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窄的过道,贵人披着墨色斗篷,兜帽罩住大半张脸。 墙壁处晃动的排排火把,照不出贵人半分样貌。 苏祈安凭生恍惚,仿佛在做梦。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贵人先开了金口,冷冷淡淡道。 “只是穷途末路的一试,求个侥幸,贵人能来就证明我有些运气。” “能投生江南苏家,你自当有老天庇佑的好运在。” “贵人不够好运?” “和你相较,差了点。” “贵人差的运气我可以替贵人补上。” “你的条件是?” 。 马儿奔驰,马车摇摇晃晃,摇摇晃晃。 颜知渺被颠的头昏脑涨,皱皱鼻子,强撑着意识悠悠转醒。 “郡主!你醒啦!”银浅忙不迭地用棉布蘸了水,为她擦脸。 春雨不歇。 水偏凉。 颜知渺的身子也偏凉,可也冷不防地被棉巾激得一寒颤。 银浅探探她被褥里的手炉,还热乎着,遂又问:“您昏睡了两天一夜,饿了吧,吃些糕点,喝些茶。” 颜知渺寒颤打得更厉害了,一把捉了她腕子,死死捏着:“两天一夜!” “您别慌,我们没耽搁时间,玉京城距离这还有一日路程。”银浅掀开车窗帘子。 颜知渺睁眼去瞧,身骑飞翩白龙驹的宁如玉朝他抛来一记骚气的媚眼。 “您瞧,宁少城主跟我们一道,路过驿站时,马儿也换回来了。” “渺渺,凡事有我,事情我已清楚,一定帮你把苏祈安从鬼门关救回来。”宁如玉往马屁股抽上一鞭。 “谁准你骑祈安的宝驹了?” 宁如玉:“……” “快下来。” “我就骑!我就骑!”你这是求人办事的态度? 宁如玉不争馒头争口气,打马飞驰,钻进更深更远的雨幕里。 银浅眼见着颜知渺要动气,怕她身子会吃不消,紧忙催“车夫”独孤胜速速追上去。 一追追到了某处山脚下。 这里有处简陋的茶棚,雨大,落脚躲雨的茶客却不少。 宁如玉要了壶茶和几张饼,茶又苦又涩,饼又干又硬。委屈了他这朵娇嫩的花。 颜知渺的寒症刚犯过,疼脱的力尚未恢复,还需再养养才能同他算账。 她没下车,吩咐银浅去将人揪回来。 银浅拿娇嫩少城主没辙,上前去与其吵吵嚷嚷的,愣是没把人劝回来。 颜知渺唯有亲自出马,勉强由独孤胜搀着,坐到了宁如玉对面。 她面容虽冷,但娇躯孱弱,使得眉目间难掩清秀,宛若散发着茉莉花香的谪仙人。 茶客们被她吸引了目光,看得发痴。 他们没多少文化,念不出文绉绉的酸腐诗词来夸人,就会点“花容月貌”“我见犹怜”。 颜知渺无视四面投来的目光,冷冷威胁:“倘若耽误我家祈安活命,我就要你给她陪葬。” 三句话不离你家郡马,烦不烦!宁如玉不屑地翻白眼。 “吃完就走。”颜知渺不是商量是警告。 “你以前不这样啊,你对我是天下最最好。”宁如玉气咻咻。 “因为我一直拿你当姐妹。” 姐……妹? 嘴里的饼子瞬间就不干也不硬了,宁如玉把它当苏祈安的脑袋嚼,一口接一口。 “呜呜,有些人走着走着就散了。”他用手背擦泪。 “我拒绝你的求亲,本也是因为母妃在我年幼时的一句玩笑,娃娃亲当不得真。” 宁如玉:讨厌,我不跟你天下最最好了。 这时,两名官差领着十几名手脚戴镣铐的犯人跑进茶棚躲雨,吆喝着要了壶热茶。 他们一老一少挨着坐,大大咧咧地发牢骚。 “那三驸马就是死有余辜,连累咱哥俩受罪押送这帮猪狗不如的东西去南州。” 三驸马府惨案乃是近来百姓茶余饭后的乐子,众茶客的注意力当即转移过去。 独孤胜受了颜知渺一道眼色,摘下挂于腰间风干牛肉和烈酒,跟二位官差分享。 那二人乐得眼睛发亮,甭管独孤胜打听什么,全倒豆子似的倒出来。 “曹阁老家的公子曹葆葆同三驸马有仇,被当作嫌疑人受了审,他举证三驸马强抢民女,就养在外宅。” “府尹大人一查,查出好几名可怜姑娘。” “审问了外宅的下人才知,姑娘里仅有一人逃脱。” “这不,府尹大人震怒,判这些下人知情不报,流放南州那烟瘴之地。” “反正三驸马不是好人,凡是与他有私交的通通抓来过堂审问,抖落出好多三驸马的恶行。” “可怜了曹公子,还挨了顿板子,屁股开了花。” “此案严重,受审的没几个不受刑。” “曹公子估计要在家躺上一两月了。” 颜知渺一颗心像是掉进油锅里煎熬:“那云明郡马呢,她也过堂受审了?” “小……女娘是问苏祈安?”官差被她美得恍了神,“她差不多是明日。” 哐当! 颜知渺手一抖,打翻了宁如玉推来的茶盏,莹玉一般的指节,烫出绯红。 第32章 本章无郡主, 朝阳东升。 连日以来的审讯,撬出的八卦一条赛一条的劲爆。 百姓们黑压压的围挤在府衙门外,耳朵能竖多高竖多高,宁肯错听一句,不可放过一字。 唯有苏家的把头和掌柜,曹葆葆和药嬷嬷,绷紧了心弦。 惊堂木震耳欲聋。 苏祈安由衙役带上堂来。她是江南苏家的家主,矜贵高雅不露怯,长身玉立,有一副“富贵儿女多奇志,敢叫日月换新天”的傲骨。 