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洌身上有一缕无法掩盖的血的气味。那是萧雨淇前两天咬伤的。她看着林洌受伤的眼神,闻到林洌受伤的气息,她觉得更痛了,但是也有点疯狂的安慰。 萧雨淇抬起头,凑近了林洌的脖子,轻轻拉开一点林洌的衣服领子。大片的创可贴在衣领之下,顺着脖子的弧度折起几道皱褶,渗出的血已经干掉了。血痕边缘在创可贴之上,勾勒出繁复的花纹,恍如一朵怒放的剧毒食人花,却抱持着无辜而脆弱的姿态。 林洌的血气太浓郁了,萧雨淇闭上眼睛,摇了摇头,在林洌的耳边说,“我现在想不了东西,我不知道要怎么消化你的话。你也许说的是真的,也许是假的。林洌,我没有能力去理解了。我只想好好睡一觉,你别再来找我。” 萧雨淇确实是累极,梦里的林洌跟面前的林洌几乎重叠成一个人了。林洌低垂的睫毛微微地颤了几下,如同昆虫落水后一阵徒劳的挣扎,激不起半点水花。 在当日午后的画室里,萧雨淇睡着了,梦里一直喊,“你别走。” 在今天午后的楼道里,萧雨淇不知是睡了还是醒着,她说,“你别再来找我。” 萧雨淇退开一步,林洌的脖子向来是她的死穴。此刻她的血眼毫不意外的显出来了。 林洌贴近了些,挡住萧雨淇。她忍下喉间的一阵堵,对萧雨淇说,“好,我不出现在你面前,但你这两天少出门。你这样,我实在不放心。” 萧雨淇掏出了自己的手机,摊开手掌对林洌说,“手机。” 林洌掏出手机开锁了,放到萧雨淇手上。萧雨淇开了自己的定位,设定永远对林洌可见。她把手机还给林洌,说,“你随时可以查我。” 萧雨淇转身拉开门走了进去,“再见,林洌。” *** 萧雨淇没有听见林洌离开的脚步声,实际上她也不太有余力去听这些无关紧要的声音了。关上门,她径直走到厨房,打开冰箱随便抽出一袋血包,直接用牙扯断了胶管,猛地灌满一大口,边吞边又用尽全力再吸一大口。她才喝了两口,本来鼓鼓的血包已经空了三分之一。冰冻的液体快速吸入体内,冻得她浑身都在打颤,颤得手脚几乎抽筋了,五脏六腑都抽着疼。 萧雨淇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她舔了舔上颚,尖牙还在。她终于有闲心,转身坐到厨房的地上,甩开肩上的包包,一边吸着手上的血包,一边举起手机找新的血包。 血包不好找,即使联盟也不可能无限量供应。周映桐也可以帮忙转一些过来,但她的诊所通常不直接做手术,能合理上报的消耗量实在太小了。几分钟不到,萧雨淇手上的一包血喝完了,她丢下吸空的血包袋子,打开冰箱又拿了一包出来。这一包是几天前开过的,当时她用剪刀整整齐齐地在管子上剪了个小口,没喝完,又干干净净地打了个结才收回去。现在她看到那个结就烦,低头把结整个咬掉,继续木然地吸起来。 仿佛才过了一会儿,萧雨淇喝不下了,她站起来晃了几下才站稳,脚很麻。她回头看了眼一片狼籍的厨房,无奈地对自己笑了笑,扶着墙走回卧室。 她不知道自己一个接一个地咬着血包,早就弄得一脸一身的血渍,看起来十分恐怖。比起厨房那些散落的空血包和蹭得一地都是的血迹更吓人。她走进房间,看见书桌上还排着两天前她和林洌从图书馆借来的十来本书。 她想起林洌笑着点了点她说,“美人,是好东西。” 萧雨淇失笑,好东西,不就还是东西嚒。 她随便抽出一本书,衣服也不换,就躺到被子上。