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喜欢的当然是你啊,人家是你很久的影迷呢,然后碰巧知道我和你一块生日,她觉得是缘分,就送了块蛋糕给我。” 付汀梨耐着性子解释。 “那是挺巧的。”孔黎鸢说,然后又反复地问,“她喜欢你吗?” “喜欢吧。”付汀梨不和醉鬼争执,只是很随意地应付。 而后抬头,又看到孔黎鸢注视着她,将她抓得牢牢的视线。她莫名笑出声,好声好气地补了一句, “我们同事之间关系很好的,不然她怎么会送我小蛋糕?” “她喜欢你?”这是孔黎鸢第三遍问了。 “不喜欢。” 付汀梨很随意地答了一句,孔黎鸢终于不再问了。然后付汀梨就把自己左手里的小蛋糕塞给孔黎鸢,自己从包里掏钥匙准备开门, “去里面坐吧。在外面聊天容易吵着别人,我这儿隔音不好。” “你愿意让我进去了?” “那总不能让你大老远跑过来,又在门口和我聊这几句,然后醉醺醺地赶回去吧?” 付汀梨把这话说得极其坦荡,仿佛让孔黎鸢踏足她的二十平米区域,是一件从来都不让她觉得窘迫的事情。 但好像又不是这样。 她只是觉得,如果今天晚上不让孔黎鸢进去,那孔黎鸢能去哪里呢?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甚至对孔黎鸢在这个特殊的夜晚出现在她家门前这件事一点也不意外。 只知道,比起让孔黎鸢今天回到那个空荡荡没有分毫生活气息、连家具都遮盖白布的房子里,她宁愿向她敞开自己拥挤逼仄的二十平米。 ——尽管这也有可能是她的自以为是。 但今天是她的生日,她觉得自己可以自以为是一回。 打开那张门锁卡涩的破旧铁门后,付汀梨第一时间按开那盏三十瓦的大灯泡。 已经是夏天,出租屋不再像冬天那般寒凉阴冷,而是泛着点蒸腾的雨水气息,溽热明朗。 扑面而来的,是属于付汀梨自己的生活气息。 一台比餐桌高不了多少的小冰箱,上面搭着房东的白蕾丝罩布,靠在墙边的瘦窄全身镜,因为外面下雨的关系蒙上了一层白雾,晾在飘窗外的带有威露士洗衣液香味的旧衣物,一张靠在巨大窗户边还摆放着一些雕刻工具和小雕塑的木桌。 木桌侧边的白墙上挂着一个照片架,上面挂一些打印出来的四寸照片,一眼瞄过去,大多都是风景照,北疆、加州、上海、重庆……她去过的地方都有,但都不是著名的景点,而是一些专属于这座城市的街道风味——这还是便利店里搬来一台宣传用的自助打印机时,她为了试验打印机的好坏,而打出来的一些照片。 不知为何,将手里两个蛋糕放置在玻璃餐桌上,听到身后的关门声响,以及孔黎鸢的鞋底踏到瓷砖地面上的声音时,付汀梨心里冒出的第一个词语是——终于。 她终于还是让孔黎鸢看到了这幅景象,属于她现在生活边角料的景象。 “这里难道不好吗?为什么之前不让我进来?”孔黎鸢的声音从身后飘过来,带着点淡淡的酒精气息。 然后是放置在餐桌上的鸭舌帽,还有孔黎鸢一直提在手里的那个蛋糕盒,原来比付汀梨花三百多买的那个还要小,看起来只有四寸,是两个人分享着吃便刚刚好的大小。 “两个人吃,就吃我这个刚刚好。”似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孔黎鸢主动说。 “那我把这两个先放冰箱里,明天再说。”付汀梨利落地说。 结果一打开冰箱,发现自己买来的这个六寸蛋糕塞不进去。她不信邪,又把里面放的罐头水果拿出来了一些,结果发现还是塞不进去,只把那一小块放了进去。 她叹一口气,心疼的语气,“好浪费啊。” 怎么她们的生日偏偏就在夏天呢?两个蛋糕吃不完,一过夜就坏了。 孔黎鸢倚靠在墙边,在旁边有些恹恹地笑,“是你浪费,既然是自己一个人吃,还买六寸的做什么?” 付汀梨刚想反驳。 瞥一眼孔黎鸢,结果又看到这个女人濡湿的发,便抿住唇,先把蛋糕放下,而后拿起在飘窗角落杵着的晾衣叉杆,高高举起来,将晾在飘窗里的毛巾取下来,递给孔黎鸢, “擦擦头发吧,洗过的。” 孔黎鸢很随意地接过,一边擦头发,一边望住她,看付汀梨把晾毛巾的衣架重新挂到晾衣杆上,然后把晾衣叉杆放回原位,再利落地把飘窗和窗帘都一块关上。 她看一个曾经开敞篷跑车跑过加州一号公路的年轻女人,心平气和地接受自己如今在窄小出租屋的生活。 是接受,而不是忍受。 二十岁的付汀梨,会在自己的敞篷跑车副驾驶放上一束橙红花菱草,会载上一个装作受伤骗她同路的坏女人; 二十五岁的付汀梨,也会在自己逼仄拥挤的出租屋里,腾出一张木桌的空间制作雕塑,放置一块承载宽阔地球的照片架。 这个年轻女人从未改变,她生命里那种旺盛的、松软的野性,从不会轻易被折断。 “好了,现在快来吃蛋糕,不然我们的生日都要过去了。” 比过往郁沉一些的嗓音,却又多了几分韧性,飘过来打断孔黎鸢的混沌思绪。 