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朝,听他说完”,陆迟手搭在江缔肩上,握剑的手因为用力过度已经隐隐约约印出了红印子,只是无人妄想可以从他脸上窥探几丝心绪。 “好,”江缔稳住心神,看着杨上立满眼只剩烦躁,她就着剑鞘抵在杨上立肩上“从景衡八年,到现在,你知道他什么勾当,完完整整的说出来”。 陆迟本来想劝江缔冷静,然而他并没有什么立场去劝,而且他甚至无法保证自己能比江缔更克制。 “景衡九年,江大人出征,往后几年,无论是关将军战死长云关,还是陆大人碰见突厥少汗那一次,桩桩件件——” “只要有领将身亡,就有郑千堂插手”。 领将身亡? 江缔心里冷笑,凡是较大的战役亦或是涉及突厥的,哪一场,那一次跟江孤没关系,说是要将领身亡,实际上想要的不就是江孤的命。 也不用问太多了,平阳关的塌陷,绝对有郑千堂一份功劳。 眼下作为翊朝百姓,听到如此之言必然是人不了的,更何况亲身经历过那些事情的江缔与陆迟,想想长眠在边境的冢中枯骨,实在是荒谬! “郑千堂,他是如何与突厥人传信的”? 江缔忍着心中怒火,问接下来的问题。 “平阳关驿馆与同何相连,突厥的密探每三周来一次,从小船,走水路,在山头上,跟他传信,谁人都知他胆小如鼠,没人管他,没人在意,就给了可乘之机”。 生性胆怯,反倒成了他最好的保护。 那同样的,胆小,怕事,又有多少无辜之人死在铁蹄之下? “就未曾有一次发现过”? 陆迟像是突然平静下来,连声音都好像度了曾水一样没有杀伤力。 “郑千堂与驿馆之中形同虚设,突厥之人又扮作山野樵夫,每每都是武艺高强的暗卫,驿馆之地,本就无人,若是在京城,可能不会如此之久,可是驿馆,人烟稀少”。 杨上立麻木的诉说着这一切,每说一个字就像是一把刀在他心上划开一个口子,愧疚,懊悔,无奈的心情像是话语一样,在他的耳边无限循环,让他看看,看看他心里有什么。 看看他读的圣贤书是为什么,看看他心里还有没有生养的国家,看看他心里还有没有最基本的人伦道德。 江缔道:“既然如此,郑千堂,他有什么动机去做这些事情”? 江缔开始后悔,为什么不在一开始见面的时候就用以下犯上的理由斩了他。 杨上立低头:“此事下官是从郑千堂口中知晓,一日有一人找上他,说是知道他妻女之事,可以帮他弥补这些年的愧疚”。 真是荒唐之言。 就这么简简单单一句话,不知道对方是什么身份,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来历,更不知道对方想要做什么,就因为自己胆怯而落下心患的妻女,去相信一个陌生人,去做大逆不道的事。 不过想,对方准确无误的抓住了他的心劫,郑千堂口舌上向来不占上风,寥寥数言,足够让他违心了。 “就这么信了?就因为妻女?去通敌,去残害同族?”陆迟一步一步慢慢的走上前。 “是”。 悲哀的是,杨上立甚至不需要再多说什么,因为他们都知道郑千堂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因为他生性胆怯,所以不出风头,所以什么都不敢做,所以只能眼睁睁看着妻女去死,所以只能通过一些他自认为不得了的事去弥补他那可笑的心理。 说到底愧疚,不过是没有那个胆子去反抗,只会自欺欺人。 就连金缕阁的疯女人都知道逃跑,李扶棠尚且知晓拿起剪刀反抗,连被他们看不起的女人都会做的事,反而郑千堂做不到。 最胆小的人反而做了捅破天的大事,果然是难以相信。 “那你又是为何知情不报”? 陆迟离杨上立不过一两米远。 杨上立摇头,声如蚊叮“我愚笨,我痴傻,我念着同乡之情,我忘不掉当年我没有去救嫂夫人一把……” “刷——” 是剑出鞘的声音。 江缔来不及伸手,或许也根本没想伸手,只是看着陆迟拔剑,紧贴着杨上立的脖颈,严严实实的插入墙中,杨上立的话被打断,他的眼中惊恐未消,脖子上渗出丝丝血迹。 陆迟的手只要稍微转动,杨上立就能血溅当场,他周身气质从拔剑起,就不再是京城温雅的靖国公世子,是战场上的明威将军。 “你倒是说的轻巧,因为自己愧疚,你知不知道,”陆迟拔剑出来,面无表情的戳进他肩膀处,对方一声痛呼,他充耳不闻“景衡八年宥阳公主战死,景衡九年阿朝负伤,景衡十一年关将军身死,南部霍乱奚督尉死在万人坑……七年来死了多少士兵”! “你现在说你愧疚,你想来请罪”。 “怎么不下地狱去给他们请罪”。 都是因为一己私情。 都是因为这么个可笑的理由。 “知……知道,所以……特来请罪……” 杨上立痛的跪不住,陆迟那一剑猛,但不要命,江缔只是冷眼看着陆迟擦干血渍。 “下官自知罪孽深重,但提醒二位将军一句,突厥人的东西到了,就免不了正面交锋”,杨上立抬头“郑千堂说,突厥派来的死侍,共有五个”。 江缔脑海中的线霎时间穿起来。 郑千堂养的花,不就恰好五朵。 没有生机是因为根本不是本地气候的花,就跟撷兰苑的花香一样,是别处的花,玄七说了枯萎两朵,不就是她与陆迟碰见的那两个人。 原来从一开始她就该知道。 江缔愤恨无奈的叹气。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用了。 陆迟收剑入鞘,风忽的变大,要把他们吹走。 晚亦不晚,只是叫歹人内乱许久,实在难堪。 不过二人虽无言,此刻也都心知肚明,要挽回来,就只有一个方法。 等大军集结,以刀剑说话。