习惯性地想要踢掉拖鞋,才发现刚才进屋太急了,蹭掉鞋子就冲进了厨房,根本没空穿拖鞋。她翻开书,一时难以看清书上的字,这才发现室内已经很昏暗了。她回来的时候还是下午,虽然戴着太阳眼镜,但她也知道当时太阳当空,非常明亮。怎么一下子天就黑了? 萧雨淇探手扭开床头的小灯,倚着看书,时间过得一如往常,流逝得既不特别快,又不特别慢。她随手翻开一页,第一眼就看到,“美是事物的常态,丑是事物的变态。”她扁了扁嘴,心里驳斥道:何至于。有人喜欢喝苦的咖啡,有人喜欢喝辣的酒,她喜欢喝个温暖的血怎么就是变态了。 她哗啦啦地翻到另一页,书里说,美是感官上的善。善是价值,是“有用”。萧雨淇想起梦里的林洌说,你漂亮,不玩玩可惜。她心里一阵烦,啪地合起了书,看见是林洌让她读的《文艺心理学》。 果然像林洌会看的书,美是东西,善是有用。喜欢,因为有价值。 去你的心理学。萧雨淇把书甩到床下。 好像有手机的震动声传来,微弱的震了两下,隔了几秒,又再震了两下。萧雨淇环顾四周,没找到手机,才想起手机还在大门旁的鞋柜上。她光着脚走去客厅,手机上有两条林洌的微信。 雨淇,吃饭了吗 要不要给你点外卖 屋里比刚才更暗了,卧室一盏小台灯,传出一点暗黄的灯晕。那么一点不明不暗的灯光,就因为有它,本来半暗的屋子变得更黑了。原本都没有这么黑!萧雨淇盯了手机上的两条信息一会儿,把微信整个滑走。她走回卧室,手机刚放到床头柜,又有一条新的微信。 你家路口那个小吃店好不好 萧雨淇愣了,楼下那个小吃店不收网上订单,也不外送。林洌,是要过来找她吗? 还是,林洌还没走? 萧雨淇看着手机愣了两秒,回过神来光着脚几步冲到了门口。她隔着门,心跳如雷,一手已经搭在门把上了,转身又急忙跑回浴室。至少,洗个脸,刚才喝过好多血包,脸上也许沾上了呢。 她快速抽起一条小毛巾,在洗手盆里洗了洗,一抬头,赫然看见镜子里站着一个披散着头发,满脸是血的厉鬼似的人。萧雨淇吓得失了声,一步后退撞上了墙,差点摔到地上。她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盯着镜子里的怪物,那怪物也盯着她。萧雨淇的心不住地狂跳,她一点一点不可置信地低下头,骇然地看见自己几片指甲缝里已经转黑的残血,皱巴巴的T恤上暗淤的泥红斑点,裤子在厨房地上蹭到了几道暗红污渍。 她一下子紧紧地按住了自己的喉咙,不知是以怪物的身份让萧雨淇别叫,还是以萧雨淇的身份要掐死那只怪物。她恐慌地抬起头来看向镜子,却发现镜子里的怪物也惊惶失措地看着她。突然,怪物的眼睛里涌出了眼泪,泪水越流越凶猛。再后来,怪物的身影在泪光中终于变得模糊了。 萧雨淇无声地哭着蹲了下去,牢牢地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哭出声来。林洌,你是不是还在? 萧雨淇一下一下重重的捶着自己。好痛啊,全身都好痛。 林洌,你快走。 *** 晚上将近九点,林洌才收到萧雨淇的微信。她说刚才睡着了。小吃店快要关门了,林洌又再问萧雨淇要不要外卖。隔了一会,萧雨淇回说,自己饱了。 说谎。林洌心想,萧雨淇是怎么吃的东西?她没叫外卖。屋里的灯没亮过,不是她自己煮的。萧雨淇不吃零食,根本不会屯那些即食的东西。她昨天整日在香港,今天上午就和自己去了咖啡店,家里就算有剩菜也不能吃了。 