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洌和萧雨淇都知道,林洌有萧雨淇的定位,只要萧雨淇走出家门,就算是一个无声的邀约,林洌一定会来。 萧雨淇没什么表情,“我想你随便说一个,但不要两个都说出来。” 这是萧雨淇委婉的示弱,她在说:我还很乱,你别把这层纸捅破。 这也是萧雨淇的恃弱而骄,她知道林洌会退。 “对不起,我知道你需要时间。是我急了。”林洌在萧雨淇旁边坐下,看萧雨淇好像并不抗拒,她轻轻松了口气,随口问,“你在看什么?” 但萧雨淇皱了皱鼻子,凝着眉,扭头看了林洌一眼。林洌立刻准备站起来。萧雨淇拉她坐回去,手又即刻收起来。她对着书低声说,“你抽烟?” 林洌一愣,“嗯”了一声。 “之前好像是不抽的。”萧雨淇仍是对着书,自言自语似的。 萧雨淇看起来对这事还蛮在意的。林洌不想她觉得自己是为她而抽烟,马上解释道,“之前也抽,抽的不多所以你没闻出来。” 萧雨淇抬头看她。之前抽的不多,那不就是说现在抽很多吗。还不如不解释的。 林洌懊恼着,又问,“你是不是闻不惯烟味,我…” “闻不惯你身上的烟味。”萧雨淇说。那个“你”字拖长了一点,软绵绵地飘落在林洌的心里,带着点希望的小火光。 萧雨淇今天的态度虽然冷淡,但身上的刺都拔除了,默许了林洌的靠近。 林洌说,“以后不抽了。”想了想又补了句,“尽量少抽。” 她还知道不能再骗萧雨淇了,总算长了点教训。 萧雨淇没说话,林洌碰了碰她的书,“看什么?” 萧雨淇把书推过去一点,林洌扫了两段,哦,朱光潜的,这位老人家的笔风很好认。“文艺心理学?”她问。 萧雨淇点点头。 这本书是林洌给萧雨淇的书单,当时萧雨淇吸完血晕过去了,还是林洌帮着她刷借书卡借的。明明都借回家了,又巴巴带回来图书馆看。 林洌笑了笑,“那你看吧。我陪你。”她说着,也抽出一本书来,博物馆馆藏文物鉴赏。 “你也读课本?”萧雨淇有点惊讶。 “这只是辅助书。但我平时也看课本啊,不然怎么考试。”林洌看着萧雨淇惊讶的表情,失笑道,“你难道觉得我是转世灵童?不用读书,带着前世的知识就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了?” 萧雨淇说,“那跟你专科完全无关的美学,你不是也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吗。” 林洌笑着说,“我五一的时候没日没夜地刨了几天书,才敢跑到你面前显摆的。不然呢,我天生知道那些?” 萧雨淇望着林洌,她知道自己现在最不应该显露出一副感动的表情。萧雨淇感动了,林洌是猎人的事就这么不清不楚地揭过去了。她要开口,林洌先抢着说,“别又问我为什么。我本来就爱看书,当然,那时也是为了追你。” 林洌总是说喜欢萧雨淇,她从来不说自己在追萧雨淇。“追”是功利的,有目的性的。追,跟玩儿似的,轻得很。而她现在,把自己的一份感情主动往地上轻轻一扔,一脚按到尘埃里。对萧雨淇说,害,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别在意。 萧雨淇扭过头,对着书。沉默了一下,她忽然托起书,哗啦啦地翻找起来,认真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了昨晚看到的一段。她把书推给林洌,说,“你看看这一段。” 林洌有点意外,低头认真读萧雨淇指的地方:“美”是感官上的“善”。“善”代表一种价值,善是“用”。有用,就是善。 萧雨淇小声问她,“林洌,‘善’就是…有利用价值吗?” 林洌抬头看她,难得的直接反驳萧雨淇,“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她温声道,“朱老说的‘用’,是一种对他人来说能以任何形式创造任何价值的作用。比如,”她转过身,正对着萧雨淇,“作为助教,你向学生示范了神乎其技的技术,当然是你的价值。但你完全享受在画画里的一瞬间,学生被你感染而更贴近了艺术的美好一点点,也是你的价值。” 林洌笑了笑,往前凑了一点,继续小声说,“又比如,作为萧雨淇,你有漂亮的、温柔的、独立的、有才华的价值。但你也可以只是这么简单地存在着,你活你的,你笑你的,可能有人就已经很感恩,很庆幸了。这也是你的价值。” 林洌认真要帮萧雨淇梳理思路的时候,会无意间散发一种掌控一切的气场,那也许就是学霸的光环。那是她所度过的所有与书相伴的日日夜夜,织就而成的一种气息,围绕在她的身旁。让她随时伸手从空气中拈着一个概念,都能贯通到任何话题上来。 萧雨淇无法移开自己看向林洌的视线。 林洌说,“再比如你天生的身份,你可能觉得被捕获,被清除是一种善。但也许,你和它抗衡的时候,展现的自制力也是一种善呢?也许你只是安然地接受它,让它带给世界不一样的另一种美,也是一种善呢?” 萧雨淇微微歪着脑袋,唇抿着,像是扁着嘴。看起来有点呆,又带着点委屈的样子。她看向林洌的眼神很乖顺,甚至带着一点松了一口气的臣服。 