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似乎就是最开始吸住孔黎鸢的一种特质。黎桥静悄悄地敲了一下方向盘,等着孔黎鸢继续往下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孔黎鸢盯着自己手中已经燃到尽头的烟,烫到了指腹,仍是不愿意丢弃, “而且不管我说什么,她都相信,一种没有任何理由的相信。 不问我的过去,不问到终点之后的将来,她看到,并且只相信,我出现在她面前的这一瞬间。挺奇怪的。” “难道你和她说了很多谎话吗?” “你不是知道吗?我本来也没有要找的人,更没有受伤,终点也不是洛杉矶。” “那除了这件事之外呢?” 孔黎鸢捻住发烫的烟,没有说话。 “没有其他的谎话了吧,我就知道。”黎桥笑了一下,她想这不算是说谎。 孔黎鸢的确有要找的人,也的确受了伤——只是孔黎鸢自己不太认可,而且她要是这么说的话,孔黎鸢大概会觉得她在诡辩。 这是一个极其偏执的人。 “那她是一个很宽容的人啊。”最终,黎桥笑眯眯地做出评价。 孔黎鸢似乎不太喜欢她的评价,淡淡掀开眼皮,盯她一眼,没有说话,却已经像是一场不由分说的驱逐。也没有回答她的第二个问题,不过这完全不重要,黎桥没所谓地耸了耸肩,她相信这个问题迟早在孔黎鸢自己心里会有答案。 “哎,你妈留给你的那条项链怎么不见了?”黎桥发动皮卡时,突然注意到了这件事。 她记得在这之前,孔黎鸢会一直戴着那条项链,即使这边有规矩,不能带这种尖锐物品进去。 孔黎鸢还是每次都会坚持带过来,然后据理力争很久,最后才让因为这一场据理力争变得口干舌燥的她好好保存,用极为冷静的眼神望她,用极其淡漠的语气和她说: 要是丢了,我就活不过这三天。 十几年了,连这句话都从未变过。既然是这么重要的一条项链,怎么会一趟旅程回来就消失不见? 铁锈红皮卡涌入喧闹车流,孔黎鸢仍旧执拗地拿住那根快要将自己灼伤的烟不放,嘶哑的声音散在逐渐温热的风里, “自然是去了它应该去的地方。” 这可是一个不太寻常的答案。黎桥提起了兴致,她想知道应该去的地方应该是什么地方,又望在风里像一滩凝固的血的孔黎鸢。 孔黎鸢没有说话,在烟头终于拿不住时,轻轻垂着的睫毛难以平复地颤动着。 又是一段漫长的留白之后,她才终于将燃尽的烟头包了起来。 懒懒趴在车窗,不知道在往外看什么,脸庞被风吹得清晰又颓恹。 “看来是去了一个好地方。”黎桥轻轻地说。 孔黎鸢没有再给出应答。 黎桥轻微地叹一口气,从孔黎鸢从医院走出来时,她就知晓这样的平静还是来了。 这代表着,对方的轻度躁狂期已经结束。作为一个专业的心理医生,黎桥很轻松地就判断出来了这一点。 心境在一段短暂的期限里相较于平时更为高涨,拥有一定戏剧性的想法,甚至彻底变成一个与平时自己完全相悖的人……这些都是轻度躁狂的普遍特点。 ——也是孔黎鸢在这个时期表现出来的特征。然而她更愿意将这个时期的孔黎鸢称作Zoe。 如果有人恰好只遇到这个时期的Zoe,恰好只被这个时期的Zoe吸引,那将是极大的幸运,也是极大的不幸。 因为在这三天的心理状态下,孔黎鸢会拥有无限的感染力和鲜活感,也会比平时更富有生命力。 就像一根疯狂燃烧的烟,在限定时日开启,于是之后的每一秒,烟深上的刻度都在清晰地倒数着时间。 每一次,都注定只燃烧三天。 作为目睹过对方十几次状态转变的旁观者,黎桥深知这件事的残忍,却又无能改变。有的时候,她甚至觉得躁期的Zoe更富有魅力。 每年六月二十一日的黎明,就是这个阶段结束的重要节点,十几年来,没有任何一次发生过偏差。 哪怕黎桥特别希望能发生一些偏差,至少能证明这一切没有那么死气沉沉。 可是这么久都没有。直到这次,才似乎发生稍许改变。@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在今年的躁期开始前,孔黎鸢的身体里似乎多了某个电影角色的影子,那个叫李弋的女人像一根埋在孔黎鸢心底的引线。 于是她没有强逼自己住进疗养院疗养,而是做了一个十分随心所欲的决定,要和一个在路上遇到的女人同一段路。 甚至在躁期结束后,对方身上似乎也沾染了一些正在缓慢燃烧的生命力。 这些原本不属于孔黎鸢的气息,到底是来自李弋,还是来自那个陌生的年轻女人呢? 黎桥有些摸不清楚。 但她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这并不算是什么坏事,并且这次旅途是一个极为关键的转折点。 就像她一直觉得,孔黎鸢这个名字,本来就藏着一种轰烈壮阔的自由,不应该活成现在这么悬浮空荡的模样。 不如就做一抹鲜红的血吧,总比做一抹死气沉沉的烟要好。 ——黎桥这么想着,而后又在拥挤繁盛的车流里,望一眼副驾驶的孔黎鸢。 “你总是看着我做什么?” 