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在加州, 她在浸染血色黄昏的夜, 所感受她们即将分别的那种强烈直觉。 可这次, 二十五岁的付汀梨, 终究还是没有过往那么年轻坦荡,终究还是胆小压抑。 而是在经历长达一分钟的犹豫之后, 才顶着自己不知不觉已经开始发热的眼眶, 轻轻展开自己不算宽阔的双臂,抱孔黎鸢瘦得有些硌人的肩。 听到那句“你抱抱我吧”的那一秒钟, 付汀梨很茫然,她竭力睁大双眼。 却仍旧看不懂缩在那件旧T恤里的孔黎鸢,这个女人仍旧渺若烟云。 在那一秒钟之后,她张了张自己枯涩发酸的唇,有很多话想说,想问。 她想问,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了啊孔黎鸢,今天不是你二十九岁的生日吗? 也想问,孔黎鸢,你这么强大这么无所不能,究竟能有什么事情能让你变成这样? 甚至还想不顾一切地说,孔黎鸢,你想和我做吗?如果你想的话,如果这样会让你变得好过一些的话,我们就做吧,大不了以后躲躲藏藏,当一对不那么光明正大的隐匿情人。 还想抓住孔黎鸢的手腕,义无反顾地说,要不我们再去加州吧,或者再去北疆,去禾瓦图,去重庆……只要能让你开心,不管是去往这个地球的哪一片土地,我都心甘情愿陪你走一遭。 可她几近发不出任何声音。 夜风萧瑟,外面的一切都是黑色的,窗户缝隙里,有风吹进来,吹得那个照片架上的照片轻轻摇晃。 于是她只能乱七八糟地想,只能尽量跳脱出自己的身体,从上至下,看她们两个蜷缩在一条薄毯里的身影,看两个像梦一样的相遇、并且都诞生在夏至这天的年轻人。 她们都穿单薄旧T恤,裹廉价浴液气息,盖一条青蓝薄毯,敞搭在一起的四肢,缩细瘦窄白的肩,像两只在夏夜,偏偏还要凑在一起取暖的动物。 濡湿的黑色头发胡乱地混在一起,分不清到底是谁的。一冷一热的呼吸也同样如此。 静默悱恻,和谐静谧,死心塌地,共享一个万劫不复的拥抱。 她的鼻尖抵在她的额头,安静地嗅她清淡柔顺的发香;她的鼻尖埋进她的锁骨,像是在从她身上汲取什么气息。 这短暂的一个拥抱,不再像是电影里那种用来凸显鲜明悖论的镜头。 没有对比,只有两个不那么清白、却又仿若劫后余生的年轻人。 周围的一切,都在这一个拥抱之中旋转失真。 直到一声极大的脆响从窗户外边传进来,好像是玻璃瓶被从高处砸碎的声音。 惊得付汀梨微抬了一下下巴。 孔黎鸢没什么反应,仍旧是将鼻尖埋进她细瘦的锁骨,似乎已经淌了一些汗,脸上汗津津的。 紧接着,一句高亢的扯着嗓子的女声传过来,不知道到底是来自哪一层, “你个王八蛋!老娘爱你不行啊!” 这样声嘶力竭的嘶吼,在静谧的夏夜显得特别霍然。很快,隔壁打呼噜的声音忽然暂停,接踵而来的,是整栋公寓哐哐开窗户的声音,以及从细碎交谈变得嘈杂的议论声。 窄□□仄的旧巷就是容易有这样的事情,可以一瞬之间就因为这样豪放的话语变得热闹。 付汀梨没想着去看热闹,只静静地躺在床上听着。可那道带着哭腔的声音,怎么听怎么觉得熟悉, “滚回来啊!王八蛋!” 伴随着楼道里噔噔噔的响声,女声忽而跑到了楼下,显得更空旷更远了一些。 付汀梨模模糊糊地听出来,是那个理发店老板娘的声音。 然后就是,特别激烈的巴掌声,惹得这片被抛弃的旧所一片哗然。 跟在后面的是,是一道有些低有些含糊的声音,分不清男女,想必是那个“王八蛋”。 “付汀梨。”惊天动地里,埋在她颈下的女人,突然出声。 在为那一场惊天动地的爱而产生的议论纷纷里。孔黎鸢的声音显得尤其轻,混着呼吸,像呢喃细语。 “啊?”付汀梨不再听楼下的纷扰,而是将注意力集中在孔黎鸢身上。 她用下巴蹭了蹭孔黎鸢的额头,抱了这么久,其实双臂已经有些僵麻。 但她不介意,只是轻轻地问,“怎么啦?是不是我这里太吵了?” 这件突如其来的事,的确让她的窘迫程度又加深了一分。 如果是以前,她大概有能力,有胆魄,噔噔噔地跑下去,拽着女人看热闹,或者是逃离这里,去往另外一个安静的地方。 付汀梨沉默地想着,原本以为孔黎鸢会问她这件事相关的问题,结果孔黎鸢只是问, “爱是什么?” “嚯,”付汀梨有些意外,可又突然很想笑,“你这个问题也太抽象了。” 并且好像真的也笑了,于是胸口发出极为轻微的颤动,惹得被她抱住的女人也跟着她的心肺一块震。 “我认真的。”孔黎鸢说,不过似乎也在笑。 付汀梨估摸着孔黎鸢这会的状态比刚刚是好点。才放下心来,让自己松弛地打了个哈欠,然后又听见楼下的争吵声已经变小了。 