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柳萂拉着谢钰躲在被子里嘟嘟囔囔到大半夜,谢钰困得不行,跟着含糊了一声萂姐姐,柳萂才终于找到了心仪的称呼。 在外人面前合适,在两人相处的时候又显得亲近,柳萂颇为满意。 柳萂趴着案子上,盯着谢钰,逗趣道:“再叫一声给我听听。” “萂姐姐。” 谢钰只知道叫萂姐姐,柳萂就会高兴,但凡是柳萂高兴的事,谢钰总是毫不犹豫就应下来。 柳府的日子实在是过于清闲好过,那种饥荒的苦难日子仿佛过去了许久。 柳医师回来的越来越晚,有时直到漏尽更阑才匆忙回来,听柳萂抱怨,是宫里的嫔妃得了大病。于是午间念书的时间都属于柳萂和谢钰的了。柳萂从一开始还能读两页书,到无所事事地画虫子,最后在教谢钰识字上找到了乐子。 一日日下来,年关时,谢钰已经能识不少字了,柳萂却是一点长进也无,不过好在柳医师暂时无心管柳萂,她领回来一个十三四岁痴傻姑娘,日日想法子,想治好她的脑子。 "这是娘亲挚友的托孤,以后柳椿就是你亲姐姐了,你要好好照顾她。" 柳医师眼睛微红,柳萂张了张嘴,看着平白多出来的姐姐,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何反应,她最后什么也没说,拉着谢钰离开了柳椿的院子。 柳椿和普通人不同,已经十三岁了,却还不会说话,她经常木木地坐在那里,时不时转动着眼珠子看一看人,不笑也不闹,好似个没有灵魂的布娃娃。 柳萂从没有受过柳医师的冷待,谢钰知道她不喜欢这个突然多出来的姐姐,她开始读医书,开始时常缠着柳医师问东问西,柳医师惊奇于她的改变,更是日日带着柳萂研究治脑子的药。 “她现在只能看到柳椿那个女儿,哪还能看得到我。” 柳椿来了之后,柳萂时常这么和谢钰抱怨。 “我今日的书都背完了,她都不曾夸奖我,要是以往,她早就给我买新衣裳了。” 谢钰安慰道,“我们衣裳已经有好多了。” 柳萂耷拉着眼皮,恹恹道:“我还想再多一些,听说柳椿又得了新首饰,她又不出门....” 别说出门了,柳医师甚至严禁柳椿出院子。 谢钰在柳府已经一年了,她想自己手里的银子买个首饰应当是够的,于是在柳萂去学书的时候,她偷偷出了府门,照着柳萂喜欢的款式挑挑选选了一个簪子,一问价格,是她手里银子的三倍之多,可其他的款式不够精细,配不上柳萂。 一无所获的谢钰回到府中,路过柳椿的院子时,遇上了门口赏花的柳椿。 柳椿被柳医师调养的很好,刚来的时候身上衣服都是灰扑扑的,虽然白净,但瘦的只剩下骨架子了,这几个月养下来,腮帮子都鼓了点,头发比刚开始油亮许多。 尤其是头上的簪子,比谢钰在店里看中的漂亮不少,萂姐姐一定是喜欢的。 谢钰生了心思,拿手里的银钱哄骗柳椿卖了她好几个漂亮的簪子。 当她满心欢喜地拿着簪子想去哄柳萂高兴的时候,没曾想只看到了柳萂冷冷的脸。 柳萂被养的很好,身上的肉很匀称,捏哪里都是软乎乎的,脸上也圆润,稚气未脱,冷下脸来,不见得多可怕。却在当时的谢钰眼里,真是比天塌了还吓人。 “谁教你去哄骗一个傻子的。” 谢钰脸上的笑都来不及收,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再不敢看柳萂的眼睛,那种眼神叫人害怕。 