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片段怎么会全都是孔黎鸢?付汀梨也想知道。 为什么当她回到上海之后, 再去回想在北疆发生的一切,能够记起的片段里,怎么只剩下孔黎鸢一个? 她在房间里完善飞鸟雕塑细节时,在她房间窗户外面一望无际的冰雪里,缓慢踱步的孔黎鸢。 大年三十,她在禾瓦图的雪里躺着,牵一匹白马找到她的孔黎鸢。 也是那天晚上,她酣畅淋漓地骑一匹白马,在高高视野和边境大风里望到的那一个,在漫山雪野里站着,点一根模糊的烟,站在圆内径中心的孔黎鸢。 壬寅虎年的第一秒,她说一路顺风,在漫天红光里,像往常一样,轻轻按一下她的后脑勺的孔黎鸢,用那种她看不懂的眼神,对她说, “新年快乐。” 全组回上海前的那一个夜晚,她感觉自己的心跳声太快太杂,于是穿厚厚外套,出来撞见的那一个孔黎鸢。 那好像是四月三号。 付汀梨记得自己迷迷糊糊地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然后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下床。 踏着路面上极为薄的一层雪,漫无目的地走,于是去到那片拍摄重要剧情的湖边。 雪已经融了一大半,湖边石头已经敞了灰突突的色调出来,有些硌脚。 此时已经是喀纳斯的淡季,又是这样一个寂冷的夜。 她以为除了自己没人再会这么闲。于是走过去的动静有些大,石子噼里啪啦地响。 但还没走到,就看到缓慢流淌的湖泊旁,高大漆黑的树林外,有个人站在一块不那么平整但却垒得很高的石头上,静默地望她。 月光和湖泊水光粼粼交映,女人穿一件羽绒服,敞着肤色寡白的脸,似是在看清她的那一秒,眼神定了一下。 红唇边缓慢吐出一缕白雾。 孔黎鸢这时候怎么会在这里? 付汀梨有些意外,却还是慢慢踱步过去,主动问, “孔老师不会是躲在这里抽烟吧?” 孔黎鸢现在的位置有些高,居高临下地望着她走过来,然后在缭绕白雾里朝她笑一下, “出来看星星的。” 才怪。付汀梨在心里想,你低着头要怎么看星星? 但她没有这么说,只是配合着微微仰头,望着一片黑暗中堆叠成团的乌云,说, “这儿的星星真好看。” 喀纳斯的确是看星星的好地方,这里的星空似乎有更具鲜活气息的灵魂。 只可惜事实往往没有那么凑巧,明天她们就要离开北疆,今天晚上的星空却受天气影响,不知道是不是不想让她们瞧见。 之后她再回到上海,有时候回想,发觉这里的遗憾可太多了。 不仅没在禾瓦图看到日出日落,坐到缆车,就连在喀纳斯待了两个多月,连一场没被光污染侵蚀过的星星都没看到过。 但又觉得,这两个多月不算浪费,起码留下了许多自娱自乐的时刻。 譬如说现在。 孔黎鸢似乎是被她逗笑,笑得睫毛都在月光下发出极为轻微的颤动。 然后也和她一块仰头,用同样的角度,望那一片昏沉沉的乌云,轻轻地说, “是啊,好漂亮的星星。” 然后停顿了一会,又问,“回到上海之后你准备做什么?” 关于雕塑专业知识的部分已经全部拍摄完毕,回到上海之后就是一些细节的补拍。 这也就意味着,回去之后,付汀梨不需要每天再去现场报道。 “先回去收拾一下。”付汀梨思忖一会,然后说,“然后先去找份工作吧。” “不弄雕塑了?”孔黎鸢问。 “肯定得弄啊。”付汀梨坦诚地说,“但我得先把生活挣了,然后再去养活我的雕塑。” 就算现在她干的这个活,的确和她学了大半人生的雕塑艺术没什么关系,也很难靠着它再走上这条路。 但她却要在心底发誓:这绝对不能是她与雕塑有关的最后一个活。 说完,又用开玩笑的语气,伸出自己还戴好手套的手,“怎么?孔老师准备给我投资弄工作室?” 她嘴上这么轻巧地说,也时常和他人开这样的玩笑。 可实际上,在她说完之后,看到孔黎鸢用那双深邃眉眼,遥遥地注视着她时,又特别害怕,从孔黎鸢嘴里真的蹦出一句“好啊,我给你就是”。 如果孔黎鸢真的那样说,她宁愿回到上海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矫情一点来说,她不喜欢自己和孔黎鸢之间染上任何直接的金钱关系。 这会给她一种,类似莫逆于心的同路人在半路就被杀死的感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但幸好,孔黎鸢没有。 孔黎鸢只是在弥漫的烟雾和月光下望着她,然后轻轻按了按她的后脑勺,动作很轻,像一场隐晦的鼓励。 用那种常用的无足轻重的语气,对她说,“我知道你是一个艺术家,铮铮铁骨,不会受嗟来之食。” 这话说的怎么那么奇怪,像挖苦似的。付汀梨刚想反驳。 然后又看见孔黎鸢的手从她耳边掠过,轻轻刮她微微发皱的鼻尖,笑出了声。 