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顺任何人的意。” 那天夜里,孔黎鸢从理发店门前站起来,双手插在软袄的兜里,在重庆铁轨的震动声里,漫无目的地走,对卡成一张模糊图片、面目狰狞的黎桥说, “做事情不是就要做到极致?” 后来,她果真在电影这条路上越走越远。比起在现实生活里“完美”地活着,她更希望自己在一部又一部电影里,有缺点、有“污点”,但却也极致地活着。 至于为什么不干脆让孔黎鸢极致地活着,而是要去依托角色依托剧本? 可能是因为当她是孔黎鸢的时候,就不知晓该如何轰轰烈烈地生活。 在重庆逐渐变得潮湿溽热的气息里,戴蓝色围巾的张玉,生命快要走到尽头。 孔黎鸢时常在深夜时站在拍摄现场的一座大桥上吹风,看桥下络绎不绝的车流,也会不止一次地想起——在二零一七年的夏,有人让她这么活过一次。 也在那一年的六月二十一日,开一辆复古敞篷车兜风,在流速很慢的风里想起,同样是北半球最为漫长的一个白昼,也有诞生过一颗如此从容坦荡的一颗心。 与她完全相反的一颗心。 但这个人、这颗心的一切,已经在时间的金色长河中变得越来越模糊。 孔黎鸢其实不是故意。 黎桥问她有没有想过再去找那个年轻女人,可只要这个念头在脑海中产生,孔黎鸢就察觉到一种十分细密的恐惧。 那个年轻女人真的存在过吗? 有时候她怀疑这个年轻女人是不是个假的,是不是只是她在轻度躁狂期产生的幻觉,也许那个白昼下诞生的另外一颗心脏根本没有存在过。 黎桥没有见过这个人,只听她说过,描述过。 在她可以给出的所有证据里,除了她的记忆之外,没有其他有力证据可以证明年轻女人的存在。 这世上只有孔黎鸢一个人记得的事情、记得的人,本来就已经那么多。 如果连那个年轻女人也成为其中一个,她不知道自己将会走向怎样的结局,也许会像张玉一样孤独,像李弋一样自我毁灭。 ——在拍《蓝色书本》,孔黎鸢通常会在无数个类似焚毁的梦醒时分,看着空气中飘散着白雾的重庆,产生如此荒诞的想法。 但一过黎明,清醒之后,她又很清楚地知晓,她不是她的幻觉。 可她要去找她吗?以孔黎鸢的身份承认自己的罪行和欺瞒的一切,还是以李弋的身份? 张玉的身份? 还是以一个不知姓名却心灵相通的陌生旅伴身份继续将她偷过来?还是真要违背她们在旅途启程时心照不宣的约定? 如果找到了她要说什么? 是和那个年轻女人再续前缘,还是说一句好久不见各自又分离踏上不同的道路? 如果那个年轻女人已经记不得她,记不得加州的事情她要如何? 如果没找到她又要如何? 一层层的问题叠下来,像是一根根卡在鱼肉里细密的小刺,让这块被反复咀嚼的鱼肉变得破败晦涩。 孔黎鸢宁愿放下这块千疮百孔的鱼肉,让自己埋在一场又一场的戏里。 再次准确想起那张青涩而瑰丽的脸庞,是在《冬暴》获得最佳剧本奖,她获得最佳新人奖,并且《蓝色书本》上映票房破十亿的那个晚上。 方墨在颁奖典礼上大胆放言——孔黎鸢是我见过最有灵性的新人演员,你们不来找她拍电影真是亏大了! 当晚,就有人爆出姜曼生前产后抑郁的消息,而作为那个导致姜曼产后抑郁的“孩子”,作为当晚才获得“最佳新人奖”的女主角,媒体认为孔黎鸢身上大有文章可做。 孔黎鸢被围堵在墓园前,真正第一次见识到了这个圈子如果要吃掉一个活生生的人,将会是多么轻而易举的一件事。 全女性班底的《冬暴》排除万难,获得了影迷支持,口碑票房双丰收,可又兴许拦了圈子里某个大导演大制片的路。 后来她在这个圈子生存越久,也就将这其中的道理想得清清白白——也是,方墨之前公开谩骂圈内潜规则的事情,说大可以大,说小也可以小,明明只要稍加运作,就能过去。 当初怎么会落得个连个新人演员都找不到的下场? 背后本质其实很容易理解,那些被隐喻的他们,既然当时就不准备让她好过。 现在又怎么心甘情愿让《冬暴》再让方墨名声被逆转。 于是横空出世的孔黎鸢,便是最容易被拿来做文章的那一个。 当时她加在《冬暴》剧组的那一笔钱,被各大通稿渲染为“带资进组”; 方墨那一段话,被各种声音审视分析,用人带成孔黎鸢带资进组的隐喻; 姜曼的产后抑郁,被解读为孔黎鸢进圈后与父亲不走同一条路,是因为孔宴并不支持孔黎鸢进圈的有力证据。 无数人想知道,她究竟知不知晓母亲产后抑郁的事情,她是否认为姜曼的产后抑郁与她有关,是否是因为这件事才进入娱乐圈弥补姜曼当年退圈遗憾? 这件事是否让她和孔宴的关系变差,以至于孔宴在她拍摄《冬暴》和《蓝色书本》期间未曾露过面,还是因为纯粹避嫌? 还有她的加州大学管理学硕士学位是否真的是造假得来?她的论文到底有没有价值? 