孔黎鸢冷不丁问出一句话,似乎已经发现黎桥有些过分的目光。 “啊?原来我在看着你啊。”黎桥笑了一下,然后慢条斯理地收回视线,叹一口气, “我就是在猜,如果洛杉矶不是这段路的终点,状况会不会更好一点。”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终点只能是洛杉矶。”孔黎鸢冷静地说,“本来就只是两个陌生人,同这么一段路,已经足够了。” 到此为止就刚刚好,再继续下去只会变质。 “你真这么觉得?”黎桥反问。 白昼越来越亮,一路喧闹拥挤。孔黎鸢疲惫地阖着眼,没有再回答。 晦涩的光淌到眼皮,缓慢流动着,就像是往复沉浮的梦醒时分。 最后一根烟燃烧结束,于是止痛药的药效也终于到期,腰腹伤口狠狠发威,发誓要给她一场酣畅淋漓的报复,或者是她失控的惩罚。 几乎让她疼得冒出冷汗。 可她还是用力蜷缩着不服输,相信即使自己此刻脸色惨白,至少能让腰腹处那一分痛意也将在这个漫长久远的白昼变得无比清晰。 黎桥似乎是注意到了她的疲倦,问了她几句,又帮她查看了一弋椛下包扎好的伤口,发现并没有什么大碍之后,没有再多说些什么。 只是在绵延不绝的车流和一束束滑过头顶的金色阳光里,很随意地打开了广播电台。 出乎意料的,这恰好是一个熟悉的频道,恰好到了熟悉的环节,恰好播了一首熟悉的《California dreaming》,恰好是一个极为熟悉的主持人,用生涩的中文,笨拙地说, “今天是六月二十一日,是一位来自洛杉矶的女士的生日,她想对一位不知道姓名的女士说……” 孔黎鸢头靠在车窗上,被汗水濡湿的发被白昼的风吹得极乱,她勉强在细密疼痛里睁开眼,平白无故产生幻觉—— 那道生涩笨拙的声音,忽然变成了有些清脆高亢的女声。 而在车窗之外,有一辆和她同路并行的白色复古老车。 天边一抹金色黎明,仿佛快要坠到眼皮子底下,年轻女人趴在行驶车辆的副驾驶,与她并行同路。 不知疲倦不知痛苦地注视着她,手里拿一束橙红的花菱草,朝她松弛地笑,然后说, “我提前查了天气预报,它说洛杉矶今天的气温不到三十度,我想应该就算有偏差,那应该也到不了三十七度。” 金色光束淌到眼底,她费力抬眼,望到被她抚弄过很多次金色头发飘在空中,干净透亮,在这一刻几乎触手可及。 她用尽最后一分气力,咬住唇不让自己昏过去。 年轻女人好像还是在风里,在穿梭虚幻的车流和光晕里,始终如一地笑,那双偏褐色的眼里溢出那种松软的野性, “那么,就祝你一路顺风吧。” 孔黎鸢阖上眼皮,不轻不重地笑一下。她觉得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人,这个人又怎么会有如此坦荡清醒的一颗心? 连道别都如此浪漫开阔,衬得她这一颗本就贫瘠荒芜的心,只剩下胆怯平庸。 她在细密的疼痛里笑出声,突然有那么一秒,再想起汤米·巴特勒的《抓落叶》里,萨沙说过的那段话: ——我们太迷恋结尾了。这个世界有那么多伟大的生命和美好的爱可以见证和体验,但只要结局不尽如人意,我们立刻觉得这是悲剧。[1] 所以她一直觉得年轻女人身上,就存着这样一部分坦荡清醒的气质,剩下一部分是浪漫天真。 这个人不迷恋结尾。 只在意同路的过程是否精彩,却仍旧给她一场如此完整如此明亮的道别。 而孔黎鸢却做不到像这样,于是似乎是为了回一场轰轰烈烈的道别仪式过去,腰侧伤口的疼痛似乎在下一秒就到了难以忍受的地步。 孔黎鸢的一切感官都被拽得下沉,仿佛一场燃烧结束后的灰。 恍惚间,再睁眼的时候,幻觉已经消失。车窗外只剩下流泻的车流,和刮在耳边像要把她吞噬进去的风。 世界变成模糊的金,而黎桥在她快要沉下去的意识里,发出极为模糊的声音, “哎好巧啊,这个人……” 像是很意外,停顿许久,才将这句话彻底说完, “竟然,和你同月同日生。”
第45章 二十四-P 有个关于遗忘的不靠谱说法, 认为一个人一旦开始频繁梦见一个人,就说明她正在遗忘她。 但黎桥告知孔黎鸢,这个说法背后没有任何心理学证据依托。 于是孔黎鸢转而继续相信图尔文的遗忘规律——遗忘只是记忆的提取失败, 但长时记忆是始终存在的, 只要有正确的线索, 这段记忆就能被提取出来。[1] 遗忘和回避记忆,对孔黎鸢来说并不是难事。并且另一个方面, 关于“记得”的方法, 她操控起来也同样得心应手。 从前, 被她潜意识认定的线索,是六月二十一日、黎明、烧、三十七度。这些线索是一片燃烧的白色调,干燥郁沉。 二十四岁之后,被她认定的线索,就多了花菱草、巴斯光年、狐狸、小鸟、一路顺风。这些线索色调丰富, 橙色紫色红色……还有融在一起的血色,像一场光怪陆离的夏夜旧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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