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其中,最轻易捕捉的两个线索, 不知不觉就变成了二十四和一路顺风。 《冬暴》是在冬天上映的。 彼时的孔黎鸢,已经在重庆狭窄折叠的旧巷里, 拍摄《蓝色书本》。 这里的天气多阴雨湿雾, 她成日成夜地戴一条蓝色围巾, 成了被逼上绝路而不得不沦为杀人凶手的年轻妈妈张玉。 张玉的故事发生在二零零三年, 时间跨度很长,所以整个故事的氛围割裂而沉抑。 起初她是吃得了苦头、脾气泼辣的理发店老板娘, 与自己九岁大的女儿相依为命, 能顶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脏话连篇,也能在必要的时候扮猪吃老虎。 故事起因是她和女儿一起撞见一起特殊杀人事件, 两个处于社会底层的普通人,莫名被卷入纷争,并与之对抗,激烈冲突。 在经历女儿被害、尸体被人分割成一块块喂鸟之后,张玉戴着女儿在母亲节给她买的一条蓝色围巾,在躲避逃亡中产生了极大的心绪转换,制定缜密的复仇计划,将幕后凶手一刀毙命。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是孔黎鸢正式出道之后的第二部电影。《冬暴》还没上映,在寒暑期流量成为娱乐圈顶梁柱的二零一七年,她给大众视野留下的只有电影《人生》里的一个小片段。 还有姜曼和孔宴唯一的女儿这个印象。 《蓝色书本》的制作班底同样不是什么大导演大编剧,甚至制作成本、预算都不高。 但比起花大价钱请流量主演,剧组剑走偏锋,手握一个不俗套、只要主演撑得起角色呈现效果绝对精彩的剧本,再加上张玉这个极具有韧劲的鲜活人设,大胆采用新人。 孔黎鸢试镜成功,一夜之间飞到了充满雨雾气息的重庆,成了戴蓝色围巾的张玉。 黎桥在她进组之后才得知这个消息。那时黎桥已经在她面前露出本性,不再像以往那样温柔似水,而是说什么都直截了当。 也是孔黎鸢唯一可以说些话的人,因为她时常从黎桥这里寻求证明,花菱草的确是加州州花,时常开遍漫山遍野。 在一通越洋的视频电话里,黎桥有些意外地看她好一会,眼神像是在望另一个人。良久,缓过来,才问她, “我以为你不会再走这条路。” 当时已经临近寒冬,孔黎鸢戴着蓝色围巾,在仿若上个世纪的老式理发店门前,抽一根滤嘴印有刻度的红酒爆珠烟。 剧组早已经收工,阴郁天边落着蒙蒙细雨,马路漾着泛着周边小店油水的水光。 她穿一件很常见的黑色软袄,坐在小马扎上,随意挽着发,寡白肤色只涂一抹鲜艳口红,淡淡掀开眼皮,对视频里的黎桥说, “我最近总是做梦。” “哦,又是那些梦啊,小事,问题不大。”黎桥在那边端起了一盒哈根达斯。 孔黎鸢有些失焦地盯着缭绕烟雾,垂着的黑色睫毛盖住了眼睑,不说话了。 黎桥在视频那头叹一口气,信号不好,一口气被叹得卡卡顿顿的。 像孔黎鸢那些被分成碎片似的梦,片段之间总是续不上,可那些泛着疼痛的记忆又总是不断重复。 她看着卡住的黎桥,吸一口过肺的烟,缓缓吐出一口白色烟雾,淡淡笑了一下。 等卡完了,黎桥那盒哈根达斯已经空了。黎桥继续卡顿着说, “哎你现在……笑得怎么跟变了个人……么说……来着,风情万种,柔媚清纯。” 孔黎鸢很随意地捋一下头发,又笑着问,“像张玉吗?” 话落,她转头,对着理发店门口放着的小块镜子,微微抬起下巴。 镜子上铺了层模糊的蓝膜,照得人脸都是蓝色的,晦涩又诡异。 她又笑了一下。于是镜子里的人也跟着她笑,恍惚黯淡。 但依稀能看见那染成金色的发,惨白到毫无血色的肤色,凹陷下去的颧骨皮肤,以及一抹红艳的唇。 “像像像像……啊。”握住的手机传来黎桥断断续续的话语。 孔黎鸢懒懒转过头来,微垂着头,又笑了一下。正打算挂电话,视频那头的黎桥终于不卡了,完完整整地说了一段话, “孔黎鸢,你给我说说,你为什么要演电影呗?我还真觉得奇怪,你也不是这种特别爱电影的人啊,怎么还真顺着那谁的意,愿意走这条路了?” 顺谁的意? 孔黎鸢一时之间有些恍惚,沉溺在重庆湿冷光影混沌的街道里几个月,她已经有些想不起黎桥说的那谁是谁。 直到半根烟抽下来,烟灰堆到路边水洼里,一辆摩托车飞驰而过,溅起一片水花,被压碾的灰沉水洼里映出一张人脸。 ——孔宴。 孔黎鸢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地回想,自从她从加州带着一身伤回来,而孔宴将那叠她血淋淋地出入警局的照片摔在桌上,说他绝对不能有一个这样的女儿之后。 她好像就直接来到了重庆,进了现在这个组。 孔宴也没有再出现过。 那么她演电影怎么会是顺孔宴的意? 