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裴琢玉有普度众生的心,可局势如此,只能够先生人后病人。她不会听人哭嚎几声就心软的,越是感知到生离死别的惨痛,越要施展雷霆手段。好在这边还有人马供她调遣,强制将病人隔离。至于那些非要“同生共死”的家属,裴琢玉命人强行拉拽开。真的想死的话,她可以尊重人,登记个名录,不管是用药还是粮食,都不要再领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裴琢玉坐在简陋的小屋中给宁轻衣写信。 明明有千言万语,可落笔的时候就剩下“努力加餐饭”了。 四月的长安,春光明媚。 朝堂上笼着一层阴霾,在燕王逃回后,承天帝原还想派遣人过去的,但那边有消息传回——虽然缺了个燕王,可于大局无碍。 使者不敢担责任,可躲归躲,没忘了往长安传递讯息。他们可不敢揽公主府的功劳,只是也会趁机往自己身上贴点金。 “还是清河仔细。”承天帝不吝言辞夸赞,一想到宁群玉的举动,就觉得心梗,他余怒未消,又说,“要是校正医书局交到他手中,尚不知*如今是何等糟糕的模样。” 内侍附和着承天帝说些奉承的话。 承天帝又问:“这回该如何赏赐清河?” 承天帝正因为此事苦恼,入宫的鲁王出了个主意。 他过去一直很不起眼,要不是儿子死得死、废得废,承天帝其实注意不到他。 鲁王的态度很是恭谦,望向承天帝的视线中是儿子对父亲的濡慕。他道:“阿姊心中有在意的人。” 承天帝:“谁?” 鲁王:“裴驸马。” 乍一听到这三个字,承天帝其实不大高兴。 他一下子就从裴家联想到了废太子宁青云,他的脸色沉了沉,说:“昔年让他活,已经是看在清河的面上了。”好儿郎那么多,怎么就非裴治不可? 鲁王恭声道:“可裴驸马并不知裴家事,实属无辜之人。” 承天帝眸光沉了沉,又问:“难道要朕恢复裴治和清河的婚姻吗?”当年勒令他们离婚,后又准许清河为裴治收殓尸骨已是开恩。 鲁王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他道:“陛下可知阿姊府上有一位肖似裴治的娘子?阿姐对裴治用情甚深,只能借此一解相思之苦。”他恳求似的望向承天帝,一拜道,“请陛下开恩!” 以清河之功,还她一个驸马也无妨。裴治死后,承天帝虽为清河寻找新夫,都被清河以病辞去,为裴治守节之心不可改——想到这点,承天帝不免对裴治生出几分恼意。思忖良久,他才对鲁王说:“你有这份心很好。” 鲁王一听,心便落回了腹中。 他心中有数,这事儿八九不离十了。 清河公主府上。 宁轻衣得知这个消息着实愣了下来,是怎么都没想到鲁王会有如此举措。 许多人提起“裴治”,喊她“裴驸马”,只是依照旧称,要论身份,“裴治”早被贬谪为庶民,算她的“前夫”了。 “他想做什么?”宁轻衣皱眉。 而燕王府、庐陵公主府得到消息呢,则是另一副样态。 他们不知道宁轻衣没有因此生喜,只是觉得自己怎么想不到这么个博取长姐欢心的好计策。 燕王便削爵后,时常认为自己处于下风,这会儿见鲁王起了头,立马动了心思,开始伙同几个姐妹以及宗亲联名上书,恳求恢复裴治驸马身份。 承天帝先前被鲁王说动了,念着宁轻衣劳苦功高,跟宰臣们商议一番后,便顺水推舟应了下来,恢复“裴治”驸马的身份。 宁轻衣:“……” 这一桩“喜事”来得莫名且尴尬。 可不论如何,宁轻衣一直以与“裴治”伉俪情深的面貌出现,驸马得以沉冤昭雪,她怎么都要到宫中去谢圣人大恩。而那几个殷勤替她“着想”的弟弟妹妹,宁轻衣也是要表达感谢的,这一圈“感怀伤逝”下来,宁轻衣整个人都恹恹的,有些元气不足。 裴琢玉的信笺从新安寄回了,都是报喜不报忧的,除了说新安的疫病情况,就是“伏愿殿下少亲细务,多就眠息”一类的关怀话语,语气跟过去如出一辙。 “殿下想娘子了吗?”碧仙问。 “哪能不想呢?”宁轻衣兴致不是很高,几日虚与委蛇下来,也很倦累。她指尖摩挲着那行小字,轻声道,“我其实希望她跟宁群玉一样,扔下那边的事情快些回来。” 碧仙笃定道:“娘子不会的。” “是啊。”宁轻衣怅然叹气,何止不会?甚至会留在那边收尾,兴许还会深究疫病之源呢。 “娘子一定也在想殿下。”碧仙宽慰宁轻衣。 “她敢不想?”宁轻衣哼了一声,又说,“若是能长久,何必求得朝朝暮暮。可我是俗人,我想见她。” 远在新安的裴琢玉在想宁轻衣,也在感慨悄然间流逝的年光。 道旁树木抽芽,风中花开又花落。 在誊写药方的时候,她听到不远处两个药师在说话。他们都是太医署的药学生,紧急之下被派到新安来,一开始很是恐慌。后来见疫病得到控制,才稍稍地放下心来,有了点闲谈的心。 裴琢玉对别的事情不感兴趣,但“驸马”两个字不住地往她耳中钻。 驸马?谁的驸马?哪位公主又下降了吗?