林洌一站起来,差点要拍门。心里来来回回地吵了一会儿,最终她的手贴着门,又安静下来。算了,雨淇昨天才发现了自己是猎人,这才过了一天,闹点脾气,不见人,不吃一两顿饭,也正常。她需要时间。只要她好好呆着,别在外面露出吸血鬼的样子乱跑就行。 林洌靠着墙捶了捶自己的腿,压着楼梯扶手慢慢下楼。反正她有萧雨淇的定位,回家随时盯着就好了。她再不走,邻居恐怕要报警了。 *** 萧雨淇在同一个轮回般的噩梦里麻木地面对着林洌冰冷的嘲弄和折磨,然后抽掉灵魂一般,迟钝地等待着自己空空的心脏涌出的血流干殆尽。然后她会慢慢醒过来,在麻痹的混沌中,被再次拉入梦里。后来有一次,她好像能感受到,林洌掐着她脖子的手,是暖的。林洌还是林洌,即使在她最残忍的时候。 夜色浓重,萧雨淇再一次从梦里悠悠转醒。人在黑夜里久了,就渐渐觉得黑也不那么黑了。天花板朦胧不清,泛着如海底水波般柔滑灰蓝的光。偶尔一辆夜车飞驰而过,窗帘之间的缝隙就射进来一道亮堂堂的光剑,从此岸到彼岸,跨过整个房间,开天辟地似的一剑滑过去。然后天地再次合拢,房间重新沉入黑暗的海底。 萧雨淇刚从梦里出来,心脏还在一阵阵的抽着痛,一头冷汗。胃里像被恶作剧般地掐一下,踢一下,时而这样地疼,时而那样地疼。 长夜无息止,她总也等不来天亮。天花板悠悠晃晃的,如同每一次,她吸了血,在林洌的怀里晕乎乎的,那时整个世界都飘飘荡荡,很舒服。 而当时的林洌,是什么感觉呢,一定很疼吧。萧雨淇想着林洌,现出尖牙,照着自己的手腕一口咬了下去。血液蜂拥而出,颤抖的双唇没接稳,被单枕套顿时被弄得一塌糊涂。 萧雨淇的手止不住地抖着,一脸残破的血迹,木然地想,原来真的很痛啊。 后半夜,林洌没有再来了,也许是萧雨淇的手太疼,没能再入梦。后来萧雨淇迷迷糊糊地,好像睡过一会儿,又好像一直醒着。她看着屋内的一切在迷蒙的晨光中慢慢显现,一秒比一秒更清晰起来。清冷的、无情的、平常的事物,日复一日。 *** 林洌醒来的时候,看见萧雨淇的定位已经变了。在学校东面的图书馆。她立刻翻身起来,收拾出门。没有提前给萧雨淇微信,直接过去了。 要在图书馆里找萧雨淇,果然花不了林洌几分钟。萧雨淇坐在窗边一张大木桌前,在一排书架的尽头安静地看着桌上的一本书。没带电脑,也不做笔记。看来她不是在搜集论文资料,就只是单纯地看书。 附近区域的灯因为良久没动静,一圈都灭了,唯有萧雨淇头顶上的一盏还亮着。她一个人,犹如坐在圣光之下,远离林洌一段长长的,黑暗的距离。 林洌慢慢走近,萧雨淇从书里抬头。她已经被梦里的林洌杀了太多遍,现在见到另一个林洌,踏着同样的脚步声走来,反倒觉得陌生起来。 林洌身上的血气逼近,萧雨淇拿起手边的一杯冰饮料喝了两口。是她从家里带的一个星巴克的铁杯子,插着铁吸管。饮料太冰,杯壁上覆着冷凝水珠,杯身在萧雨淇的指间流出一抹清洌的反光。林洌有点意外,萧雨淇竟也会喝冰的。 萧雨淇放下杯子,她的眼睛没有变色,淡淡地说,“你怎么来了。”算是个问题,但她毫无惊讶之色。 林洌的声音很轻,“你想我说,我是来念书的,还是想我说,是来找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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