柳萂从不叫她跪,这会儿却没让她起。 谢钰捏着簪子的手心收得很紧,簪子扎破了手指,话没说出来,眼泪就先落下来了。 柳萂第一次和她发了火,拿着戒尺打在谢钰的手心,教她不可以骗人,不可以夺人所爱。 柳萂下手不重,可柳萂给她的这点点疼比以往的任何疼还要疼。 谢钰心慌得不行,害怕柳萂因此不要她了。 柳萂拉着谢钰去了柳椿的院子,将簪子一股脑都还给了柳椿,还想拿回谢钰的银子。 柳椿就坐在那里,仍由柳萂翻动着衣裙,一言不发,只是在眼珠子移到谢钰的方向的时候,突然朝她伸出手,两人一同看去,她手心里躺着一个小小的簪子,翡翠簪。 玉簪难雕,比金银簪珍贵许多。 柳椿眨动着纯真的眼睛,说出了她来柳府后的第一个字,“给。” 还没等谢钰反应过来,柳萂已经转头往外跑去,一边跑一边兴奋的大喊,“娘亲,柳椿会说话了。” 那一日柳医师红着眼说了好几声“好”,得知前因后果后,柳医师并没有训斥谢钰,反而叫柳萂和谢钰多刺激柳椿。 谢钰不知道自己是错了还是对了,只捏着发热的手心点着头,小心翼翼地不敢多说一句话。 从柳椿的院里回来后,柳萂便不说话了,她收了笑,木着脸坐在床沿上,唤一声“阿玉”,谢钰挪到她身边,正要跪下来,柳萂便开口了。 “今天的事,你有没有怨我?” 谢钰摇头,“没有。” “那你觉得自己错了还是错了?” 谢钰低下头,“错了。” 柳萂半晌不说话,沉默地拉过谢钰的手,仔细看着她的手心,盖着手心,很轻很轻地揉着,谢钰缓缓抬头,泪眼朦胧地问道:“萂姐姐,原谅我了吗?” 柳萂叹一口气,拉着谢钰坐到床铺上,擦去她的眼泪,“哭什么,自己做错了事,还等着我来哄你?” “我以后不敢了。” 谢钰嘴扁成一条线,柳萂捏捏她的嘴巴,耐心解释道:“我知道你想我高兴,我不是真的讨厌柳椿,也不是真的想要她的簪子,我只是觉得娘亲花费在她身上的精力不值得,这种病症是先天不足,无药可医,我不懂娘亲的执着,现在看到她真的能说话了,只觉得自己浅薄,不懂医,更不懂娘亲。” 柳萂和她说了好多话,说她自小学的医书,说她跟着娘亲见过的病症,说她心高气傲,自以为顺应天命,实则潦草塞责。 那个时候的谢钰不明白两岁之差而已,她为何就听不懂柳萂在说什么了,她想果真是高门大院里的小姐,所知所想都是风云之志。 也是那一日后,柳萂常常带着谢钰去柳椿院子里,用各种法子刺激柳椿。她们在柳椿的手里放蟋蟀;把她的头发打乱,又重新编成无数个小辫子;她们在柳椿院子里做秋千;在她的小水塘里养鸭子......只要是她们从外面收集来的小玩意,都会往柳椿院子里塞。 就这么一日日的‘刺激’,柳椿会说的字越来越多,谢钰也渐渐明白了柳医师的执着,以及柳萂当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日子便一天天地过,柳萂的个子越发抽长,模样也越来越好看,谢钰停留在她身上的视线越来越久,她时时刻刻看着她的小姐,柳萂一皱眉一撇嘴,她就知道要拿哪块糕点。 柳萂拿着医书对照草药,吃了半口就不要了,回头塞进了谢钰嘴里,手指还要在她的唇上来回捻一捻,“嘴巴这么小,半块糕点也吃得满嘴都是。” “疼。” “娇贵。”柳萂把医书往旁边的凳子上一放,叫谢钰坐下来,抬起她下巴,说:“吃完了张嘴,给我看看你嘴里的口疮。” “我好全了。” 谢钰这么说着,还是乖乖咽下糕点,漱干净呢口才张开嘴,柳萂歪着身子看,似乎看不太清,她将手指放进口上部分,轻轻挪移着感受着草药的‘治愈效果’。 谢钰忍着痒意轻轻颤抖。 “抖什么?” 柳萂垂着眼看着谢钰,眼里含着作弄的意思,谢钰舌尖动了动,不经意碰上柳萂,红着脸含糊,“痒。” 柳泫之凑近,弯弯眼中笑意盈盈,手指挠了挠,问:“今年你及笄,可有想要的?”
