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线的另一端,有意无意地扯动着我的耳朵,把冷帽半边帽檐掀开,露出金色发根和漂亮的耳朵。 很不拘一格的戴帽方式。要是别人这么戴帽子肯定没有这么好看。 “不了吧。”她漫不经心地说,“既然到了重庆,是不是应该听点别的?” 我想也是,拿着手机在音乐软件里滑动了几下,想来听歌也应该尊重同伴的感受和喜好,便问, “那你有没有爱听的歌?” 她停顿了大概有几秒钟,掏出手机开始在上面滑动,好像在找“我最近喜欢吃的是麻辣烫”那样找自己爱听的歌。 找了一会,她蹙起了眉,表情不动声色,但我觉得她应该是有点烦躁。像在加州那一天,她擦我脸上被她蹭到的血那样烦躁。 又翻了两三分钟。 她看起来实在是没什么耐心了,把手机一扔推给我一首《苏州河》。 而我虽然比较年轻,但还算是很有耐心,并且觉得她这个模样十分可爱。纵使据我所知苏州河在上海,和重庆隔了十万八千里。 但我还是在音乐软件里点开了这首歌。@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完完整整地听完,我弯着眼笑,说,“很好听啊,我也喜欢。” “今天在片场听到别人放的。” 她的声音隐在女歌手缠绵悱恻的嗓音里,却还是很清晰,有专属于自己的那种味道, “其实我听歌比较少,看电影比较多。” 我接话,“很正常嘛,毕竟你是电影演员,又不是歌手,不爱听歌也没什么的。” 她在风里沉默了好一会,才轻轻笑一下,“那你给我推一首吧。” “你喜欢听什么风格的?” “推你爱听的就可以。” “那我想想啊——” 我拖长声音,这时候其实也确实想到一首歌,便在音乐软件里戳开。@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还是同一个歌手的歌,《奇洛李维斯回信》。 两首歌的基调很不一样。《苏州河》悲情绵绵得发苦,而《奇洛李维斯回信》在04年发行,却有着上个世纪的浪漫情怀。 她听了很久,很尊重地把推荐给她听的整首歌都听完。在单曲循环的间隙里问我, “为什么是这首?” 此时我们早已经走过刚刚那个坡,又来到另一个坡。我很放松地倒着往后走。 她在耳机线一米五的距离里看我,目光也许比这条线更短一点。 我们好像两只在夜间自由游荡的飞鸟,彼此之间仅靠一根线联结。 一旦线断开,另一只就会飞走。 恰好这时耳机里已经又再唱到: /K先生,可否阻你十八秒钟看看信/【1】 我笑得很畅快,用粤语同她讲, “你说呢?K小姐。” 她也笑了,应该是因为这句蹩脚的“K小姐”,垂了一下眼皮,睫毛盖住眼睑。她有些漫不经心地点了一根烟,但还是把心思放在了歌词里,脸上的表情很像是要等那一句“K先生”真的唱成“K小姐”。 等听到那一句: /F小姐真感激你为我每天也寄信/【1】 重庆的夜将那根烟的火光和她眼梢的笑同时放大。烟雾飘到天空上,她在坡下笑得好浓烈,一直那样看着我,笑我, “F小姐,你的粤语好烂。” 她这句话也是用粤语讲,但意外地比我标准很多。咬字缱绻,特清晰,但会比说普通话更绵一点,有点不易察觉的可爱。 我笑得弯腰,一边笑,一边倒退着走路,一边和她讲我听过的《奇洛李维斯回信》背后的故事。人的潜力真是无限大,我竟然可以同时做这么多事,注意力却完全集中在另一个人身上。 我和她讲,这首歌讲的是一个在青春期很喜欢麦当娜的女孩,写了十年,终于得到麦当娜的回信。 原型也是两个女孩的故事。 她听完了,点点头,只说一句“挺好的”。脸上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我知晓这个故事并没有触动到她,她似乎并不怎么相信这种向世人展露“爱”的故事。 而对我来说,我知晓故事在传来传去中肯定会有被美化或夸大,但也还是愿意相信被美化过的东西。 可能这就是我们相差的那四岁所在。 最开始我听到《苏州河》会想起这首《奇洛李维斯回信》,并没有太多想法,只觉得是同一个歌手的歌,顺势便想了起来。 但现在两个人一人一对耳机听起来,却又觉得有好多巧合。 K小姐,F小姐。和这首歌里唱的一样。 即便我知晓之所以这么多人会热衷于听音乐,就是因为每一首歌里面唱的都是大多数人。而每一个人,大概至少都会分泌过一次这样的错觉,就像我当下所感受到的那么奇妙—— 这一首歌此时此刻在唱我们。 我们在这一首歌里戴同一个耳机,走到偏僻的坡上不知道等会在哪里分开,又在哪里走回我的酒店她的住所,周围零星走过几个人几辆车,又宛若没有车没有人,只有我们两个人。我始终拿一个相机倒着往上走,她始终隔一根耳机线的距离望住我。 