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似乎是一场只属于她自己的零和博弈,她自己被拆解成完全对立的两方。 一方想要逃离“孔黎鸢”,另一方需要成为“孔黎鸢”。一方得到,另一方就要失去。 甚至与她二十四岁之前想要成为的模样完全相反。 偶尔她想,明明知道娱乐圈潮起潮落并不像她以为的那么简单,那她这么没有任何想法就走上这条路究竟是不是一件好事; 而更多时候,她又在内蒙古一望无际的草原里,在反复磨戏的间隙中思考: 如果不拍电影,她还能做什么? 答案是肯定的,没了电影,孔黎鸢什么也做不了,也没办法将那一次堪比夏光漏泄般的旅途记得这么久。 《白日暴风雪》这个本子很早就递了过来,但最开始,孔黎鸢只是看了角色简介就放下。 原因很简单——阿鸯这个角色,和李弋有一定的相似性,电影风格也都趋近于诡诞文艺的风格。 在本就短暂的人生里,她认为自己不需要重复体验这样的故事。 可是导演却自信地打来电话,“阿鸯和李弋不一样,李弋是血红的夏,阿鸯是浓烈的冬。我相信孔老师看完剧本后会有更多属于自己的感受,阿鸯是一个值得孔老师看到的角色。” 电话挂断后,她坐在满面尸体标本的房间,漫不经心地再次打开了这个剧本。 “暴风雪”这个在剧本后段才出现的重要剧情,被导演巧妙地放在了剧本开头。 她看到这三个字,便恍惚地抬起头,眼前透明玻璃倒映出一张脸。 紧接着,又倒映出二零一七年的那一个夏,飘扬雪絮在闷热加州飘摇,有个人笑着和她说: 是讨厌冬天,但还挺喜欢雪的。 她想起自己好像还从未体验过一场以冬雪为主题的电影,就这么把剧本看了下去。 《白日暴风雪》给她的结果出人意料,阿鸯和李弋的确有很大的差别。 她是一个极为执拗又极为理想化、甚至有些艺术家气质的年轻雕塑师,和完全颓丧完全属于社会底层的李弋相反。 经纪人看了剧本和制作班底之后,给她的建议是可接可不接——是个好本子,但前期肯定会有声音冒出来,可能会说她上次《记忆开端》没拿到奖,说她开始重复之前的人设来赚红利。但如果最后结果是好的,能挣一波反转的好效果。 时间比过去变得拥挤快速,在丰茂拥挤的三段人生和三座城市里辗转,过得像是电影里黑底白色字幕上打上的一句“四年后”。 就这样到了二零二一年,北半球最漫长那一个白昼的前几天。 孔黎鸢带着被她圈圈画画的《白日暴风雪》剧本,去往洛杉矶的疗养院。 在加州湿热的风里,她再一次将频道拧为FM.93.1,里面已经不是那个栏目,已经不是那首反复播放的歌曲。 还在循环反复的,似乎只剩下她一个。 她反复想起那一句“一路顺风”。反复回过头去望,发现《冬暴》之后的那一场舆论风波其实只不过是小事。 只是对一个刚进圈以为“演好的电影演好的角色是最大一件事”的新人来说很大。 但对于往复浮沉的娱乐圈来说,这么一件发生在渺小的她身上,对她来说四面楚歌的事情,是可以随时被遗忘,甚至成为可以完全反转口碑的小事。 一路顺风。 ——好像每一次想起这句话,她在这之后遇到的,都只会是很好的事情。 《冬暴》拿下最佳新人奖,《蓝色书本》正式为她贴上“电影演员”的标签,舆论风波后遇上现在的经纪人,成功反转那一场几乎将年轻的她吞噬殆尽的舆论,《悖论》上映后让她口碑流量双丰收,《记忆开端》提名影后…… 仿佛这一切都在力图证明,从二十四岁那年出道开始,从《冬暴》到《记忆开端》,孔黎鸢的确在电影这条路上扶摇直上,走出一条她想要的路,被那些营销号称上一句“人生平顺”都不为过。@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于是每一次再来加州,她都在加州奔涌不息的车流声里,一次又一次地想——怎么会有人,连这么简单的一句祝福和道别,都能给人带来如此明亮的效果? 为了让她住得舒适,黎桥特意为她留下的房间里多了几层保密措施。 她空空荡荡地走进去,很轻易就瞥见,房间偌大窗户的透明玻璃上,还贴了一张《冬暴》的旧海报—— 海报上的孔黎鸢还维持着二十四岁的模样。 眉眼年轻而生涩,隔着潮湿模糊的雾面玻璃,往外望,手指间夹一根星火稀疏的烟。 “怎么样?是不是好久没看到她了?”黎桥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她用“她”来称呼海报上这个年轻女人。 孔黎鸢站在巨大的玻璃窗前,一晃神,如大网般的雾气弥漫上来,涌成一团白雾。 如电影镜头一转,玻璃窗里倒映出一张清晰的年轻脸庞。 好像是李弋,又好像是二十四岁的孔黎鸢。 ——她恍惚着,缓缓抬起了手。 - “好久不见。” ——二零二一年冬,上海,二十平米的低矮简陋房间内。 细瘦手指悬到这张旧海报前,无名指指关节处有一道鲜红的疤。 