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赶紧将莫染往里推,“这院子可不小呢,左州园林的风格,有山有水的,花了我不少银子捏。” 一边走一边絮叨着:“我想着呢,这书院的院子也不差但是一个人住终究是有些冷清了,以后咱六个住一起,热热闹闹的,多好。” 走过一个长廊,一行人带着莫染走进一个屋子,林深拍手道:“这就是你的屋子啦!啥都准备好了,你人直接住进来就好啦!我们布置了好久呢!” 乌日娜挽着莫染的肩膀,带她向左边看:“这屋子是我们一起给你选的,左窗的玉兰应该过几日就要开了,你看,全是花骨朵。” 云霁也默默把手放在莫染的肩上:“是啊……春天要到了呢。” 莫染从进门后就一直没说话,她始终在笑,仿佛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流泪。 而眼泪呢,或许只是想要把这些年的都补回来。 我其实算是一个孤僻的人。 毕竟我是女人这件事被发现了是要杀头的大罪。 所以,每每当先生夸我功课做得好时,我看着他,总会忍不住地想,如果他知道我是个女人,他还会说这些话吗?每每当皇舅封赏我时,我内心也有个声音在不停地叫嚣,如果他知道我是个女人,他还会这样吗? 我从不觉得我是个女人有什么错。 那就一定是有什么东西错了。 那时的我还看不清。 总之,我自幼年起就怀揣着一个过于沉重过于庞大的秘密,我花了很久的时间才让自己长得比那个秘密还要沉重,我自幼年起就独自一人。 母亲遁入空门,不问世事。当然我现在知道了这只是个幌子。 或许执棋人也会害怕自己对棋子产生感情吧。 但其实她也有教会我一些东西。 比如,当个女人本就没有什么错。 再比如……我不知道了。 不论如何,我不想成为她那样的人,或者说,我希望我不会成为她那样的人。 我不喜欢“不尘”这个字,它就和我的母亲一样,远没有表面的那般无欲无求。 不尘,不臣。 我不想连名字都成为她野心的注脚。 我想有我自己的字。 鄙人莫染,字惊春。 这里面藏着我的一个愿望。 可惜云上城没有春天。 所以,这其实是我过的第一个春天。 “谢谢你们。” 百般思绪到头来只有这一句话。 总会有那么些时候,不论说什么,都显得有点多余。 刚搬来第一天,东西有些杂,大家各自回自己屋里收拾。 院子还差个匾额,林深让莫染想个名字。 “就叫留园吧。” 山光物资弄春晖,莫为轻阴便拟归。 纵使晴明无雨色,入云深处亦沾衣。 收拾到一半就被林深拉去去郊外打马。 在将这份历练报告交上去之前,大家还有几天假。 地阔天长。人在渺小时,心胸反而更宽阔了。 一行人策马向前。 远处群山起伏,妩媚多姿。曲水萦绕若衣带,消失于天际。阳光从西边斜着洒下来,空中似有金粉,被点染着晕开。 莫染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觉得自己从未如此轻盈。 “啊——”林深长呼一声。“你姥姥我活着回昆州啦——” 是的,有些经历,回忆起来时才显得分外惊心。 “啊啊啊啊——”关萧在后面挥马鞭,“你们等等我——” “关萧——你叫得——好像一只猴啊——”乌日娜忍不住吐槽。 莫染笑了。笑得很开心,仿佛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 她也学着她们的样子,“啊——”似乎还不够,她继续喊:“啊————”远处山川浩远壮阔,金乌仿佛将逝又宛若新生,莫染用尽全力,“往事皆休——来者可追——” 或许,真的都过去了。 误落尘网二十载,休恋逝水后问仙。 马蹄向前,山川大地被她们抛在身后。 远处传来阵阵雁鸣。 云霁仰头,是西洲的水云雁。 她在马背上招手长唤。 一只雁落在她肩膀上,脚边绑着一个竹筒。 云霁将竹筒取下来,又拍了拍肩上的雁,只见它振了振翅,飞走了。 竹筒内是一个信封,云霁勒住马,打开信封。 里面没有书信,只有一枚被压平整的桃花。 昆州的桃花已经开得有些败了,但有个地方还没有。 是时候该回去了。
第22章 了结 西洲北部似有数万重山,云雾弥漫,重峦叠嶂,这是普通人万万不敢涉足的漫天云海。 有一女子在其中闲庭信步。 她负手走着,嘴上叼着一根狗尾巴草,仿佛在自家后院散步。 只见她来到一棵树前。这棵树大约有九人合抱那么大,看着像是凤凰木,阳光从羽翼般的枝叶投下来。树干向四周延伸,不是呆板的笔直,像是女人有力的手臂,极富有生机。 云霁将手放在树上,笑得温柔:“好久不见。” 有风掠过,树影斑驳摇晃,阳光疏疏落下,照得云霁的眼睛亮亮的,有一种神性的美。 树枝开始动了起来,发出稀稀疏疏的声音,慢慢将她包围起来。 再睁开眼时,已经在九池山了。 九池山有三峰九池,分别为苍峰,池峰,不老峰;永霁池;瓷池,寿池,曲池,赦池;翡池,明池,翠池,清池。