才温吞地说,“爱当然是件——” 她故意把声音拖长,然后在孔黎鸢将她识破的一声轻笑中,下定自己的结论, “特别好的事。” 她还是持有她之前所认定的那个想法,即使是在这样一场轰天动地的争吵之后,她也能想起理发店老板娘虽然泼辣,却时常在接电话时露出的笑。 孔黎鸢被她有些故意的语气逗笑,埋在她锁骨处的呼吸依旧均匀,只不过有些烫, “那现在还这么觉得吗?” 付汀梨想了想,用重复来强调自己的观点,“现在还这么觉得。” 孔黎鸢又不轻不重地笑一下,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再继续问。 某种程度上,付汀梨算是松了口气,她不确定,如果孔黎鸢再继续问下去,问她爱不爱她……她还会不会违背自己的内心,说上那一句模糊的“可能吧”。 因为,这已经不是一个她可以回避,她可以觉得模模糊糊,然后放任自流的问题。 不过,也许她应该问一下孔黎鸢?孔黎鸢会觉得爱是什么东西呢? ——付汀梨是带着这个问题入睡的。 这个晚上,她睡得格外沉,但还是做了一个迷离惝恍的梦,一个和过往梦境有联结的梦。 这是她头一次做剧情能连续的梦,像一场被暂停播放的电影,在这个不一般的夜又被按下播放键。 只不过再播放的时候,已经通过诡诞抽象的剪辑手法,换了主角。 地点换成了重庆,一座朝气蓬勃、火爆彪悍的城市。 她带着刚刚好全的伤,从洛杉矶飞到重庆,带着自己空空荡荡的行李箱,看一个以“夏日飞鸟”为主题的雕塑展。 那是一个夜晚,她拿着相机,顺着一个极陡的坡下来,走特别特别长特别难爬的楼梯。 拍恍若赛博之地的离奇城市风格,在坡底旧街里不小心踩一脚水洼,然后在溅起的水花里遇见一个戴蓝色围巾的女人。 女人还是长成加州那样,只不过气质有了极大的变化,有时风情柔媚,有时清纯天真。 带她轰轰烈烈地陷落在这座热情似火的城市,也带她体验惊险刺激的情感。 她们在沸腾紧凑的追杀中逃亡,在压抑疯狂的鲜血中相爱。 最后,女人完成所有缜密的计划,她拎着自己所有的雕塑,女人还戴那条蓝色围巾,她们牵着手,心荡神迷地逃往地球的另一边。 女人在黎明到来前,轻轻抚摸她的发,描摹她脸上的每一寸皮肤,在她额头留下一个藏匿着情意的吻,准备不拖累她提前离去。 她睁开眼,在一场类似白焰的黎明里,特别畅快地吻住这个打算抛弃自己的女人。 坚决地说,这个世界太微不足道,只要是有情人,不管怎样都会遇见。 ——这个梦好真实,好像一场她亲身经历的电影。 付汀梨醒来的时候,心跳声仍旧难以平复。她恍恍惚惚地想——这么多种故事,这么多种身份,这么多真假难辨的过往,为什么只有这个故事是一个好的结局。 敞到眼皮子底下的天光,让她从那一场暗蓝色的梦境里抽出思绪。她口干舌燥地从床上爬起来,茫然地环顾四周—— 果然。 孔黎鸢已经走了,这似乎是这个女人特有的习惯。 无论是加州、禾瓦图还是上海……付汀梨从来没见过她在床上安然睡觉的模样,是因为在睡着的时候最脆弱也最不可控,所以孔黎鸢不愿意让他人注视着自己吗? 付汀梨迷迷糊糊地想。 然后掀开薄毯,下床,下意识摸了摸额头,光洁的皮肤上似乎还停留着不属于她自己的体温。 难道梦里亲额头的事情是真的?还是这个梦做得太真实了?以至于梦醒的人,有着如此强烈的戒断反应。 付汀梨抿住唇,失魂落魄地在床边坐了一会。 房间里少了一个只踏进过一次的女人,却好像多了很多东西,也丢失了很多东西。 ——多的东西,是坠到眼皮子底下,格外透亮的阳光,是被折叠好放在床边的旧衣物,是一个昨天被用来点燃生日蜡烛的火机。 这个女人又留了一个火机给她。 付汀梨慢吞吞地站起来,拿起蓝灰色的火机,“啪嗒”一下,燃油便化作青色火焰,舔舐着空洞的空气。 她又怅然若失地围着二十平米的房间里转了一圈,发现了丢失的东西。 ——昨天吃剩下没处理的生日蛋糕,二十五、二十九四只生日蜡烛,以及…… 她眯着眼,凑到那个挂在白墙上的照片架上,仔仔细细地瞧了好久。 真的少了一张。 只少了那一张,偏偏就少了那一张,她在重庆拍的老街照片——街道在一个陡坡下,两排建筑之间有一架石桥,石桥下面,是开在居民楼底下的商铺。 商铺里最显眼的,是一家理发店,店门变有两个转着的廉价灯球,店门玻璃上,用破旧的红色胶带贴着店名: 小玉理发店。 - 一条微信,抽出了付汀梨在虚虚实实的梦里迷失的思绪。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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