林洌忍不住曲起食指刮了刮萧雨淇的鼻尖,“呆呆的,到底听懂了没有?” 曾经在画室,林洌隔空地刮过萧雨淇的鼻子。那时候她们还在玩一种叫负空间的游戏,你来我往,势均力敌。看谁先投降落网。 而如今萧雨淇彻底落网了,林洌的手指却实打实地轻轻碰在她的鼻子上。她的皮肤接触到她的皮肤。林洌舍不得再跟萧雨淇玩负空间了。 林洌说,“听懂了,以后就别再说自己只有利用价值了。” 萧雨淇反驳,“我没在说自己,我是在问‘美’和‘善’。” “是,”林洌认真地附和,“纯学术讨论。” 萧雨淇抿嘴一笑。 林洌一愣,这是她这三天以来,第一次看见萧雨淇这样简单的,不带有任何防御和冰冷意味的笑。 果然,有些善,只要简单地存在着,就足够让人无比感恩和庆幸了。 *** 林洌送萧雨淇回家。萧雨淇要走走,于是两个人就慢慢地散着步,从学校走回去。其时正是下午时分,天空明亮得无法直视。路旁的绿植带青翠葱茏,仿佛抽取了全世界的绿色浓缩其中了,绿得能拧出汁来。 萧雨淇感觉好久没有见过这么纯粹的颜色。她看着那片绿,眼睛亮亮的。林洌跟着她看过去,看见绿植带围着一排修建整齐的灌木丛,前面有一片刚铲过的平整草坪,打理得不错。 萧雨淇忽然问,“林洌,你喜欢我吗?” “喜欢。”萧雨淇问得突然,林洌却答得毫不犹豫。她从来是这样。梦里的林洌是这样,面前的林洌也是这样。 “是因为我漂亮吗?” “一开始是。”林洌斟酌着,纠正道,“一开始那也不算喜欢,只是觉得你很美,想黏着你,和你说说话。” “只是这样,值得割伤自己去引起我的注意?” “是我不懂事,”林洌说,“但我割得很浅的。” 萧雨淇拉了拉林洌的衣袖,林洌无奈,停下脚步拉起衣袖给她看。小臂上的伤痕已经看不出来了,萧雨淇两指轻轻贴上去,一点一点地往上走,摸到皮肤上微微的凸起,一横一横的,像一道渡盲人过马路的斑马线。萧雨淇的手非常冰冷。 萧雨淇抬脸看林洌,说,“还是摸的出来的。” 林洌按住萧雨淇的手,笑道,“你可别再摸了。” 萧雨淇柔柔地瞪了她一眼,林洌笑着把袖子重新拉下来,说,“可能,也是第一次遇到你…这种人,从前在书里看的传奇真实出现在自己面前,觉得很有趣。所以一个劲地,只想着怎么让你回头看看我。” 两个人并肩走着,走出青葱的校园,走过琳琅满目的商业街,最后转入居民区,整个城市仿佛也随着她们的脚步,安稳了下来。她们经过萧雨淇喜欢的那个小吃店,萧雨淇说她不饿。工作日的下午时分,路边的餐店和商铺都闲了下来,等日光的角度,从长街的这头,摆到长街的那头。 “那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萧雨淇开口,“你说的喜欢。” 林洌想了想,她知道不可能会有一个确切的答案,但还是很认真地回想了一会,“可能是你撩我的时候。”萧雨淇又那么柔柔地瞪了她一眼,林洌笑着继续说,“可能是你真心为我的那些画感到可惜的时候。可能是你很难过,但仍然很克制的时候。也可能是你一直叫我别走的时候。”林洌说,“不知道。反正知道的时候已经卡在一个揭开也是伤,捂着也是伤的地步了。”她自嘲地笑了笑,“所以说我不懂事。” 萧雨淇沉默。两人无言地走了一段路,萧雨淇才觉得不对,疑惑道,“等一下,我什么时候叫你别走了,你把谁记到我身上了。” 林洌扭头看了一眼萧雨淇,像是回味什么有趣的事情似的,偷偷笑了笑。 萧雨淇伸手拍了她一下。 “真忘记了?”林洌看着萧雨淇,笑着说,“我捐血那天,在画室里,后来你睡过去了,是不是做噩梦了?一直叫我别走。” 萧雨淇想了小一会儿才想起来那个模糊的梦,云淡风轻地抬步继续走,但脸上明显有些红了,“我那,那不是叫你。” “哦?那你叫谁?” “就是,一些尘埃。” “你叫尘埃别走?” “你做梦那么讲逻辑的吗?” 林洌笑,“没有,我只是想告诉你。你后来还亲尘埃了。” 萧雨淇停下脚步,整个人定住了。 林洌又说,“这个我没说谎啊,那次真的不是我主动的。” *** 下午的长街静谧而沉寂,时间犹如胶水粘糊,仿佛流不动了。两个人走着走着,仿佛走过了好多日子,而现世人间才堪堪过了一瞬。 阳光漏过重重楼房的缝隙,在路上交叠着光与影。分辩不清明和暗了,只有混合得彻底的灰。 她们走到了萧雨淇家的楼道口。萧雨淇停了脚步,林洌也跟着停了下来。 萧雨淇低着头,捧着一怀抱的心事。也不抬步走,也不看林洌,只是默默想事情。 林洌柔声说,“雨淇,你要说什么就说,没事。” 萧雨淇迟疑着说,“林洌,我只是喜欢你的血,但跟你这个人,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林洌的眼帘很轻地颤了颤。萧雨淇又马上说,“如果我这么说,你会伤心吗?” 林洌终于记得呼吸了。她缓了缓,说,“会。”根本没声音,只吐出了一点气。 萧雨淇追问,“会很伤心吗?” “嗯,很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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