对孔宴来说,她进这个圈子或许有好处。但他只希望她当好他高智商、高学历、人生平顺、必要时可以拿出来营造人设,亦或者是维持现有局面…… 只会成为他人生闪光点、而绝对没有任何可能性成为他人生污点的完美女儿。 在他这里,他的女儿不需要是个真实的人、不需要进娱乐圈,甚至不需要是孔黎鸢自己,只需要是一个可以贴在他身上的标签。 但这个标签,不可以患有任何不正常的疾病,不可以闹出需要带一身血进警局的事,也不可以不完美。 所以孔黎鸢面向公开影像的前二十四年人生,都很“完美”。 如果不出意外,她会一直呈现一种“标准化的完美状态”,人生平顺得没有任何起伏。 像一个死去的标本,只剩下没有任何意外可以破坏的美。 出演《冬暴》纯属偶然。 很俗套的剧情发生在二零一六年的夏,在一场公开性质的毕业典礼之后。 孔黎鸢准备在加州入职一家风投公司,有人找上了她。 是三十三岁就得过奖的新人导演方墨,几年前在一次公开谩骂圈内潜规则事件后销声匿迹。 出现在她眼前时,方墨也不过才三十七岁,染过褪色的黄色头发已经夹杂着花白,一脸沧桑,眼神却仍然像三十三岁那年领奖时,透着几分真诚的光亮。 方墨带着本子找上了她,称自己看过她对外公开的所有影像。 第一句话就说,自己觉得她和《冬暴》主角气质极为适配。 又说,《冬暴》是一部从制作、剧本到内核都和之前国产电影有着重要区别的电影,如果她能加入,既是为文艺电影在电影行业的上升之路做一份贡献,也能为她走上电影之路添砖加瓦。 很光伟正很具有爱意的一种说法。 可惜,孔黎鸢当时对这个说法并没有什么兴趣,她连自己都不爱,怎么会因为如此大爱去做一件事? 于是方墨又一声苦笑,连抽了好几根烟,最后把烟头一砸。 很干脆地说,这个班底是她好不容易才凑起来的,圈内人听了她的事躲她还来不及,没人愿意和她合作。 现在只差一个合适的主演。 可合适的主演为什么又会是孔黎鸢?一个只是在老电影中露过一张脸的她?究竟合适在哪里? 孔黎鸢停下离去的步子,“你为什么要找我?” 方墨坦诚地说,“我说了你的气质跟我要的感觉很像,真的。你可以先看一下剧本,有兴趣的话来试一下镜,我相信你试完镜自己也会觉得惊讶的,只要成了我们马上就可以开拍。而且我们不搞这个圈子里的那几套,不炒作不让演员给投资方陪酒陪饭,你只要来,如果试镜成功,然后就待在剧组拍戏就可以。” 孔黎鸢又问,“难道不是因为我是孔宴的女儿?你们有可以宣传的噱头?” 方墨苦笑,“你有没有看你在毕业典礼上的公开影像,说实话你们学校那个镜头真的很次,没把你的脸部优势拍出来。 其实你这张脸真的很适合大荧幕,不拍电影很可惜,你要是来拍《冬暴》,我保证你会看到一个完全不一样的孔黎鸢。” 她全程没提及孔宴这个人。 孔黎鸢选择了相信,相信了这个因为谩骂潜规则而销声匿迹的女性导演。 某种程度上,她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没什么可破坏的。 于是飞回国内去试镜,方墨和编剧对她的呈现似乎都十分满意,甚至将还没定下的女主角名字直接定为“李弋”。 黎鸢,李弋,中间似乎只差一只飞鸟。 直到二零一六年六月份,《冬暴》正式开拍,孔黎鸢在自己的腰上纹上一只红色飞鸟,真正成为了李弋。 尽管《冬暴》拍摄过程遇到不少问题。 譬如原有的剧本过于依托现实可能无法过审,方墨便改用极为荒诞怪诡的手法来隐喻。 譬如拍到中途预算还是出了问题,孔黎鸢看着每天在片场急得抓头发的方墨,眼看着方墨死咬着牙不妥协,不愿意让新来的投资方加他的小女儿进来,孔黎鸢自己给《冬暴》加了一笔投资,用的是姜曼留给她的一部分钱,金额并不多,但至少可以解剧组的燃眉之急。 但最后的成片比预料的效果还好。 方墨在庆功宴上大喝一场,满面春光地拍着编剧的肩,甚至连那花白的头发好像都长出了新的黑发。 孔黎鸢结束这场拍了一整年的《冬暴》,在二零一七年的六月,回到了加州,经历一场如梦似幻的旅途。 再回来的时候,她接下了《蓝色书本》,来到了重庆,成为了压抑而割裂的张玉。 一场电影通常只持续两个小时,却都装载着一个人、或者几个人精彩纷呈的人生。 里面的人通常活得很精彩,作为电影里的人与外界沟通的桥梁,演员需要完整经历她们的贪嗔痴恨爱恶欲。 所体会到的,也远比观众在电影院看到的那两个小时,要有声有色得多。 有时候孔黎鸢想,能当这些电影里的人,活过一次又一次,比当孔黎鸢自己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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