今夜的一切尤其柔软,我们像被栓在一根线上的灵魂,两个人是真的都有那么热情,尚未吃过二十出头年纪里要吃的苦头。 一路上我用我很烂、混杂着普通话和英文的粤语,问她很多我想问的问题。 “K小姐,为什么你粤语会讲得这么好?” “K小姐,为什么你签名的海报都没有被麻辣烫店老板好好收起来?多浪费啊?” “K小姐,这是不是你第一次演电影?” “K小姐,你有没有粉丝啊?你的粉丝叫什么名字?” 她在一支烟一首歌的时间里,故意学我,用掺着普通话和英文的粤语给了我很多的回答。 “上部戏是在广东拍的,有一部分台词是粤语,学了半年,但没有F小姐说得那么标准。” “电影还没有上,我们过来拍戏,她问主演是谁,找到我,我给她一张签名海报,她给我麻辣烫打七五折,说是投资。不算浪费,我本来也没有到签名海报被框起来的的程度。” “第二次,不过第一部电影还没有上。” “没有粉丝。” 最后一个问题,我们已经走完所有的坡,来到一个石桥上,开着红灯的电动车从我们背后呼啸而过。 她的烟又被风抽完了,但这个女人好像并不小气,而是很慷慨地一次又一次地点烟给风来抽。 然后在风里朝我笑。 笑意太过明显,甚至有些隐藏的狡黠,讲了一句很标准的粤语。 我没听懂,但隐约能分辨几个词语。于是我在脑海里排列组合,将这句话理解为, F小姐,你要当我第一个粉丝吗? 于是我讲,我愿意。 她似乎有些讶异,我从她的表情中瞥见一个事实,她并不是在讲这句话。 但我没太在意,看着她被风吹乱的头发,将她有些凉瑟的手掌举起来。 她不知道我要做什么,但还是很配合我摆弄她的手。期间目光一直在我脸上流离,快要将我吸进去。 直至我把她的手掌悬在空中,摆弄成很松的握拳姿势。一辆单车从我们身后骑过去,我和她拳对拳碰了碰。 然后很诚恳地和她讲,“K小姐,我很荣幸能成为你的第一个影迷。” 这天晚上她一直笑得很开心,神采随着飘着的金色头发飞扬起来。 后来我在恍然间知道,她问我的那一句粤语是——你觉得我在这条路上会走到有粉丝的地步吗? 不过回过头去想,我给出的这个答案好像也没差多少,这两个天南地北的问题都可以被这样回答。 那时K小姐已经有很多很多影迷了,而我真的开始吃我二十出头的第一个苦头。 - 这天晚上和K小姐分开后我找到了回酒店的路,就像她是骑着南瓜马车来接我的向导,到了十二点,我要回家,她要前往童话世界。 她送我上了出租车,站在原地朝我挥了挥手。我坐在缓缓开动的出租车里,看她被冷帽阴影盖住的深邃眉眼,看她在树荫下微笑着送别我,然后越缩越小,变成一个再也看不清的小点,只剩一抹金色,最后泯然众人。 很平淡的送别,不像在洛杉矶,有那么轰轰烈烈,让两个人都流了很多血。 车上我也没有遵守我们在加州的约定,开始查孔黎鸢这个名字的信息。 如她所说,这是她拍的第二部电影,但第二部和第一部都没有上映。现在网络上关于孔黎鸢的讨论不是很多,大部分的提及,都只是让她跟在她爸爸妈妈的名字之后。 很多人以为她叫孔黎鸳,或者是孔梨鸢。反正很多字能排列组合出来很多名字。反而不像张玉,看一眼就没人会写错。 黎鸢,黎鸢。 明明是看过就忘不掉的名字。就着出租车里灰暗的光影,我在手心一笔一画写下这个名字,很快掌心的纹路就开始发烫。 写到最后一笔,我找到她小时候拍过的纪录片,还有在一部电影里的镜头cut。但像素都不是很好,已经很模糊了。 下了出租车我还在看那部纪录片,不知道为什么我看的不是很舒服,里面的K小姐这么小,却已经笑得不是很像小孩子。 走回酒店的路上,有个女生说很喜欢我的耳机,找我加微信要耳机型号。我愣了一下,摇头说我没有微信。 女生失望地离开了,大概是觉得我在二零一七年还没有微信是在说瞎话。 我走进酒店,靠在上升的电梯里很迷茫地想东想西,想我出国之前用的是什么联络软件,好像是企鹅;想原来国内如今都在用微信,想原来加联系方式的理由只需要是我的耳机很好看。 K小姐的帽子衣服靴子都很好看,香水也很好闻,虽然我已经知道那是自由之水,而且我也没有微信。 但我现在仍然惘然若失,我是不是也应该去问K小姐的微信?以免像六月份到洛杉矶那次那样失魂落魄? 可重庆和在加州有什么不一样吗? 我想不通,但到酒店房间的第一件事,就是在玄关申请好微信,将主页资料设置好。 再抬头的时候,发现声控灯已经黑了。 房间漆黑一片,我把所有灯都打开,随意地走了个来回,看到我摆得整整齐齐的行李箱,提不起精神地在床上滚了好几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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