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这比我想的要大好多。”许见悠感叹。 卫载嗤笑一声,这才多大点。她们沿着主路往里走,进门的广场保留了部分砖石路面、河道、小拱桥,残破缺损却顽强地留到了千年之后。 “你能看出来这是哪里吗?”许见悠问卫载。 “这能看出什么,宫里的每条路都是差不多的样子。” “也对,我们往里去。” 进了正厅,迎面就是一片废墟,甚至都不能叫废墟,其实什么都没有,只是一片黄土,保存得最好的是土层断面间的层层砖石和偌大的石柱础。柱础是柱子的底座,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这个展览厅大约只保留了宫殿地基的一小部分,可即便如此,那基石的间距、大小都能让人衍生出无尽的联想。那些石柱础极大,其上若有立柱,或要几人才能环抱。这么大的柱子,这么宽阔的间距,撑起的该是多么宏大的建筑。 许见悠站在这片黄土面前,只觉历史的磅礴震撼扑面而来,叫她说不上话,明明眼前有的只是一层基石,她却仿佛能看见宏伟的建筑群拔地而起,由一根柱子延伸到一块地台生长到一座宫殿再到立起整座皇城。 她久久地站立在那里,千年前的风席卷着漫长时光里沉淀的一切涌到了她的面前,击中了她的心脏。 “这是紫宸殿。”卫载幽幽的声音响在心底,唤回了许见悠的心神,她看向卫载。 卫载也同她一样久久地站在这处废墟面前。 她回过神,问道:“你怎么知道?” “看柱础的大小。紫宸殿是整个皇城最大的宫殿,以前……以前是每月朔望开大朝会的地方,大到能把所有在京的官员装进去。” 卫载闭上眼,紫宸殿犹在眼前,睁开眼,只余败井颓垣。 她穿过千载光阴而来,千百年的时光让一切都变了,天地都好似换了颜色,可在卫载眼中不论是歌舞升平的徽陵公园,还是朝气蓬勃的熠阳大学,又或是方才路途之中所见的林立高楼,那绚烂的灯影那璀璨的光辉,都只让她感到犹在梦中。她看了现代的奇妙却半点不见惊异,不过是因为她只当是一场南柯仙境。她是一个魂,她踩不到地面,她没有实感。 但当她站到紫宸殿的遗址之上,她感到她落在了实地上,有根系自她脚底延伸出来,与一千年前的土地、气息、生机牵连到了一起。 她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确确实实是一千年以后了,她的家、她的国、她的故友、她坚守的一切,都已化为了黄土。
第10章 一只温暖的手拉住了卫载。卫载回过神,挣开了:“你说过,你不能在外面拉我。” 许见悠收回手,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还往下看吗?” “看,为什么不看。”卫载说着就往前飘,许见悠连忙跟上。 后面的几个馆就是常规的配置了——放在玻璃柜里的文物,从砖瓦到碑刻,从杯碗到器皿,大大小小什么都有。卫载来了兴致,边看边给许见悠讲,那些斑驳不明的残件她大多见过原样,能给她形容个七七八八。 “这杯盏很是一般,估摸着只有低级宫人才用,也值当放进琉璃柜吗?”卫载对这些小垃圾表示了不解,“我最喜欢的那套杯盏比这不知道好看多少。” “额……上头写这个馆的东西都是遗址底下挖出来的,可能好东西都叫兵匪抢走了或者毁了?” 卫载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又道:“还好我中意的东西都陪葬徽陵了。” 许见悠露出一个一言难尽的表情。 卫载不解:“怎么?” 许见悠抬抬下巴指了指下一个馆的介绍:“你看,帝王馆。”这个馆陈列的是周朝各个帝陵出土的部分文物,用于介绍周朝历代帝王。 “你们怎么还对人家的坟头下手呢!”卫载大惊。 “有没有一个可能是兵匪和盗墓贼?我们一般只做抢救性的挖掘,就是说被搞坏了的,我们才挖开保护一下。你看你徽陵就没动过。” “那这里头放我的什么东西?” “比如你赏给旁人的东西也算?或者是你那一朝民间出产的好东西?” 她们一路走一路说,一路看卫载的祖宗们。 周朝前后两朝共四五百年,前周只有男性有继承权,一水的男帝,传了百来年后,世祖卫和光以公主之身登临帝位,从她开始称新周。往后三百余年女帝多于男帝,世间男女逐渐平衡。 “世祖陵也被盗了?竟有这么多东西可展出?”卫氏的女郎多崇拜世祖,卫载也不例外。 许见悠又翻她的搜索引擎:“据说外围都给掘开了,陪葬品丢了一些,九几年的时候塌了一块,又抢救性挖掘了一部分,最核心的地宫倒是完好的,没动过。” “那就好。”卫载松了口气。 世祖往后是仁宗宣宗孝宗成宗,一路都还算是励精图治,之后就有些糟糕了,很是乱了几十年,直到卫载继位。 这一路看下来起起伏伏是非功过,一目了然。 卫载在世祖和宣宗像前拜了拜,往后走了一会儿又停了。 “这是我祖母。要说享乐,她才是会享乐。”她道。 许见悠支起耳朵:“哦,昭宗,我知道,出了名的会刮地皮,修宫殿好美色,男女通吃哦。” 