杜咏清却知道她是每日汤药不断,眼下不过是外强中干,硬撑着顶起苏家的百年基业和尊荣。 他动容不已,准她不跪。 死了爱子的广定侯夫人在旁听审问了,哭哭啼啼的拍打圈椅扶手:“凭什么她不跪,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皇亲国戚当然可以不跪,但杜咏清有更好的说辞:“苏家多年来捐善堂、修药坊,是我朝的有功之族,遑论云明郡马还未被定罪,诸位大人意下如何?” 三驸马是天家的女婿,案件审理不是顺天府的一言堂,陛下特准三司会审,大理寺和刑部亦是参与其中,皆认同“不跪”。 广定侯冷静许多,他的嫡长子做出这么多伤天害理之事,他已然伤透了心,幸好他儿子不少,庶出中不缺出类拔萃者,不愁无子袭爵,遂搂住夫人劝慰两句。 杜咏清再次拍响惊堂木,窃窃私语的百姓齐齐地刹住嘴。 四下鸦雀无声。 “苏祈安,本官问你,案发当晚你身在何处?” “我与郡主在宅中用晚膳,喝了些酒,上街散步去了。” “何时出的门,逛的哪几条街?” 苏祈安一一道来。 杜咏清蹙眉:“沿着这几条街走,分明是去往三驸马府的方向。” “大人明鉴,草民本是要陪郡主逛逛小秦扬河岸的商铺,中途却见东南方向燃起冲天大火,便顺着人。流一道前去了。” “几时归的家?” “约莫亥时正。” 杜咏清掐指算了算,从三驸马府返回苏宅的确需要小半个时辰 “草民宅中的门房可以作证。” 广定侯冷哼:“云明郡马善名远扬,目睹大火不单不出一份力,还片刻不耽误的返回宅中?” “玉京百姓皆知上月三驸马大闹我苏家位于西宁街的绣坊,打伤了数名伙计,我未曾追责他仗势欺人,已然是宽宏大量了,他府上失火又与我何干!” “明明是你强夺我儿府上歌姬!是你有错在先。”侯夫人满脸怒容,咬牙切齿。 “侯夫人,”苏祈安掸掸衣摆,从容应对,“我是有错,所以在众目睽睽之下向三驸马赔了礼,可他擅用私刑、打砸铺面是蔑视王法!” “你强夺歌姬就不是蔑视王法了?” “大人,”苏祈安一拱手,“我并非强夺而是救人,那酒五娘和酒四娘是自愿卖入三驸马府不假,可三驸马心狠手辣,对她们肆意打骂,酒四娘更是被凌辱致死。” 堂下一片哗然,来了来了,皇亲八卦又添新猛料。 “你胡说!”侯夫人再也坐不住,“我儿子清清白白做人,他一死你们一个个就随意攀咬污蔑他!畜生!畜生!” “大人,大可传酒五娘来问话。” 杜咏清点头应下,等候多时的酒五娘跟随衙差上了堂,跪了地,将可怜身世和遭遇慢慢讲来。 使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太命苦了。 命苦就算了还遇上三驸马这丧心病狂的恶霸。 侯夫人全无大家主母的端庄,目眦尽裂地冲上去,破口大骂:“小贱蹄子,勾引我儿子,你们……你们是一伙的。” 她扯住酒五娘的头发,又发疯似的挥拳打人。酒五娘张嘴惊呼,又是挣扎又是躲挡。 “打死你,我打死你!” 苏祈安先于衙差一步冲上去护住酒五娘,没有对付泼妇的经验,混乱中被抓破了脸,三道鲜红的血痕刺目惊心。 衙差们不敢伤了尊贵的侯夫人,且有男女之别,阻拦起来软软绵绵,混乱一时止不住。 大理寺和刑部的大人们高呼:“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百姓最爱看大人物的笑话,嘻嘻哈哈着起哄,恨不得热闹再大上一些。 十位把头和药嬷嬷也是焦头烂额,一边担忧苏祈安,一边拉住准备冲进大堂去干架的曹葆葆。幸好曹葆葆吃了板子,屁股有伤,不然还真拉不住。 “别闹了,别闹了。”广定侯推开自家夫人,反被对方扇了个大耳刮子,直接被扇懵了。 不光他懵,所有都懵了。 妻子打丈夫,还如此明目张胆,此乃犯了七出之条啊。 空气凝结住了。 唯有广定侯呼哧呼哧喘粗气,像是恼怒又像是无奈。 清官难断家务事,想当年敌方八万兵马临城下,他亦是临危不惧,如今的荣耀全是拿命去拼杀得来的。 万万不可被一个逆子毁于一旦。 他徐徐抬眸,面向杜咏清:“杜大人,我夫人病了,可否先退堂……” “侯爷。” 惊堂木落下之前,侯府的管家呼哧带喘的闯了进来:“侯爷,您看。” 广定侯捧着他递来的物事,蠕动着干燥的嘴唇,胡须一并发着颤:“我有新证物,证明苏祈安在撒谎。” 杜咏清命人将证物呈上来,垂眸一看,汗毛乍然竖起,不好不好,替云明郡主护郡马周全的承诺怕是要完。 “苏祈安,你也瞧一瞧。”他将证物举在手中。 是一块符牌,和田玉制,水头极佳,是平常人家买不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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