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商量好后,请了隔壁热心的阿婆照看柳椿,就趁着南方还未下雪,抓紧往曲周去了。 “山路不好走,附近也没个好客栈,就这么睡下吧……”柳萂摊坐在客栈的床板上,仰躺着抻背,“……明天再去收药。” 两人戌时才赶到曲周,谢钰整理好药材箱子,去到门口交代了一声,不过一会儿就抱了床被褥来。 柳萂翻动身子,坐起来帮谢钰整理床铺,含糊埋怨着:“一床被子也要银子……” “这床板硬,怕你睡不惯。”谢钰将床单塞好,任由柳萂拉着坐到床上,“这点钱还是要舍得的,平日不买什么衣裳首饰,睡得舒服些也是应当的,今日休息不好,明日更累。” “好好好,都听阿钰的。” 柳萂环抱着谢钰,揽着一起往后倒去,嘴里还不忘嘱咐道:“……冬日里的山路不好走,我们明日早点去,早点回,万万不可在里面过夜,明日往西走,后日往东走.....今日好好休息……” 说着说着,柳萂的声音越来越小,不多时就困得闭上了眼,谢钰躺在柳萂旁边,静静听着她的呼吸声渐渐绵长。 她小心翼翼地抬起脸,去看柳萂。 柳萂眼下那层浅浅的青黑似乎好久未曾消散了,夜里翻看医书试药几乎成了常态,以前那个看医书都喊累的小姐,现在越来越有柳医师的样子了。 谢钰轻轻仰下巴,轻着呼吸慢慢靠近柳萂,攥着衣裙的手跟着收紧,就在快要碰上柳萂时,对面的眼睛微微一颤,睁开了眼睛。 “阿钰。” 柳萂含糊一声,眼里还沾染着突然醒过来的迷蒙,她抬了抬身子,将谢钰正枕着的手臂往上拢了拢,轻轻拍拍她的背,哄道:“快睡吧…以后赚了银子,给你买衣裳首饰……” 谁要衣裳首饰,明明柳萂才是那个千金之体。 谢钰面红耳赤地把脸埋进柳萂怀里,闷声‘恩’了一声。 只不过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天还未透亮,柳萂突然被惊醒,谢钰睡意朦胧地去拍她的心口,却被柳萂抓住了手。 “阿钰,我做噩梦了。” 谢钰闭着眼,将柳萂抱紧,轻轻问:“什么噩梦?” “娘亲。” 柳萂的声音很轻,还带着颤。 谢钰睁开眼,窗外的月色洒在柳萂半边身上,像是淋了一层雪,她神情懵懂,似乎还未从噩梦里清醒过来。 “她怪我没照顾好柳椿....” 柳萂深深吸气,谢钰坐起身,埋进她的怀里,搂紧柳萂的腰,“不会,你照顾的柳椿很好,没有人比你更好了。” 柳萂从没放弃过柳椿,她每次从外面回来,都会带回新药方,满是慎重和期待地同她说,“再试一次。” 柳萂没有再说话了,她重新躺下来,将脸埋进谢钰的肩颈,轻轻嗅闻,似乎渐渐平静了下来。 第二日,柳萂精神不佳,谢钰劝她留在客栈休息,柳萂打着哈欠摇头拒绝。谢钰了解柳萂的性子,其他事情怎么样都无关紧要,只有医药上的事,柳萂一句劝都不会听。 “就是困,今日早些回来睡觉就是了。”柳萂笑着宽慰谢钰。 谢钰知道劝不动柳萂,只能说,“你少动些,看到了指给我就是。” “阿钰真心疼我。”柳萂拉上谢钰的手,揉揉困乏的眼,振了振身子,吐出一口气,换上了神清气爽的语气,说:“山里路不好走,你拉好我,可别离我太远。” “我小时候常走这样路,你还是别担心我了。”谢钰嘟囔道:“不如我拉着你走。” 柳萂脚步一顿,回头说:“那你拉着我走。” 谢钰便听话地往前走去。 森林经过一夜的清露,坠挂水珠,在阳光普照下,像是承载了夜间掉落的流星,闪动迷幻光芒,披霜的草接连碧绿的缓坡,与枯木堆积后的深绿沼泽连接,鼻息间溢满了青苔草被的湿寒气息。 南方的冬日里,能生长的草木有许多,若不是脚下成堆落叶和干木,很难看出这片山林已经进入岁暮天寒的时候了。 “阿钰,你有多喜欢我啊?” 柳萂在身后突然问道。 谢钰微微攥紧手,柳萂轻笑一声,又打趣似的问,“你紧张什么?我们都要成亲了,你同我还有什么害羞的?” 谢钰:“那你是何时喜欢我的?” 谢钰没回头,仔仔细细看着脚下的路。 “我啊——” 柳萂的音调拉得老长,等到谢钰实在忍不住,转头去看她的时候,她往后一扯谢钰,谢钰没稳住身子,踉跄一下。 两人鼻尖碰在一起,柳萂抬着下巴,柔软的唇点在谢钰冻红的鼻尖上。 “不记得了,只记得有一日,就突然看不得你了。你一哭一笑,我就心慌,不哭不笑,我也心慌,我还以为是生病了,查了许多医书。” 谢钰脸热,柳萂又亲在她的唇上,一触即分,然后她就看着柳萂那张亲她的嘴一张一合。 “......我才明白过来,我是得了不治之症了。” 谢钰脑子空空的,只听到了四个字,‘啊’了一声,惊道:“不治之症?什么病?我怎么不知道?” 柳萂故作遗憾地摇头,拉着谢钰的手附在自己脸颊上,悠悠叹气,“此病无医,唤作,相思阿钰。” 谢钰反应过来了,羞恼地轻拍了一下柳萂,“柳萂,你作弄我!” “天地良心,我可没有作弄你。”柳萂喜笑盈腮,追问:“我说了,你何时才肯同我说?” 