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寿宴,鹿呦不想僵持不下将场面弄得难堪,已经准备伸手去接,耳边突地响起椅子脚蹭了下瓷砖地的声音,不太好听,刺激着她敏感的听力,一下就勾走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随之,是月蕴溪身上的复古绿丝绒,几乎将她的视野完全占据。 荡在下面的裙摆,隐在桌布下,光泽黯淡许多,看着像是墨绿色。 鹿呦回忆那一抹飘如深巷的绿色。 大约是绿色看多了,竟是忽然想不起来,巷口的绿色裙摆具体是什么样的,甚至混乱地重叠起来。 她只能用逻辑去分析,应该不是同一个绿,月蕴溪没有理由往巷子里面走。 她想,幸好今天没发烧,不然又要将月蕴溪跟别人认错了。 有那么一瞬间,鹿呦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人影,像拓印在老照片上,五官被岁月摩挲得模糊,唯一清晰的,是她架在鼻梁上的眼镜。 鹿呦已经不记得,那副眼镜是什么款式,更不记得镜框是什么颜色。 只记得,那人戴眼镜,比别人都要温柔知性。 月蕴溪从她那侧入了座,左手将手机放到了两人中间的桌面上。 鹿呦下意识地扫了眼过去,胸腔一浮。 手机屏幕还亮着,停留在微信界面,联系人列表一目了然,只有五个聊天窗挂在上面。 群聊一直在跳消息,但她的头像始终排在首位。 台上不知是说了什么,逗得台下哄堂大笑。 笑声中,混杂着陶芯略显压抑的低音:“这是给呦呦的!” 鹿呦撩起眼睫,眉心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那只杯子,下半截被陶芯抓在手里,上半截被月蕴溪的手环着,被牢牢地按压在月蕴溪面前的桌面上。 这是……杯子的修罗场? 鹿呦想解救它都找不着下手的地方,她有点手足无措。 外套口袋里震动的手机,宛如一根招摇的救命稻草,鹿呦顾不上那只可怜的杯子了,悬在桌边的手探进口袋拿出了手机。 意外地发现,被系统提示的新消息来自月蕴溪。 月蕴溪:【不知道怎么了,我的PH值有点低。】 月蕴溪:【我现在坐下,会不会耽误你欣赏佳人?】 心跳毫无预兆地漏了一拍,鹿呦像被什么击中,手机仿佛烫手,双手些微发麻,呼吸像被溢出屏幕的酸味侵略,不由地放轻。 还能把吃醋说得再委婉些么。 她抬起头,装作百无聊赖的样子,扫了眼台上正往下踩台阶的奶奶,就是没敢往身侧看,怕在此刻对上月蕴溪的眼睛,她招架不住。 也怕继续见证一只水杯的修罗场。 可耳朵不受支配,不由自主地捕捉着那侧的声音。 听见月蕴溪对陶芯说:“我知道这是呦呦的杯子,所以你应该放手,我会放到她面前的。” 还是那种柔和平静的语调,鹿呦熟悉,陶芯也熟悉,但她们都没有因为熟悉就对其免疫。 尤其是用在这样意有所指的话上。 鹿呦克制着,没去看两人僵持的画面,低头,在手机上输入了一行字发过去,想了想,又编辑了一行。 正要按发送,忽听有人说:“您好,请让一下,这里上个菜,小心不要烫到。” 大约是见奶奶座位空着,侍应生便从这处上菜,却不想座椅之间的空隙还是窄了。 鹿呦下意识地朝着月蕴溪那侧偏了偏身,指腹同时在手机上按下发送。 倏尔靠近的气息,再熟悉不过的,橘子味的香味,像甲板上等来的日出,烫在水面的金箔,掠过鼻尖的细风。 月蕴溪眼睫轻扇了扇,往下垂落,倏地松开抓着杯子的手,结束了这场无意义的僵持。 与此同时,鹿呦眸光不由自主地轻转到眼尾,刚好瞥见到这幕,眼尾不受控地一跳。 某种可以*称之为失落的心情如潮涨,压不下,似要将她淹没。 下一秒,她听见,月蕴溪的声音,很近地响在她耳边。 不知是离她太近,故意放柔了声调,还是对待陌生人会习惯性地让语气更加温和。 音色如风,拂过耳畔。 “请帮我再拿一只干净的杯子过来,谢谢。” “好的,您稍等。” 鹿呦坐直身体,心思却没回来。 原来,月蕴溪不是不给她拿杯子了,也不是不和陶芯争了。 只是换了种方式。 一颗心,高高抛起,又稳稳落下,情绪如潮涨潮落,患得患失,全受这人影响。 这样的感觉很微妙。 如同一脚踩如泥沼,明知不好,却是身不由己地往下深陷。 到底是年长,真耍起手段来,做妹妹的根本接不住招。 无论是名义上的妹妹,还是她这个年纪上的妹妹。 鹿呦不知道陶芯被月蕴溪这么一弄,挂上了怎样的神色,也不知道她将那只经历修罗场的杯子放置在了哪里。 她没去关注,一眼都没看。 面前放置着侍应生拿来的新杯子,被月蕴溪灌满了她喜欢的橘子味汽水。 杯面的橙色在灯光下晃漾,跳跃着无数欢腾的小气泡。 这地方的信号确实不太好。 她发出去的消息,在此时才被接受到。 放在中间的手机亮起来,月蕴溪没将它拿起,就这么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输入了开屏密码。 5、4、0、8。 鹿呦:“……” 忽又觉得好笑,唇角扬起,她侧目看了眼月蕴溪,头靠过去,拉近了距离。 月蕴溪秒懂她的意图,附耳过来。 鹿呦用只有她们俩能听到的声音说:“这锁屏密码真适合你。” “你又知道了?”月蕴溪朝向她这侧的眉梢轻轻一挑。 像是挑到她的心尖上,刺得她笑不出来了。 还真不知道。 月蕴溪瓷玉雕琢般的手还在点着屏幕,切进了微信,打开了聊天框。 上面悬着她一个字一个字打出来的内容。 【可能是放下了吧,我看她已经没什么感觉了,特别平静,所以,赏衣没赏人】 【还有,佳人在身侧】 就这么明晃晃地敞在两人的视线范围内。 鹿呦耷拉下脑袋,越垂越低,她恨不得变异成鸵鸟,把头都埋到地里去。 不是,打这两行字的时候,她还觉得解释得很真诚呢。 怎么现在看,略显油腻呢。 月蕴溪低低一声笑,染着愉悦底色的气音。 鹿呦抬起头,原是想瞪她一眼,视线不经意地掠过手机屏幕,倏然一顿,又投落回聊天框的上方。 中央显示着三个字,是月蕴溪给她的备注—— 胆小鬼。 鹿呦:“……?”
