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些传过来的声音开始变得模糊,擦着她的耳边飘过去,好似一种沙沙的声响。 这种沙沙的声响持续到了夜班时间到,有人过来交班。 她回过神来,发现那场生日会直播早已经结束,而酒窝同事正趴在桌上打瞌睡。 而她眼前,是一排擦得透亮的易拉罐,上面全都印着孔黎鸢的半身像。 于是她叹一口气,放下擦布,脱下店里的绿色马甲,和同事交班完,踏出便利店时,外面已经是坠到眼皮子底下的夜。 好像又下了一场雨,旧马路泛着灰尘被淋湿之后的气息,夜风有些凉。 付汀梨在漾着水光的街道,慢悠悠地走,还没过十二点,街道两旁还灯火通明,这座城市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但只要再往她的住处那边走一点,那些破旧公寓里的亮光,就只剩下道路两旁一闪一闪的旧黄路灯,甚至还泛着绿。 像极了被这个时代抛弃的一个世界。 于是生活在这里的所有人,所有事物,都还停留在零几年。 她没急着回去,而是在这条街道乱逛,其实她的生活有在变好,那些新收到的Offer不算差。 只是站在那些工作的维度来看待艺术,商业价值变成衡量的首要标准,远远凌驾于艺术价值之上。 今天的面试好像也很顺利,兴许再过不久,她就能从这里搬出去。 那还有什么不好? 那为什么她还觉得自己身体里有一部分是空的? 像是活生生少了一块骨头似的。 走在路上都轻飘飘的,每一步都踏不着实实在在的地面。 转了两圈,她才勉强找到一家没关门的甜品店。 但可供她选择的蛋糕样式已经不多。 她挑了一个纯白色的奶油蛋糕,上面缀着一个翻糖做的生日帽,花了她三百多块。 这就是寸土寸金的上海。 再穷一点,她连生日都很难过得起。不过换一句话来讲,至少她现在还可以过得起生日。 许是快打烊的关系,店员很大方地送她更高级的生日蜡烛,那种点上去,火焰是有颜色的蜡烛。 但不能九个数字都给,在包装之前,问她要哪两个数字的蜡烛。 她几乎是脱口而出,“二十九。” 连她自己都愣住。 而店员只是乐呵呵地将两个蜡烛装上,然后递给她,“原来不是妹妹,是姐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愣住,只是柔软地笑一下。 没反驳,也没纠正,只就这么提着两个蛋糕往回赶。 一个六寸的生日帽蛋糕,里面装着二和九这两个数字;另一个是酒窝同事买给她的一块巧克力蛋糕。 再从店里踏出来的时候,最漫长的一个白昼已经落幕。 城市夜景淌在眼前,朦胧细雨将空气都染成暗沉沉的褪色色调。 一辆车飞驰而过,溅起一片水花,倒映出她繁乱狼狈的脚步。 这下她没再在路边闲逛,而是抱着两个蛋糕,飞速地往住处赶。 到单元楼楼下的时候,头顶那一截短檐的感应灯还是很亮。 甚至又比之前更亮了一些。 她在短檐底下站了好一会,颈边碎发被湿润的风吹起一次又一次。 良久,才回过神来,闷头开始爬楼梯。 临近凌晨,这会这栋旧公寓楼的楼梯间很静,没人像她回来得这么晚,只听得到她自己的脚步声。 黑漆漆的,只有外面缭绕着雨雾的路灯灯光射进来,有些微弱的光。 以及每一层的感应灯,很徐缓地被她有些沉的脚步声踏亮,还拖着从外面带来的雨水,脚印湿漉漉地印在楼梯上。 一楼的灯被踏亮——她狼狈地抹一下自己脸上的雨水,颈下冰凉凉的,伸出手抹一下,发现衣领那块已经被雨水濡出一块湿迹。 二楼的灯被踏亮——她听到临近楼梯间的那个房间里传来一声小孩的哭,开始意识到蝉鸣声的存在。 三楼的灯被踏亮——她低头看到自己踩在水泥地上的脚印,已经变浅了许多,只剩下一点水渍。 四楼的灯被踏亮——她揣在身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她两只手被占满,没办法马上看,可心里却蠢蠢欲动,是不是今天面试的结果出来了? 五楼的灯被踏亮——她站在四五楼的临界处,想面试结果大概不会在这么晚发给她,可能是有人忙完之后给她发了生日祝福。 六楼的灯被踏亮——她在五楼和六楼之间的那一层楼梯拐角处,不小心绊了一下脚,于是惊心动魄地扶住楼梯,然后又慌慌张张地举起自己手里的大蛋糕,透过一层塑料膜往里看,看这么贵的一块蛋糕有没有弄倒。 奶油蛋糕紧靠在薄膜处,还是一整块,看不出有什么撞坏的痕迹。 她松了口气,但心跳还没完全平复。 小心翼翼地放下蛋糕,动作被放得极慢,之前被蛋糕盒挡住的视野,便也缓缓敞了出来。 蛋糕盒下落,像一个被放慢的转场镜头。 露出一个靠坐在她出租屋门前的模糊人影。 视野还没来得及聚焦,楼梯间的感应灯便在那一秒钟黑了下去。 