为什么她一个管理学硕士要进娱乐圈?这里面的水分究竟有多少? 众说纷纭,甚至有些说法自相矛盾。 却还是让孔黎鸢过往的人生中为数不多的角落被扒得干干净净,甚至是她还在姜曼肚子里的那个时期,都遭到了质疑。 让她在姜曼的墓园,被堵得水泄不通。 她疲惫地躲那些虚白色的闪光灯,压低自己的鸭舌帽。 并不知道她为何在拿下最佳新人奖的当晚,就突然陷入这样一场四面八方而来的自证陷阱,也不想回答那些显然回答完一个还会有更恶毒的另一个在等着自己的问题。 只是漠然地望墓园里高高的墙,忽然觉得自己还不如就这么躺在里面,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墓碑,上面只写一句“滚”。 这样什么都可以到此为止,什么声音都可以听不见。 就算那些媒体那些舆论来掘她的坟,她也只剩一具空荡荡的骨架,血肉早已被蛇虫鼠蚁吞噬殆尽,回答不了任何问题。 她的人生里可以不提及姜曼,也可以不提及孔宴,就当孔黎鸢这个人从来没存在过。 她在脑子里翻来覆去地想这件事,觉得一切就应该停止在十岁那年的夏至黎明。 但是在虚空飘渺的闪光灯下,还有嘈杂喧闹的人声中。 她牢牢攥紧自己止不住颤抖的手指,突然在衣兜里摸到了一条冷冰冰的东西。 ——是一条项链,被她一直装在身上。即便吊坠是Ava。 却也足以让那张年轻的面庞,从模糊朦胧的记忆长河里穿梭而来,清晰分明地出现在她眼前。@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背后的人影憧憧,忽然就变成了加州浸染血色的黎明。 那些刮过来的冷风,忽然变成喷洒在她颈下混杂着血腥气的鲜活呼吸。 堵在路口的那些摄像机,如幻影般迅速后退,散成无数个细小尘埃。 只剩下那个年轻女人还站在她面前,还是那样饱满而松软的模样,敞着被鲜血淌满的一张脸,垂下的无名指指关节一个偌大的伤口,血从口子里疯狂地涌出来,又源源不断地滴在地上。 她气息微弱地朝她笑,然后对她说, “还你了,一路顺风。” 于是脑海中的一切都倏地停止,只剩下这一张脸,这一句话。 孔黎鸢停下脚步,转而抬起眼,望向成堆的、模糊却又好像张开血盆大口的脸。 她不记得她那天到底说了什么,好像是十分坦荡地说,关于姜曼老师的事情,大家可以去问孔宴老师,想必他会比我更清楚; 好像又是说,自己已经委派律师处理这件事,如果有人再议论自己的母亲,她将会以法律途径解决。 只记得,在那一天之后,她遇到了现在的经纪人。 相比单打独斗,运筹帷幄的专业团队自然在处理这些谣言和事情更加有效。 该澄清的都立马发出声明,该控制舆论场就控制舆论场,该告的立马告,该引火的立马引火。 孔黎鸢在墓园前的一番话,被公司用以当作突围的重点,大量孔宴过往的采访记录被抛上水面,用大量稿子加以剖析,再加上方墨在微博发表“和她爸是谁完全没有任何关系”的那一番言论。 于是这场原本对准孔黎鸢和《冬暴》的舆论风波,转到了在此次事件中销声匿迹的孔宴身上。 孔宴是个相当聪明的男人,在第二天就出来回应,否认自己为孔黎鸢投资进组《冬暴》,同时斥责那些吃人血馒头的媒体,基于他之前为自己营造的爱女爱妻人设,他不得不这么做,不得不成为经纪团队公关方案对准的靶子。 经纪人给孔黎鸢提出建议——既然她和孔宴之间并没什么情分,那么一切该利用的都该利用。你不利用他,他也会利用你。 这场舆论风波比孔黎鸢想象之中更快落幕,那时她已经进组《记忆开端》,在鄂尔多斯拍摄杨鹭追凶的戏份。 这个在一众流量明星里选中她一个电影新人的经纪人,有着相当不一般的野心。 她对孔黎鸢之后的路线有了更清晰的规划,也坚定地认为相比走流量路线,凭借李弋和张玉两个角色走入大众视野的孔黎鸢,不需要去和甘愿吃这碗饭的人挤。 而应该有胆量去开辟一条新路,只有她可以走,其他人要复制都应该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的新路。 二零二零年夏,《悖论》之后,孔黎鸢这个名字的含金量变得更高,一旦在主演名单中出现,就意味着这部电影的好口碑高票房。 而孔黎鸢自己,体验过的、不属于她人生的部分越多,加在孔黎鸢这个名字身上的商业价值也就越多,来自孔宴和姜曼这两个名字的牵制也就越多。 挂在小屏大屏里的广告和影像越多,投在她身上的视线也就越来越无孔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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