第61章 台上的仪式结束,月蕴溪的手机熄了屏,午宴正式开始,鹿呦只好把这笔账记在心里,想着日后再算。 用餐之前,鹿怀安拎着杯子敬酒,先是祈福母亲寿比南山,再来祝愿兄弟财源滚滚,满上酒,继续道:“祝嫂子生活美满,跟我陶哥恩爱长久,桃桃呢,星途顺畅、大红大紫!” 又添了一杯酒,鹿怀安转向月蕴溪,卡壳顿住,忽觉有哪里不对劲,目光在三个小辈身上来来回回转了两轮,才发现固定座位发生了变化。 他只当鹿呦作怪,与陶芯为了些不值一提的小事闹别扭,没多说什么。 思绪被这么一岔,鹿怀安直接略过了月蕴溪,将手里的杯子对准鹿呦,说:“你嘛……少惹些麻烦就万事大吉了!” 给别人都是祝福,到自己女儿这里却成了提醒。 在座的长辈都笑了起来,也不知是深有同感,还是为了缓解气氛。 鹿呦低头不语,连白眼都懒得翻给他。 敬酒之后,大家才开始动筷。 鹿呦她们这桌基本都是女性,只吃菜不喝酒,聊的话题里满是家长里短的烟火气,对于连家都不怎么回的男人们来说,属实无趣。 没多久,鹿怀安和陶明远就坐不住了,寻了个借口,去了“老总”齐聚的那桌。 奶奶追着鹿怀安的背影看了许久,依依不舍地收回眼,放下筷子,叹了口气。 鹿呦看了过去。 老太太挺了一早上的脊背顷刻间就塌了下去,盘起来的发髻松了些,鬓角的白发垂了一绺,划出失落的弧度。 难得有机会一家人坐一起吃饭,却是菜都还没吃几口就散了。 鹿呦用公筷夹了菜放进奶奶的碗里说:“回头我教育他!晚上给他钉在这里,一定让他陪您好好吃完一顿饭。” 奶奶无声笑了笑,没所谓地说:“算了,随他吧。” “那咱晚上去老邻居桌。或者,去陈菲菲她们那桌,黎璨外婆还有钟阿婆都在那边~给你儿子看看,咱也好多朋友闺蜜要维系感情呢!” “哈哈哈,好好好。”奶奶笑着笑着注意到她左手腕上戴了表,新奇地多看了两眼,“嗯?这个手表好看,什么时候买的?” 话音刚落,席面上的几双眼齐刷刷地朝鹿呦望了过来。 视线里蕴含着她们各自的情绪,以不同的温度,烫在她的手腕上。 鹿呦将手缩到了桌下。 “嗯……”她拖着音,思考该怎么回,右手拿着筷子就近夹了一箸菜,送到嘴里被腥味冲得直犯恶心,才发现是鱼肉。 刚放下筷子,面前就被人贴心地递来了纸巾。 她不用看,都知道是月蕴溪,一把接到手里,将鱼肉吐了出来。 奶奶往她杯里倒了果汁,推近了点说:“本来就吃不了,这鱼还烧得不入味,怎么突然想起来来这一口了,犯恶心了吧。” 鹿呦拎起杯子,以为上一个话题结束了。 却听陶芯忽然开口说:“我记得,姐姐也有块那样的手表,用第一笔比赛奖金买的,可宝贝了,欸?怎么今天没戴?” 鹿呦手顿了顿,心情像落在杯子里,浮浮沉沉。 一下紧张,不知道月蕴溪会如何回答,一下又稳当,相信月蕴溪能把这个话题彻底揭过去。 “早上看呦呦手腕有点空,给她配衣服了,也方便她看时间。”月蕴溪平声说。 坦坦荡荡,让人听不出一点私心。 杯子递到嘴边,鹿呦啜饮了几口。 残留在嘴里的鱼腥味,很快被柑橘的清香覆盖。 奶奶笑说:“我说怎么有点眼熟呢,还是蕴溪周到。” 转头提醒鹿呦说:“可别给人的手表弄坏了、搞丢了。” 鹿呦“喔”了声:“我会特别注意的。” 陶芯没再出声,捏着筷子用力地去夹碗里的青豆,一颗夹不起来,换另一颗。 可是都一样,她越用力,就越是夹不起来。 最后那两颗青豆,都被她手中的筷尖赶到了盘外。 其中一颗滚落到了月韶的视线里,慢慢停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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