须臾,空气中只剩下付汀梨自己难以平复的心跳声。 以及一道不属于她自己的呼吸声,有酒精香气顺着这道呼吸淡淡飘过来。 萦绕在她鼻尖,久久不愿意挥发。 那个靠在她出租屋门前的女人,始终没发出任何声音,只是隔着漆黑的夜与她对望。 有一瞬间,付汀梨甚至怀疑,她们可以在这里站一整晚,什么话也不说。 像两只不通彼此语言的动物,在人类世界偶然遇见。 直到一阵风刮开楼梯间的窗户。 风刮到付汀梨的颈下,吹散她的发,她没忍住抖了一下,如梦初醒般地回过神来,下意识地往自己面前的那节楼梯踏了一步。 楼道里的感应灯在那一瞬变得透亮。 暖黄光影流淌,淌到靠坐在门前的女人身上,淌到女人头上的那顶鸭舌帽上,又继续往下淌落,淌到女人箍紧自己双臂的苍白手指上。 最后,清晰而透彻地淌入付汀梨的耳膜,一滴一滴,往下落。 莫名的,付汀梨将自己踏的这一步,听成了一声沙砾响。 而孔黎鸢就只是这样坐在地上,腿边放置着一个不大不小的蛋糕盒——干干净净,没有被淋湿,应该是被护得很好。 在晦涩昏黄光影下,那双被淋湿的深邃眉眼,从鸭舌帽檐下微微抬起。 她望住她的表情,像是她们之间隔了几亿光年的距离。 最后,孔黎鸢的目光落到她拎着蛋糕盒的手上,只轻轻说了一句, “你瘦了。” 于是沙漏被倒置,最后一粒沙劫数难逃,又化作了第一粒。
第47章 「哀切飞鸟」 原来一句那么简单的“好久不见”, 可以是这么具象化的事。 ——是孔黎鸢被淋湿的眉眼,身上那件单薄发皱的绿蓝经典美式格子衬衫,淡去血色的唇, 寡白脖颈微微透出的青色血管, 身上风尘碌碌的雨水气息, 酒精味,桂花香…… 还有那句普普通通的“你瘦了”。 站在她面前的这个人, 和那个总是挂在大街小巷里的女明星, 区别好大。 付汀梨原本以为, 她和孔黎鸢这么久没见过,会变得生疏。 也许她会说一句“好久不见”,或者是“生日快乐”,这种很适合现在见面时说的话。 可话到嘴边那一瞬间,她又无端不想说了。于是只轻轻叹一口气, 温吞地踏上阶梯,喊她的名字, “孔黎鸢。” 孔黎鸢微微抬起下巴, 望着她一步一步往上踏,目光像被淋湿的一把伞, 里面有类似液体质感的东西在淌落。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付汀梨停在最后三级阶梯之外——一个可以和倚坐在门前的孔黎鸢平视的位置, “你经纪公司不给你饭吃吗?” 某种程度上, 这句话也算作是“好久不见”。而在这句话之后, 孔黎鸢终于笑出今天晚上的第一声。 仍旧像以往那样又轻又薄,像一片快要飘走的云。 “那你会给我饭吃吗?” “饭没有, 蛋糕倒是有两个。”付汀梨笑一下, 拎起自己手上的两个蛋糕示意,然后又指了指孔黎鸢带来的那一个, “你这还有一个呢?” 她和她好像异常熟悉,交谈的语气像是在相隔两个世纪之后见面,也依然会笃定对方手里的蛋糕,只会是送给自己的。 “吃得下,不是有两个人吗。” 孔黎鸢从地上撑坐起来,动作有些缓慢,似乎还有些站不住,直起身子那一秒往门边到了到,被撞到的铁门发出一声极大脆响。 而撞门的人却始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用手撑着门,勉强直起身子,脸庞全被帽檐下的阴影遮住,敞开的锁骨处皮肤白得像张脆弱的纸,仿佛一戳就能断。 付汀梨也连忙踏上最后几级阶梯,下意识伸手去扶,却又发现自己两只手都被蛋糕占满。 孔黎鸢这时候也站稳了,侧头望见她伸过来的两手蛋糕,隐在旧黄光影里的脸上扬起一个不痛不痒的笑, “我没事,还站得稳。” “真没事?”付汀梨有些怀疑,这会她已经离得近,能嗅到孔黎鸢身上变浓的酒精气息,微微皱了皱鼻尖,“不是刚刚还在生日会直播吗?你这是喝了多少啊?” 这句话说完,她去看孔黎鸢。楼道里的光影摇晃得像一张正在燃烧的胶片底片,而孔黎鸢就在缭绕白焰里朝她模糊地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看了我的生日会直播?” 被抓住的重点怎么是这个?付汀梨对话题的转移有些不满意,却还是说了真话, “我在便利店兼职的一个同事,特喜欢你,晚上她在店里看直播,我跟着瞄了两眼。” “对了。”她提起自己左手的那块小蛋糕,微微弯了一下眼,“这还是她送给我的,可爱吧。” “她喜欢你?”孔黎鸢醉得分不清主语了,但还是那样盯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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