第77章 回忆篇3 谢钰并不记得自己的生辰,柳萂便煞有其事地掐着手指,学着路上的神婆摇头晃脑道:“阿钰于我,和天地等同,若按此推算.....我推算每年的第一天便是阿钰的生辰。” 于是每年的第一日,谢钰都会得来柳萂的一幅亲笔画作,柳萂画工并不精湛,画出来的画不好看,画起来也毫无耐心,谢钰看她作画,比自己画还痛苦。 “萂姐姐为何年年要画这么难的画送我,你只要同我说一声生辰快乐,我便心满意足了,不用如此费心。” 柳萂细细照着书本上的花草描摹,中间的小人手里举着一支桃花,红色小袄正是谢钰身上穿的这件。 谢钰看的仔细,发现柳萂即便手不抖,画上的线也是歪歪扭扭的,不知道是笔有问题,还是宣纸有问题。 “这是我的心意,你想啊,我平日里最不喜欢的就是画画,可若是我为了你做了平日里最不喜欢的事,你会不会有点不一样的感觉?” 柳萂盯着谢钰,谢钰那个时候不太明白她眼里的期待,只觉得有理,又纠结:“可我不想你这么为难自己。” “我没有为难自己,更何况....”柳萂点了墨汁,画在谢钰鼻尖,“你每年收了画都很开心,你开心我就开心。等哪一日你收了我的画,不开心了,我就不画了。” “那你送我什么?” 柳萂想了想,抬眼看着谢钰笑,也不说送什么,转头还嘟囔着什么,谢钰只听到一句话。 “送什么都比送画好了吧。” - 太平日子总是在不经意间就溜走了,圣上的罪诏下到柳府时,谢钰正在帮柳萂整理药材。 谢钰的及笄礼刚过,天寒地冻,不知何时外头又开始下起雪,仿佛柳絮一般铺天盖地从苍穹尽头落下,不走人的地上,不多时就堆起了鞋底子厚的雪。 柳萂一早就被柳医师叫去了柳椿院子,叮嘱她一定要赶紧将这批浸了雪的草药烘干,柴火房子里碳火噼里啪啦的响,这个屋子里最暖和,谢钰脱了大氅也不觉得冷。 窗户留了手掌大的缝,她抱着手炉,裹着棉长靴抵在碳火边,银丝线的鞋面绣花霞明玉映,抵靠在窗台昏昏欲睡。 柳萂裹着风雪踏进屋里,嗅见沾染了风雪的草药味的谢钰几乎是一瞬间清醒过来的,却看到那双总是笑着的浓墨般的眸子中含着雾气,泛红的眼尾还挂着泪珠。 “京城不能待了,阿钰,回晚明州老宅。” 柳萂呵出的白气被抖散,发上的玉簪光芒颤动,谢钰的脑子刹那间空白了,等回过神来,她已经抱着柳萂,柔声安慰着‘没事没事’,可她根本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只听到了柳萂压抑的呜咽声。 肩头的衣裳湿进了心里,谢钰的心脏好比融化的雪水,滴滴皆寒。 嘉靖三十二年,冬,天凝地闭。 柳明珍因‘未能力图保护,厥咎甚重’,受到‘即行革职,立处绞刑’的例行处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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