第69章 枳花 罪臣杨上立,斩立决。 几乎是意料之内的结局,不光是别人,更是他自己。 杨上立是江缔亲自送去大理寺的,甚至跳过了审讯,直接就收到了成帝处以死刑的圣旨。 江缔只觉得心里难受的很。 这样有预谋的一切,让他们的冲锋陷阵像个笑话,谁又能接受原本是为了家国安定而去,却不是走在为国家献身的路上,而是一脚踏入万丈深渊。 难以想象若不是江孤与成帝高瞻,翊朝要多输多少仗。 江缔心里闷的很,不光是晚秋的草木凋零,更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以及天边倾泻而下的黑云蔽日,荒谬的事实让她心神难安。 江缔麻木的走在街上,不多时,到了撷兰苑。 她愣了一会儿,随后加快脚步,跟着记忆中的路,走到熟悉的房间,找到日思夜想的人。 “阿……朝”? 脉婉惜原本在收拾戏服,最近风声紧张,一言一行都要小心,更是庙堂之上的人忧心忡忡,谁都没法置之度外。 就算得了引荐,也不能这么不会探风口。 只是没想到,江缔一句话不言,径直进来抱住她,将头埋在她的颈窝,像是受了委屈一样。 “阿朝”?脉婉惜搂上她的肩,轻声细语道。 “心情不好么”?脉婉惜的嗓音向来如流水潺潺,此刻在江缔耳边就像是有水流过。 “也不算是”,江缔直起身子,但手还放在脉婉惜腰上“只是觉得,害一个人,原来这么容易”。 脉婉惜早些时候听见阿灼谈过几句,当时没想太多,现在看来是有意压了风头,实际上非同小可。 “我爹,关将军,林伯父,那么多人为了家国安康上战场,结果只差一点就会被自己人害了性命,死的不明不白”,江缔六年以来从来没觉得心里这么乱过。 为兵将者有多少结局呢。 马革裹尸,功高震主,杯酒释权。 一点风声就能要了人命。 脉婉惜心里猜个八九不离十,市井街头总是不一样的,这般消息,一日闭口不谈,就会有一日谣言四起。 “阿朝,别难过”,脉婉惜从没去过战场那等地方,甚至不曾猎过马,她根本就无立场去跟江缔说左说右。 “我不难过”,江缔眉眼低垂,脉婉惜从没见过她这般疲惫不堪的模样,就算是受人嘲讽,也从没见太阳低落过。 “我只是想,他们应该有更好的生活,不是在病痛缠身荒坟孤冢中埋葬一辈子”,正所谓同是天涯沦落人,七年,有人葬身黄土有人此身不复,但今日有他们,明日谁又是“他们”? 江缔说着有些眼眶发红,脉婉惜心疼的摸上她的脸,静静地听江缔诉说,局外人最好的就是作为听者抚平情绪,而不是侃侃而谈。 “小时候爹打了很长一场仗,足足几年没有回来,等我再见到他的时候,爹躺在床上,满身是血,娘就在他身边哭,”江缔不可否认,那是她记事以来,过了很多年还历历在目的事情。 “不知道什么是死生,只知道,战场,会要了爹的命”,江缔觉得自己矫情,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怎么偏偏今天这么大反应。 后来长大了明白,不光战场,朝堂处处都是陷阱也不止会要了江孤的命,更会要了许多人,甚至她的命。 脉婉惜轻轻抱住她,将耳朵贴在江缔心口,听着那炽热的心一点点跳动,她无法为江缔提供什么额外的帮助,但至少,作为恋人,她可以给江缔宽慰。 “惜娘,”江缔声音有一丝颤抖,像是封存许久的陈年往事突然找到了合适的时机全都倾泻而出,多年来积攒的情绪在一念之间摇摇欲坠。 “我以前有一段时间,很怕上战场”,江缔的声音好似染上了一层水雾,连胸膛都格外的起伏不定,脉婉惜点头,拉她坐下,握住江缔的手。 听起来很奇怪,一个从军的人竟然怕上战场,说出去谁不道一声“荒谬绝伦”,然而往往会有莫名的“宽恕”,萦绕在江缔左右。 如果是一个男人,那么人们会觉得他愚不可及。 但如果是女人,那么人们又会很心怀宽广,毕竟女子,很正常。 可江缔不喜欢这样没有用处板上钉钉的言论。 “六年前,赢的很难,虽然陛下准我随军出征,但很长一段时间没多少人能单纯的跟我谈话”,江缔想自己一个早就忘了它们,但扎根在心底的东西又岂是一朝一夕就能铲除的。 “因为他们的关注点始终都在阿朝是个女子身上,无聊至极”,脉婉惜靠在江缔怀里,虽然江缔的情绪还在一根弦上,但至少不会突然失控。 “是,来人皆见我是女子,好生稀奇,实际上连句好话都不肯给我”,江缔不自觉搂紧了怀里的脉婉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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