卫载嘲讽一笑:“她只好美少年的,但她要求身边的宫人都要够好看,所以也征召民女。满后宫的美男,结果只有我父亲一个孩子。” 下一个就是卫载的父亲,许见悠看了一眼庙号,熹宗。 卫载又笑:“我本想定个‘荒’来着。她哄了我好久,说不至于。” 确实不至于,她父亲只是昏庸无能重用内官罢了,只是不问政事一心玩乐罢了,只是无所不玩无所不爱罢了。至少没把江山玩没。只不过连着两代只花不挣,卫载接手的时候穷得恨不能把父祖的陵墓刨了。旁人都是一登基就修陵,只有卫载舍不得,后来选定了徽陵的位置也不舍得修很大,死了也不让放太多陪葬,生怕后嗣之君不够花。卫载一辈子都在想尽办法赚钱,后世说她因着喜欢西洋物件所以花了很多心思派商队出西域下西洋。其实只不过是穷怕了,若是有钱,什么民生大政办不得?何至于叫她和许晴初夙夜辛劳?她到了现代之后看过史书,正史野史都看过,她们祖孙三个享乐之名到了一千年以后都还是个梗。 罢了。 她父亲的陵好像给挖空了,展柜里满满当当,金光闪闪,好些东西连她都没见过。她在那一片站了好一会儿,给许见悠讲了不少八卦,听得许见悠两眼放光。 下一个就是卫载自己,卫载扫了一眼,摆的多是赐给下头的西洋玩意,孟希同后来整车整船的给她往回带,多得很,赏人半点不心疼。 她不过瞥了一眼,就要往后走,许见悠不肯,拉着她要她细细讲讲。 讲什么,讲孟希同撒泼打滚非要拿这些玩意换她的书画私藏吗?孟希同可真够缺德的,那么大个人躺在地上不肯走,许晴初也是,就在边上看笑话,也不说来救她。 她摇摇头,往后走。下一个是卫知白。阿白啊。 “她是你哥哥的女儿?你就不怕她要追封她父亲?”许见悠问。 “呵,我那个爹生了六个儿子,我斗死了三个,圈禁了三个,圈着的三个没事干光生孩子,等我想起来的时候已经是一屋子的崽,阿白那会儿根本没人管,不识数也不识字。是我瞧中了她,把她抱回来养,名是我起的,字是许晴初教的。”卫载抬眼看卫知白的画像,解说上有写她的生卒年,卫载算了算,区区三十四年。她陪了阿白十年,许晴初又陪她了十年,之后不到十年,她就没了。“知其白,守其黑。苦了你了。” 她记忆里的阿白很乖,一个小团子一样跟在她和许晴初身后,走得快了还要跌跤,跌跌撞撞地就长大了。那双眼睛又圆又亮,真好看啊。 再往后就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了,把卫载攒下的家底败了个一塌糊涂,周朝也就亡了,这展厅也就到了头了。 第11章 回程的一路都很沉默,卫载站在列车的窗边看着外头的高楼出神,许见悠则在悄悄看她。 她们没有按原路返回,许见悠在半途的一个站点转车,换了一个方向。 卫载来回都在研究站点图,很快就发现了:“去哪里?” 许见悠说:“带你去看点不一样的。” 熠阳最中心的商业街人流如织,摩肩接踵,卫载在此世还未见过这么多的人,她有些不适应,不由自主地牵住了许见悠卫衣兜帽的一角。她没重量,轻松地被带着走,顺着风飘飘浮浮的,也是别样的乐趣。 许见悠走了一段路,停在了一座高楼底下。卫载抬头去看,这楼极高极高,直冲云霄,之前在轻轨上远看还不觉如何,在这里仰头,卫载只觉得所谓手可摘星辰也不过如此。她已经知道九天之上并无天上人,可在这高楼之下,她竟生出了些不敢高声语的微妙心境。 她牵着许见悠的兜帽往里走,服务人员微笑着一路把她们送进电梯。许见悠也没来过这样的地方,颇有些不适应,电梯门关闭,卫载听见许见悠松了一口气。 电梯开动起来往上升,轿厢三面都是透明的,卫载眼看着自己离地面越来越远,离天空越来越近。她不由地靠近了许见悠一些。 “会害怕吗?”许见悠看她。 “怕什么?”卫载皱眉。 许见悠解释道:“有些人会怕高,现代叫恐高症。” “尚可。”卫载往外瞧了一眼,天色已经暗淡,灯火也已亮起,“你呢?”她观察到许见悠站在靠里一些的位置并未离玻璃太近。 “我要是怕就不带你来了,”许见悠道,“只不过,你不觉得在高处往下看,地面好像有什么东西会吸引着你跳下去吗?” 卫载认可地点头,虽说她是个魂,跳下去也不会如何,但做人时候的本能叫她退到了许见悠身边。 “这有多高啊?”这个时候外头的所有建筑都在她们脚下了,她惊叹地问道。 许见悠看了一眼手机里的介绍:“总共49层,200多米……唔……我看看……换算到丈的话是60丈,600多尺……” 她们闲话着,很快就到了顶。顶楼是一个旋转餐厅,有着巨大的落地窗,往外是沉沉夜空点点星辰,低头就是整个熠阳的万家灯火。 “你会喜欢吗?”许见悠悄悄看向卫载。 卫载回过神:“这算是安慰?” “也不全是。”许见悠道,“我看你很喜欢趴在窗台边看夜景,在熠阳,没有哪里比这里的夜景更棒了。” 仿佛有一阵风掠过了卫载的心湖,泛起了涟漪。 许见悠不见她答话,又问了一遍:“所以,喜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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