这句只属于一个人的低语,很快被城市嘈杂光景吞没。 带有红疤的手指缓缓落到旧海报上的孔黎鸢脸上,将海报卷皱的角抚平,动作很徐缓,主人显然很有耐心。 濡湿的大衣袖口缓慢擦过玻璃窗上湿雾,透亮玻璃将那道鲜红的疤印得越发清晰。 旧海报上,孔黎鸢深邃的眉眼被弥散水雾模糊了一瞬。 紧接着,又变得清晰起来。 被雨雾飘洒着的玻璃窗上,映出一张苍白瑰丽的年轻脸庞。 模模糊糊,摇摇晃晃,与海报上已经褪色的孔黎鸢几近叠在一起。 一场朦胧细雨将上海洗得透彻湿冷。 有个落魄到连刚染完头发都来不及梳起只顾着躲雨的年轻女人。 整个人都被淋得湿漉漉的。 推着咕噜咕噜响的行李箱找房子,来到这样一间逼仄潮湿脏乱的出租屋。 将重实的行李箱抬到六楼来,的确费了不少力气,暴露在外的手指几近被冻僵。 但她还是执拗地将出租屋玻璃窗上的旧海报卷曲褶皱缓慢抚平。 旧海报已经褪去鲜艳的色彩,变成陈旧的黄绿色调,又被窗外这一场冰冷细雨照得越发阴郁。 于是海报里本就气质颓丧的女人,被这样一场上海的灰色冷雨淡去颜色,变成灰沉沉的色调,像是来自上个世纪末。 身后传来一道在楼下听起来厚重利索的女声,到了逼仄窄小的房间里,突然被放得很尖细, “妹妹啊,我说这里真的不行嘛,便宜是稍微能给你便宜点,但我劝你不要租这里,大冬天没空调还有扇这么大的窗户,还是顶楼,楼梯难爬不说,稍微打开窗通通风,风都很大,还不如加点钱住五楼那个宽敞点的房间呢。” 房东一边说着,一边眯着眼,目光上上下下,打量这个风尘仆仆,落魄又窘迫的年轻人。 一头刚染过的黑发极其不自然,黑得太过纯,太过死板。偏偏那张漂漂亮亮的脸,又白得有些过分。 像是被这一场湿雨淋得失去任何血色,又像是因为本身太瘦没有营养。 总之,漂亮是漂亮,就是太……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对了,落寞。 房东悄悄在心里嘟囔着。 又看这人直直盯着窗上海报的眼神,像是丢了魂似的。 以为对方是对这张海报有意见。 便主动走上前去,一边嘟囔着“小赤佬搬家也不清理干净,贴了海报也不带走”,一边上前去,想把海报撕下来。 但手伸了一半,就被截住,一截细瘦寡白的手腕突然伸过来,轻轻箍住她。 “哎哟你干什么的呀!”房东吓了一大跳,捂住自己砰砰跳的胸口。 二十四岁的付汀梨转过头来,敞着自己湿漉而年轻的脸庞。 很轻很慢地松开房东的手,蜷曲手指,将无名指上那一道鲜红的疤藏起来。 有些歉意地笑了一下,轻轻地说, “阿姨,我现在就可以搬进来吗?”
第46章 「二十九」 直到二十五岁的这一年夏至, 付汀梨才意外得知,她竟然和孔黎鸢同一天生日。 ——这时已经是二零二二年六月二十一日。她早已从北疆回来,在一家连锁艺术培训学校教初阶手工雕塑课。 面对的是一张张在上海本土长大、被养得白嫩纯粹暂且不谙世事的童真脸庞。 因为只是教授初阶课, 她拿起雕塑刀的时间, 通常只用来教学生们一些基本技法, 一节又一节的课下来,她连一个完整的雕塑都没雕出来。 那些关于她之前筹备的雕塑工作室, 乃至于关于《白日暴风雪》里的雕塑美术, 还有关于喀纳斯的一切…… 都在如同电影剪辑转场般的日子里, 已经快像是上辈子的事情。 日子过得好像一个沙漏。 而从北疆回来的那一天,就是沙漏上面那头的最后一粒沙子。 这一天从狭窄逼仄的中间节点过去之后。 ——所有沙子都到了另一边,泾渭分明的另一边。 剧组在年后就加快了拍摄进度,整日整夜地开工。。 在四月份,喀纳斯进入冰雪消融的季节, 那些厚软蓬松、承载过两个躺在雪地里肆意吹风的年轻人的北疆雪,都融化流淌到无边无际的边境水系之中。 然后又随着这些水,蒸发成水蒸气, 飘到了空气里,再也触不可及。 所有关于“暴风雪”的剧情都拍摄完毕。 这趟北疆之行正式结束, 从一月底到四月初, 付汀梨在北疆停留了整整两个多月的时间。 这两个多月比她想象得要快得多, 从年后开始, 就在成日成夜的拍摄过程中加速成光怪陆离的片段。 ——大年初三那天赶回来的孔黎鸢、在厚雪里踱步的孔黎鸢、和其他正式进入这段剧情进组新演员搭戏的孔黎鸢、笑着接受赶来北疆媒体采访的孔黎鸢、请全剧组喝煮奶茶的孔黎鸢、深夜坐在北疆大风里,敞着脸靠在车边吹风, 被她撞见的孔黎鸢、在一声声“阿鸯”中, 变得越来越淡,于是她就在心里默念一声又一声“孔黎鸢”的孔黎鸢……
福书网:www.fushutxt.cc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67 首页 上一页 81 82 83 84 85 8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