谢钰回过头去,眼尖瞧见枯木中的石莲,此药归肺、肾经,抗惊败,正好可安眠。 “等成亲了,再和你说。” - 曲周采药的两日过得很快,谢钰将寻来的草药都安置在马车上后,回头叮嘱柳萂,“寻药不要着急,听沿途回乡人说,这几日华州连日下雨,你要当心,不着急赶着回来,家中有我,你可安心。” 柳萂颔首,也同样叮嘱回去:“记得了,你路上小心,柳椿的药记得看顾点,要是不够,提前三日给我书信,往华州的驿站送就是了,我收的到。” “这几日天寒,睡觉记得放暖炉。” “还有,来药馆的媒人不要理会,我不许你看别人……” “对了,路上看见喜欢的衣裳首饰可以买些回去,别太省银子,家中不缺吃食,可以备着新衣裳首饰过年……” 谢钰紧紧抓着柳萂的手,乖乖等着柳萂说完,然后才依依不舍道:“我都记下了,我等你回来。” 柳萂笑着挥手:“走吧。”
第80章 回忆篇6 路途连日下了雪,谢钰回到晚明的时候,已经是五日之后,这个时候柳萂应该到华州了。 “柳萂。” 几日不见柳椿,柳椿又脏兮兮地坐到了地上。 柳椿是女子,防人之心不可无,柳萂出门之前定要将柳椿弄得脏兮兮的,还要将淤泥糊在她的脸上才放心离开。大门上了锁,只留一个送饭菜的小洞,看顾人的阿婆只要哄着柳椿吃上几口饭就行。 谢钰先烧上水给柳椿梳洗干净,再去整理草药。 离了几天人的柳椿粘人得很,见了谢钰就高兴地拍手,跟在谢钰的身后一步不离,时不时喊着,“柳萂,柳萂。” 自来到晚明,柳椿口中柳姨就换成了柳萂,每日都要叫一叫柳萂的名字,见不着人叫,见到了人也叫,在她眼中,谁人都是柳萂。 谢钰没人说话,便对着柳椿说:“柳萂过几日就回来了。” 也不知道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柳椿愣愣地点头,乖乖立在一边看着谢钰。 一日两日三日,等到第六日时,柳椿的药仅剩两包,谢钰心里想着算着,柳萂该回来了。正不知要不要给柳萂写去书信的时候,外头的大门响起砰砰砰的叫门声。 “医馆可有人在?” 柳椿被吓了一跳,赶忙躲在谢钰身后,谢钰走去开门。门缝一露,是河边老妇家的小女方秧。 “柳医师是去华州了吗?” 谢钰点点头,“可是要找药......” “我不找药,村口来了信使,是从华州来的,可关中地震.....”方秧欲言又止,面露担忧,“不过柳医师来了信,想来应该无事,姐姐赶紧看看吧。” 霎时间,耳边苍风如同哀哀戚戚的呜咽声,谢钰捏在手中的信纸微微颤抖。 谢钰打开信纸。 【妻谢钰,吾安勿念。】 【子时声如雷,鸡犬鸣吠,忽觉地颤山愁,天昏惨淡,及夜半未停。幸得吾吉人天相,安能无恙给吾妻回信。】 柳萂没事。 谢钰一口气卸了去,险些摔倒。 【只是山陕遭地震之变,陵谷变迁,山川移易,恐迟归家,吾妻安心待嫁,不必挂念。】 【阿萂敬上。】 幸而无事,幸而无事。 谢钰将信纸叠好收进衣中,擦了擦手心的冷汗,告了声“无事”、“多谢”,闭门,往柳椿的屋中走去。 她还要写信告知柳萂一声,柳椿的药吃没了。 若是柳萂知道,定要早早归家的。 关中地震的消息很快传遍大街小巷。 嘉靖三十四年,冬。 十二月壬寅,关中地震,盖近古以来书传所记未有之变也。 华岳山鸣,天摇地动,四处塌陷,地面涌水,伍尺之童,无不惊骇。民之死于变者不可胜计。受祸人数,潼、蒲之死者什七,同、华之死者什六,渭南之死者什五,临潼之死者什四,省城之死者什三,而其它州县,则以地之所剥剔近远分深浅矣。 接下来的几天,似乎是意料到谢钰会着急,每一日都有信送到谢钰手中。 【近来余震频发,乡道不好走,劳烦阿钰再等上几日,莫怪莫怪。】 【伤患遍布神宇城池,吾为医者,不可见死不救,阿钰廓然怀旷,定不会视百姓于不顾。】 【城墙、官民房屋尽行倒塌,又兼数处火起,民庐尽倾塌无余,伤者不知其几千万;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千门万户半作鬼,人烟几绝两千里。华州知州以给赈民之粟,而又得救治,为医者,万死不能辞。阿萂吉人天相,阿钰万万勿念。】 …… 一连几日的信送到手中,却半句柳椿的药不提,谢钰心想,她的信怕是没有送到华州,或是华州已无驿站。 谢钰今日又上街,听闻华州地动,绵延数百里,黄河堵塞,河流逆行。邻郡之民无所可食,且蜂起为盗。 柳萂若是在知州府中,也算得上安全。只不过,她终归是不放心。当谢钰再次想要启程前往华州时,这一日的信送到了。 【阿钰,吾将归矣,约莫十日抵达,家中喜字待吾回来再挂,当吾给你赔罪了。】 那便不去了,若是途中错过,还得等上好几日。 谢钰安心将信件折好,压在柳萂书桌的砚台底下,乖乖等柳萂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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