孔黎鸢再望过去。 发现付汀梨已经站在了餐桌前,洗得有些泛旧的T恤,被雨濡湿了一些,腰背和领口处的部分薄薄地贴住皮肤。 散湿黑发垂落,泛出一圈浅金色光影,将她如过往一般的饱满骨骼,描摹得从容又温和,像一帧恍惚的夏日旧梦画面。 她正在竭力将两块蛋糕都从蛋糕盒里挪出来,并且试图让两块蛋糕都维持完完整整的形状,于是表情微微皱起。 “两块都一起吃?” 孔黎鸢迈过去的步子有些不稳,意识混沌让她的视野有些恍惚。 尽管已经竭力控制,可她今晚的状态的确不算稳定,思维也有些过度跳跃。 十几年来,这是她第一次没有在夏至前去加州的疗养院。 也正因为如此,她选择用药物来控制自己,去参加杀青宴,去参加生日会,一整天下来的心境也算是稳定。 但她本不应该在生日会结束之后,明知道自己今天吃过药,还喝这样分量的烈酒。 也本不应该在这个时期来找付汀梨。 她不该来找她,而是应该现在马上去疗养院,不让任何人发现这个时候的她。 ——孔黎鸢冷静地想。 “当然两个都得试一下啊,不吃明天就要坏了,少吃哪一个都可惜。”付汀梨将两块蛋糕都挪了出来。 又微微低着头,开始很认真地插生日蜡烛,然后又不知道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笑出了声,慢慢悠悠地说, “再说了,同人分享着吃的食物才最美味嘛。” 时过境迁,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还是会不小心把那双好看的眼睛弯成一条缝隙。 等蜡烛都插完了,付汀梨又迟钝地“啊”了一声,“忘了,我没有打火机。” “我有。”孔黎鸢口齿清晰地说。 然后用自己微微有些发颤的手指,将火机掏出来,按一下,没按出火来。然后又按一下,还是没按出火来。 她有些不耐,想干脆把火机扔了。 “我来吧。”付汀梨从她手里接过火机,好像在笑她,“你喝得太醉了,按不准也正常。” 孔黎鸢不说话了。 她低着头走过去,懒懒倚靠在餐桌的墙边。 听到空气中“哒”地一声,抬头便看到淌落下来的模糊光影,看到付汀梨一下就把火机里的那簇火按燃。 隔着燃烧的焰,隔着生日蛋糕上“25”和“29”的两个数字。付汀梨那双浅褐色的眼微微弯起,朝她笑, “好了,许愿吧。” 今天晚上风太大了,于是她不得不来。 因为她是她的避风港。 ——孔黎鸢在吹蜡烛的那一秒,只想得到这一件事。 夜风潇洒地吹着窗户,闷闷的响声不断,两个人的生日蜡烛都被吹灭。 付汀梨心满意足地开始切蛋糕,分蛋糕,一抬眼,瞥到孔黎鸢怔怔地望着两块生日蛋糕,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想什么呢?” 她在孔黎鸢面前挥了挥手,开玩笑的语气,“还是又不能吃,因为明天要拍大特写?” 孔黎鸢失焦的目光终于定住,不定在她的手上,而定在那两个被拿出来的生日蜡烛上,“二十九?” “哦这个。”付汀梨觉得自己没撒谎,“买蛋糕的时候说错了,所以店员也给我拿错了。” 为了防止孔黎鸢继续追问,她甚至先发制人,指了指被孔黎鸢带来的生日蜡烛,“你这个不也是二十五?” 孔黎鸢却笑一下,破开她的先发制人,“我这个就是买给你的,不是二十五还能是什么?” 付汀梨一下卡了壳。 她不能再坚持说自己拿错,于是干脆转移话题,“你早就知道了吗?我们同一天生日的事?” “五年前的今天,我听到那个主持人说,祝我一路顺风。”孔黎鸢简洁地说。 “原来是这样。”付汀梨把分好的蛋糕端给孔黎鸢,一个小盘子里的蛋糕一半一半。 她倒没因为这件事扭捏,而是敞亮地笑一下,“你听到了那也好,既然都发了,那就是想让你听到的。” “什么时候去找的电台?”孔黎鸢吃蛋糕的速度很慢,一小块奶油都要抿很久。 “我想想啊。”付汀梨微微眯起了眼,“应该是第二天早上吧?我在车里等你,你没收拾好,然后我拧电台的时候想起了这件事,你又在前一天晚上和我说了三十七度的事情。正好我无聊,所以就发了邮件给电台。” “竟然这么早就开始了。”孔黎鸢对她的说法作出评价。 付汀梨没有说,其实应该比这更早一点。是第一天,孔黎鸢问她这个电台在说什么,下午她们遇到Nicole,孔黎鸢在车里睡觉,Nicole说这个女人看上去好凶。 她说她不觉得,她说这个女人只是受了伤,她说希望她的伤没有她想象得严重。 ——于是她希望她一路顺风。 付汀梨坦诚地笑,“对啊,你应该能看出来,我以前是那种有什么想法就会去做的人,基本都不带犹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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