她恍惚片刻,才听清“裴驸马”三个字。 不受控制地起身,迈着脚步走向相谈甚欢的两个人。 那两人乍一看到裴琢玉,顿时紧张起来。 “什么驸马?”裴琢玉佯装无意地问。 药学生知道她从公主府出来的,关心清河公主理所当然,于是清了清嗓,笑着说:“陛下为裴驸马平反了,恢复了驸马名号,仍旧与清河公主做夫妻。” 裴琢玉脑中一空。 像是那饮下不久的防疫苦药在身体里疯狂地翻腾起来。 苦得她几要窒息。 以前觉得做替身也不要紧,反正迟早要走的,在公主府就是混日子。 可现在呢?她介意。 介意得五脏六腑都绞痛起来,仿佛已经半只脚踩进死人堆里。 “裴娘子,你没事吧?”那两个药学生被裴琢玉苍白的脸色一骇,还以为她染了疫病。 裴琢玉惨淡地笑了声,说:“没事。” 不过是复旧名而已,不是早就知道裴治是清河的驸马吗?一个名号根本改变不了什么。 只是承天帝的一个“恩赐”,也未必是公主所请不是吗?就算是公主所请那又能如何呢? 再说翻涌的心绪也只能藏在心中,裴琢玉强迫自己将思绪放在新安的疫病上。 多少人仍旧在水深火热里,她又怎么能放任自己沉浸在风花雪月中。 不过在长安来人送药材的时候,裴琢玉仍旧是没忍住旁敲侧击,询问公主府上有什么喜事发生。 那人是熟面孔,听了裴琢玉的询问后,茫然地一搔首,说:“没。” 裴琢玉的笑容有些凉,她漫不经心地问:“得以正名不算吗?” 那侍从茫然之色越发重,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朝着裴琢玉一叉手,问:“娘子可有话要带给殿下?” 裴琢玉神色沉寂,半晌后才问宁轻衣在府中的吃穿用度以及用药如何。 侍从来此不仅是送药,闻言脸上一喜,空茫的神色不见了。她本就做足了准备,此刻更是滔滔不绝地说起公主府中的事,事无巨细都跟裴琢玉交待一圈。 只是避开了裴治。 “殿下希望娘子早归。”临行前,侍从一叉手,对着裴琢玉说。 原本是归心似箭的,可京中传来的消息添了几分踌躇。 所幸新安县事情仍旧多,根本无需找借口来拖延。 在慢慢地深入病患中,一些杂乱的情绪是很容易消解的。 看多了生老病死求不得苦,如果不能悬崖一撒手,那就会萌生“珍惜眼前人”的心绪来。 裴琢玉调理好了自己。 再将书信寄回长安时,裴琢玉说了新安的琐事,也剖白了心绪,赤。裸。裸地呈上了自己的念想。 长安,宁轻衣等待着裴琢玉的归来。 只是镇日里提心吊胆,掩藏了她面上的笑,在旁人看来就成了不得志的郁郁寡欢,惹得帝后也颇为忧心。 在这个时候,鲁王又来献招了。 他将一个二十出头的郎子推了出来。 在先前替“裴治”正名的一番铺垫后,他终于是图穷匕见。 他推出来的年轻郎子长着一张与裴治一模一样的脸,气度高华,如云如月。 承天帝被那张脸容惊了惊,沉着脸色问鲁王,而鲁王呢,也有自己的一番说辞。 他娓娓陈说这男人的身份,说他其实是当年被流放的裴治。至于那下葬的“驸马”呢,其实是他们都认错了人。 隔了三四年的事情,除了真正关心的人,其余人的记忆已渐渐地模糊了,只能记得公主府的缟素以及清河公主伤心欲绝的痛哭。 谁会无端去开棺看那人是否为裴治呢? 鲁王振振有辞,甚至让那人取出了昔日公主府以及裴府的器玩。 圣人已经认可了裴治的驸马身份,如果这人就是裴治,那他也该回到清河公主府中了。 而清河公主府中的宁轻衣呢,在得知这个消息后,冷笑连连。 她终于知道鲁王的目的了,这往常不显山露水的弟弟,堂而皇之地往她府上塞人了。 “裴治”到底是谁她会不清楚吗? 但在已经认定那人是裴治的圣人跟前她要怎么说呢?难道说她的驸马是个女人吗? 圣人先前已经恢复了驸马的身份,如今要赐给她一个“皆大欢喜”。 宁轻衣心中其实不想感恩戴德。 但在圣人跟前,她还要扮出种种震惊、欣喜乃至困惑的神态。 她眼中盈着脸,轻声道:“昔日驸马为我调理身体,医术远胜府医。如今归来,儿的病症,兴许能好转。” 鲁王的神色肉眼可见地僵了僵。 承天帝倒没想那么多,直接将替宁轻衣调养的重任扔给了“裴治”。 人带回了清河公主府。 可宁轻衣没再见“裴治”,只让府上的奴婢虎视眈眈地顶着他,等着他开出药方。 鲁王什么心思呢?想讨好她?亦或是想要害她?宁轻衣不想去思考了。 兄弟以前不能留,如今更是不能留。 “这怎么办?”听到消息赶来的钱白泽替宁轻衣发愁,她伸手抹了抹脖子,动作颇含暗示。 “不好。”宁轻衣摇头,哪能才到公主府上就死了。 “这是真的冒牌货。”钱白泽眉头紧锁,“有找到易容的痕迹吗?” “强验倒是没什么问题,只是如此,牵连不到我那一心为姐姐着想的好弟弟。”宁轻衣慢条斯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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