些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吴恙是养在她身边的一只蛊虫,从一开始就是被利用的工具,原本她们之间无需有任何感情纠葛,可她偶尔也会母爱泛滥,在吴恙身上投射许多自己做不到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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