其中瓷寿曲赦四池是温泉,池边满是青草与野花;永霁池在不老峰顶,终年不冻,永霁无雨,相传为姑射仙人的眼泪;翡池地势最低,岸边有许多桃花树,每一棵都像是古老的巨兽,匍匐在地上,不知年岁。 云霁顺着小溪往上走,来到翡池边。 桃花开得正好,满目灼华,遮天蔽日,若瀑布般倾泻下来。 花枝轻轻晃动,在风中喧嚣,缱绻的粉,层层叠叠遮住了视线,与枝干的古朴深邃相互映衬。 云霁熟练地睡在一棵桃树上,静静地感受古树的呼吸,花一会就落了满身,轻轻的,很温柔。 远处走来一个身影,淡绿色。 “它们告诉我你在这。” “它们的消息倒是灵通得很。” “在你看不见的地下,根系远比树冠延伸得更远。” 云霁突然转过身,莫名不想再理她。 一个东西戳了戳她的手肘,冰冰的。 “什么啊——” “桃花酿。” 云霁也不转头,只是伸过去一只手。 然后她的手腕就被握住了。那人抓住她的手腕,手指轻轻摩挲。 云霁突然觉得有点痒,一下从树上坐起来,“干嘛?” 那女子往前走了一步,仰头看着坐在眼前的云霁:“我想你了。” 斑驳的花影洒落在那人脸上,一双金眸滚烫地能把人灼伤,云霁不自觉地用手指细细描摹那人左眼附近的绿色纹脉,不说话。 云霁觉得自己的手指越来越烫,在手指即将触碰到那双金眸时,她猛地一惊将手指弹开,“别勾引我,桃花酿呢?” 那人乖乖奉上。 一口冷冷的酒下肚,云霁才觉得自己清醒了几分。 “消气了吗?” “一壶桃花酿就想应付我?”云霁轻笑一声,斜眼看着她。 只见她轻轻将一只手放在云霁的后腰上,微微用力,而后仰头盯着云霁,笑得很明媚,“我会让你消气的,妹妹。” 云霁实在有些忍不了了,“云熹!你能不能不要耍流氓!” 云熹的手没有松开,只是歪头望着云霁,“我有吗?” 而后她又将头放在云霁大腿上,闭上眼,“可是你都没有说想我,妹妹。” 云霁只是用手勾起云熹的下巴,“你不是也跟着我去衔青了吗?甄夫子。” 云熹低头蹭了蹭云霁的手,而后在她掌心落下一吻,“我那是太想你了,你出门都不告诉我。” “有树的地方你就能找到我,还用我告诉你吗?”云霁轻轻用手描摹着她左目边的叶脉,细声说道。 “可是你不告诉我,我就会忍不住地想,你是不是不要我了?”云熹握住云霁的手,将脸埋在她的手掌中。 云霁轻轻叹了一口气,望着云熹湿漉漉的眼睛,俯身在她眼角落下一吻,“我们不吵了,我们回家。” 云熹将云霁从树上抱下来,转身间,云霁错过了云熹狡黠的笑,二人并肩向着桃花深处走去,今年的雪,化得不算太迟。 又是一年春。 九池山没有外人,云霁恢复了白发紫眸。在和莫染进行了一些友好交流后,她已经可以控制自己的眸色和发色了。 “这次还回衔青吗?”云熹似是不经意地问道,一边玩弄着云霁的白发。 “回。”云霁望着永霁池,像是在想着些什么。 “啊?”似是很不满。 “你还有事情瞒着我。”云霁转头看着她,抓住她下巴,忍不住重复道:“你还有事情瞒着我。” “哪有。”云熹把头埋在云霁脖颈间,不看她。 “呵呵。把腰上的手拿开。”云霁有些烦躁。 “不要。”说着又捏了一下。 人们口中神秘而隐居避世的仙家大派九池山,其实只有两个人了…… 二人在永霁池垂钓。 永霁池终年无云,水和天的界限模糊得看不清,仿佛一直往前走就能走到天上去。 “这真的能钓上来吗?”云霁对此表示怀疑, “我也不知道啊。”云熹将头靠在云霁肩上,笑眯眯道:“你还是没辟谷吗?” “五味令人口爽,等我爽了再说。”云霁满不在乎道。 云熹闻言头一转,在云霁脖子落下一吻,也不说话,只是直勾勾盯着她。 云霁撇了一眼,连忙用手遮住她眼睛,看着眼前的永霁池道:“在你打算把你瞒我的事都告诉我之前,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云熹抓住云霁的手,目光幽怨,没有再说话。 鱼没有上钩。 鱼始终没有上钩,云霁有些等不了了。 她起身向着永霁池走去,云熹长叹一声,“一定要如此吗?” 云霁看着永霁池面,“鱼儿活在水里,它永远不知道水外的世界,是怎样的轻盈,又怎样的沉重。阿姊,我不愿做水中之鱼。”她回眸,看着云熹,眸中有说不清的情绪潋滟涌动。 “在我杀莫怀之前,他告诉我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他说……天道已死。” 哗啦——天空顿现一道惊雷,晴天霹雳。 异象突生。 乌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聚集,浓浓地滚动,似窥伏的野兽,仿佛活了过来。 “阿姊,你还是在那棵老桃树下等我,我很快就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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