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而王阿花十分贴心地介绍道:“殿下,这是斑鸠。” “这是簸箕。” “这是一把谷子。” “斑鸠吃谷子,故而可以用谷子引来斑鸠。” 堂堂长公主,暗中观察被撞破。裴安懿虽然面上神色如常,但脑中还是有那么一瞬间的空白。她正思忖着要如何解释,就见面前的人主动开口了。 原来她是以为自己不认识那套物件,裴安懿在心里哑然失笑,笑过之后又掠过一丝失落。 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裴安懿款款从廊上走了下来,淡淡地嗯了一声。 王阿花早已习惯这位长公主殿下接人待物的平淡反应,她怀疑自己下次就是在这位殿下背后点个炮仗,以这位殿下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功力,恐怕也只会转过身来淡淡地嗯上一句。 拎着斑鸠的手已被冻得有点发麻,王阿花出声道:“殿下,若是无事,我就先退下了。” “这斑鸠,”裴安懿淡淡开口。 “斑鸠?”王阿花看了看自己手上拎着的斑鸠, 这小家伙小小一只在她手上扑腾得厉害,“殿下可是想养吗?” “不,孤命你用火烤给孤吃。” 王阿花:…… 处理斑鸠对于王阿花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她上辈子就经常烤些野味来填自己的口腹之欲。 她麻利地将斑鸠拔毛,剔除内脏,再穿在一根铁杆子上。 她本想自己生了火烤熟之中给长公主送过去,没想到这位长公主跟着她一道来到了厨房。 厨房简陋,但把灶台的火点起来之后便不冷了,只是点火难免要生烟,裴安懿被猝不及防钻进鼻腔中的烟呛着咳嗽了几声。 “殿下,”王阿花蹲着生火,转过头去看了看身后的人,见她穿得单薄,开口道:“要不然殿下还是回屋里等着吧,很快便弄好了。” “无妨。” 放在以往,王阿花定然回不再搭理,毕竟她深谙“好言难劝找冻的鬼”的道理,但今时不同往日,先前裴安懿的一番“盛世论”已然将王阿花的心打动了有七八分。 就像是鬼上身了一般,正好生火生得她浑身是汗,又或许是饿昏了头,总之王阿花将身上的袄子一脱,往身后一递。 “若是殿下不嫌弃,将这件袄子拿去披上吧。”王阿花听见自己这么说到。 裴安懿道了句“多谢。”,便自然的将衣服披在了自己身上。 裴安懿平日里虽然话不多冷淡至极,但从那日她嘱咐自己要多塞给车夫银两的时候,她便看出裴安懿是个心善的。更不用说除夕节给外院里的家仆多放了三天休沐。 这人,完全是个面冷心热的主。 或许是除夕松快的氛围感染到了王阿花,或许是看不惯这位殿下终日里冷着一张脸,又或许是她隐约感觉到了裴安懿待自己与别人是不大一样的,王阿花忽然就生出了一些无伤大雅的坏心思,想逗逗她。 “殿下不用谢,这件袄子还是殿下送我的。”王阿花起身忽然凑近,“殿下可不要被冻坏了,要不然,我的公允盛世找谁去求去?” 言罢,她朝着面前的人狡黠的眨了眨眼睛。 裴安懿在很多年之后依然记得此刻的感受。 心如擂鼓,咚咚直响。 灵动又狡黠,这个人,她寻了两辈子。裴安懿闭了闭眼,她同她的相逢是那样的没道理,相别亦是那样的猝不及防,她寻了她两辈子。 她记得一个词人曾经感叹过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她同她,兜兜转转两辈子,真的做到了若如初见。 “烤好了!” 一声欢喜将裴安懿飘忽的思绪拉了回来。 斑鸠冒着热气腾腾,冒着肉香味。 “尝尝?” 面前少女的眸子透露着希冀。 裴安懿净了手,缓缓撕下后颈肉,放入嘴中。 “寻常人都觉得斑鸠的翅膀是最好吃的。”王阿花面露惊诧之色 “可是一位故人曾告诉孤,若是烤斑鸠的话,那么斑鸠的后颈肉是最好吃的。”裴安懿慢条斯理道。 “啊?”王阿花喃喃道:“这天下居然有人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 “你可想知道此人是谁?” 不等王阿花作答,裴安懿就自问自答道,“此人是孤的,心、上、人。” 裴安懿一字一顿,十分认真的将“心上人”这三个字念了出来。 第10章 春日宴大吉 “啪嗒”王阿花惊得手一抖,一个没拿稳,斑鸠掉到了地上。 上辈子做杀手的经验告诉她,知道得越多死得就越快,现下这等秘辛,这是她一个区区侍卫能听的吗!!!! 王阿花咽了咽口水,不知如何接话。 耳边响起干柴噼里啪啦烧起来的声音,风将窗户吹得吱吖作响。 一息。两息、三息…… 短短不过数息的沉默,王阿花从没觉得时间过得如此漫长。 裴安懿垂眸凝神不语。 “殿、殿下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裴安懿见状便什么都知道了,淡淡地叹了口气,知道是自己心急了。 “没什么,孤从没对旁人提起过她。” “孤就是想告诉一个人有那么一个人存在过。” “孤就随口一说,你且不必介怀。” 