等笑完了,又极为轻地补了几个字,“我相信没有我,你也会一帆风顺的。” 于是她知晓,这不是反讽,而是真心实意。只是她不太认同“没有我”这三个字。 可孔黎鸢说完之后,又像往常那样笑了一下,好像那三个字只是开玩笑。 付汀梨抿了抿唇,还是强调,“如果没有孔老师的话,可能我现在也没办法站到这里了。” 她这样说,而孔黎鸢只是轻轻地笑一下,又眺望着那片静谧的湖泊。 这个女人似乎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多好的人,也似乎从来不爱自己。 付汀梨却不认同这样的看法。 她想要反驳。可孔黎鸢却提前预知她想要反驳的心思,轻轻按住她的后脑勺, “好了,等你哪天想通了,就来找我拿三千万吧。” 像是一场似有若无的玩笑,便把真挚化作飘渺。 再一次临近分别,其实那也是一个极其普通的晚上,没有像在加州结束时那般轰轰烈烈。 她们只就这么站着,一高一低的位置,在足以将她们两个的脸庞都照得透亮的湖泊面前,平平静静地将这个夜晚度过。 某种程度上,付汀梨宁愿这次在北疆的分别,也具有那么戏剧化的冲突色彩。 可以是突如其来的落水,大雪,亦或者是将她们围在正中间的一群狼,撕破她们的血肉,将她们从伤口涌出的鲜血再次融在一起…… 让她可以将这场仿若梦境般的相遇,记得再久一些。 但那天晚上,她们只是看了一整晚的“星星”。 付汀梨又觉得,好像这样的分别也不错。如果二零一七年,在加利福尼亚没有那场车祸,她们应该也会如此平静地交谈几句,然后平平淡淡地在时间长河中遗忘彼此。 她自欺欺人地想,忽略自己心中的那一句“真的会吗”。 再回来的那天,北疆的风被她带到上海,是李维丽来机场接她,在上海湿润温暖的风里抱住她,和她说,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好久不见,老同学。” 付汀梨回抱住这位一直帮衬着自己的老同学,在心里有些恍惚地想,这句话被李维丽说得好简单。 为什么有人还是像过往一般坦荡?但她却变了。 两个月没踏进过的屋子积了一层灰,几乎染黑两块新抹布和五桶干净透亮的水。 与这些灰尘同谋的,还有一些长在角落里的霉斑黄渍。 将整间屋子都清理完,付汀梨累得腰都直不起,于是气喘吁吁地躺在床上,在心里异常决绝地想——今年绝对要从这里搬出去,绝对不再每天爬好几趟六层楼梯,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 可她这个渺小的心愿随着上海的风飘来飘去,一直到六月份还未实现。 她暂且只找到一份在培训学校的兼职,算是临时工,每隔一天坐地铁跨越大半个城市,去到市区上三个课时的课。 上海从寒冬变成了盛夏,地铁里的空调气息从暖热难闻变成了冰冷躁动,就算再加上一份在便利店的兼职,她挣的钱还无法支撑自己从这条潮湿闷热的小巷搬出去。 投出去的作品集和简历,也都没能支撑她重新走上“雕塑”这条路。 有一天晚上,她十点才下课,在城市偌大耀眼的夜景里冲进地铁站,刚好赶到地铁敞着门,她火急火燎地冲进去,结果包带卡在了地铁门缝里。 于是她用自己酸软的腿愣站着,地铁门到了下一站才开。 不到两分钟的时间里,地铁轨道仿佛变成了时间隧道。 狂风呼啸,临近站点灯牌闪烁。 她感觉自己忽然被拽进了一个昏暗晦涩的投影房间。 在沉浸式观看一个容量特别大的ppt,每一张上面都是她过去五年的经历。 到了下一站,地铁门“嘭”地一声敞开,她卡住的包带掉落下来。 无数人同她擦肩而过,走出去,涌进来,只有她愣愣地站住,像极了她暂时被定格的平庸人生。 在拥挤不堪的人群里,外面一张巨大广告牌撞进视野。 上面是孔黎鸢的新代言,某个国产品牌新出的手机型号。 车门再关闭,挤上来更多的人,付汀梨抱着自己的包。 车辆又很快开往下一站,广告牌上的女人很快被拉远,像她被拉远的记忆。 她已经记不得,上次再见孔黎鸢,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她低下头,模糊地想,那句话真的是对到不能再对了——每个人在二十岁之后,都会被套进经历命运中最艰难的一环。 而她二十岁的开端是否太波澜壮阔了,以至于在二十岁之后,她走的每一步路,都像是下坡路。 但事情还是在她二十五岁生日这天,发生了转折。 如同一次触底反弹之前,往往会发生小小的震动,在接连两个多月的投简历作品集面试之后,也许是因为她开始不再像过往一样,将视野全部集中在纯粹的雕塑领域,她开始收获像样的Off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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