听闻如此,王阿花堵在胸口的一口气缓缓吐出,但本应感到轻松的她不知为何心中竟泛起回酸。 那日登闻鼓前,纵使在冬雨里跪了足足八个时辰,王阿花也没见过长公主脸上有什么多余的神色,而此刻,这位清冷自持的长公主面上罕见地流露出一丝落寞。 王阿花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胸口生出一团莫名的情绪。 她脑中产生了一个侍卫本不该产生的疑惑和好奇,能叫这样雍华清冷的人暗自黯然伤神的,那位心上人,到底是怎样的人呢? * 且说新帝虽然发了罪己诏,昭告天下要改制,但真要动起手来还是十分难行。 这跟大周的官职有点关系,大周又中书门下尚书三省,中书起草敕令,门下负责审核,若是觉得敕令不妥便可以打回,若是敕令下达,尚书令则负责统筹六部执行下去。 所以哪怕是皇帝下达的政令,也有可能被门下打回,就算门下通过了政令,尚书省和六部会如何执行亦是未可知的。 裴安懿跪于登闻鼓前请冤只是开了个头,之后的每一步都不容易。 永和三年春,新帝于长乐宫召开春日宴。 大周凭借着几代国力的积累,有了不少小国附庸俯首,按照惯例一年之始,前来朝大周天子。这春日宴是个不小的宴会,用来宴请朝见大周的属国。 从前是没有召开春日宴的惯例的,使臣前来朝见之后便会离开。只是随着大周国力日微,对周边的控制力不比从前,所以不得不用上一些别的手段。 自古两国的关系其实很好处理,要么以武力征服之,要么以姻亲结交之。 国力减弱的大周武力上对属国的震慑作用日微,故而从先帝开始,便陆陆续续派出公主贵女与之联姻。 这春日宴,便是各世家带着自家的贵女参宴,宴会上若是外邦来使的王子看上哪家的女子,就会向新帝请旨,请求将这位女子赐给自己。 母族往往加官晋爵荣华加身,虽然挣了个好名声,但那些远嫁的女子,又有几个愿意的? 一道圣旨,远嫁番邦。世人只见荣华富贵,哪见闺房女儿泪。 世盛他们说是男儿从军保家卫国,世微他们却从不提那些远嫁万里只为保一时之安宁的无辜红颜。 之前裴安懿总是借故养病,闭门不见人,如今休养了两个月有余,她的病已然大好,这春日宴没有不去的理由。 草原各部日渐崛起,草原上的可汗膝下两子,幼子多伦这次亲自来大周朝见,想来是存了结亲的心思。这春日宴的焦点,自然就落在了多伦会选谁上。 裴安懿对这春日宴有点印象,上辈子她记得宴会上草原来的多伦王子是个多情的人,一到大周,第一个去的不是皇家驿馆而是青楼。还说着大周的女子果然同草原不同,别有风味。抵达长安短短三日便传出了各色的风流韵事。不过春日宴上他对张氏的次女一见钟情,忽然转了性子,摆出了非她不娶的架势,最后将张氏的次女带回了草原。 卯时,一辆辆繁贵富丽的大马车从长公主府驶出,往宫里的方向驶去。 王阿花打了个哈欠,她今日起得早,现下有些犯困。她只听翠微姑姑说春日宴是个不小的宴会,新帝设宴于后花园的五瑶池。她同翠微姑姑一同扮作殿下的贴身女使入宫去。 这是她第一次入宫,宫门巍峨,马车是不允许进宫的,到了宫门长公主便下了马车步行入宫,由一行小黄门领着进了门。 王阿花跟在后面,悄悄抬起脑袋望向四周,宫殿连绵,廊檐翘起,周围是四四方方的红墙,四四方方的石砖路,王阿花抬头望了望,连宫里的天都是四四方方的,闷得人喘不过气来。 王阿花又瞄了一眼前面步态从容的裴安懿,裴安懿行了及笄礼之后便出宫别府独居,她在这四四方方的地方,住了整整十六年。 王阿花又想到前几日的那一场来势汹汹的风寒,人人都说天家富贵,如今往近了一看,她觉得这皇帝的女儿也很不好当嘛。 “不要四处张望。” 她听到翠微姑姑用腹语传声道。 闻言王阿花便垂下了头,望着脚下的石砖,约莫走了一炷香的时间,便到了五瑶池。 这五瑶池之名源于九曲回廊,相传回廊上的五位瑶池仙子乃是大周画圣亲手所绘,又因着这九曲回廊通向瑶池,是去瑶池的必经之路,故而称作五瑶池。 五瑶池池水清澈,每每入夜总引得月华相顾。 宴席便开在五瑶池边,分案而宴,左右两旁皆有席位,左首坐的是世家,右边自然便是远道而来的番邦诸国的使臣王子。 王阿花略微抬眼,左案坐着的那些长安权贵她略略认识个三四成,除了曾经有过照面的李、顾、王、张三家外,还有着几家她没见过。 李顾王三家来的女儿倒是少,看上去像是从旁支里选来的姑娘,至于张家,倒是一连串地带了十几个花花艳艳的姑娘出来,姑娘们聚在一起,像串大葡萄似的。 至于其他家,王阿花没什么印象,看穿着打扮像是略有点钱财的小权贵,费尽心思地将女儿打扮一番,以希望好出一位远嫁的“王妃”。 毕竟一女远嫁,全家荣华富贵。 王阿花看着这些千娇百媚的姑娘们,暗自在心里哑然,这天底下有钱没钱,怎的都有父母喜欢卖女求荣。 忽而她又觉得自己略略想通了些,原来不管是生在富贵人家还是平民布衣之家,天下女子的命运都是差不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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