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鞋明明就摆在脚踏边,她却总是忘记穿。刚迈出两步,左脚突然绊到垂落的床幔—— “啊!” 一声闷响。 司妙真从梁上翻身而下时,正看见季铃兰整个人扑倒在梳妆台前。镶着螺钿的妆奁被撞翻,发钗首饰“叮叮当当”滚了满地。 “铃兰!” 司妙真箭步上前,却在碰到季铃兰的瞬间僵住了手。 季铃兰正盯着掌心渗血的擦伤发呆。泪水在她眼眶里慢慢蓄积,最终“啪嗒”砸在那道伤痕上。她突然扁了扁嘴,像个受委屈的孩童般抽噎起来:“疼……好疼……呜呜……” 这声带着哭腔的呼唤像把钝刀,狠狠扎进司妙真心口。 同时油然而生起一股疑惑来,这位凭借美貌冠绝京城,还能在端午灯会上轻松解开他人都难以解开的灯谜;伶牙俐齿,更擅长揣摩人心的季铃兰,如今却连最简单的“疼”字,都说得支离破碎。 司妙真干脆地单膝跪地,从袖中取出金疮药。药粉沾上伤口的瞬间,季铃兰突然抓住她的手腕:“蝴蝶……”她泪眼朦胧地指着地板上划伤她的东西,“蓝蝴蝶……” 司妙真分出心神看了一眼,抿紧了唇。 “铃兰认错了。”司妙真放柔声音,“那是你珠钗上的点翠……” 话未说完便戛然而止。妆台上那支蓝玛瑙珠钗分明就躺在胭脂盒旁,季铃兰却视而不见。更可怕的是,她竟把静止的珠钗记成了活物。 这支蓝玛瑙珠钗是她送给季铃兰的,没想到……季铃兰竟带来了。 司妙真捏着药瓶的指节发白,瞧见季铃兰这幅模样,再想到昨夜的变故,她怎能猜不到源头在哪?如今这番痴傻的模样与赫连逸必定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在这座王宫,敢对季铃兰出手的,除了赫连逸还能是谁?! 除了对赫连逸的愤恨,她也责怪自己,是她没保护好季铃兰,才会让人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不哭。”她突然将季铃兰冰凉的手指包进掌心,声音轻得像叹息,“我给你变个戏法好不好?” 沾着药粉的指尖掠过季铃兰眼前,倏然展开时,一只草编的蝴蝶正停在指间。这是军营里哄孩子的把戏,司妙真从没想过会用在这位千金之躯的长公主身上。 季铃兰破涕为笑,伸手去够那只草蝴蝶。天光映着她沾泪的睫毛,像沾露的蝶翼般轻轻颤动。 司妙真凝视着这张近在咫尺的容颜,忽然将草蝴蝶放进季铃兰掌心,顺势握住那只颤抖的手。 “我保证。”她贴着季铃兰耳边轻语,每个字都淬着毒,“会让赫连逸,比你疼千百倍。” 窗外惊起一树麻雀,扑棱棱的振翅声盖住了这句誓言。 【我会杀了他。】 司妙真在心里一字一顿地起誓,每一个字都浸着血。 不是痛快地杀。 她要他尝遍季铃兰受过的苦,要他也变成痴儿,要他跪在地上,连自己的血都认不出来—— 再一寸寸用那把赫连逸最爱的佩刀割断他的喉咙。 司妙真垂眸看季铃兰,半晌,缓缓勾起一个笑。 季铃兰只是专注地摆弄草蝴蝶,对近在咫尺的杀机浑然不觉。冬日暖阳将两道影子投在砖地上,一道蹦蹦跳跳追着光斑,一道如出鞘的利剑般笔直。 “对了,姐姐,你是谁啊?为什么突然出现?”问完季铃兰还转头看了看四周,真的不明白是从哪里大变活人的。 第43章 雪人 “我啊…”司妙真指尖轻点面颊,悠悠接着道:“我是司妙真,你就像以前一样叫我妙真就行。” 叫姐姐实在是有些别扭,明明季铃兰才是更加年长的那位。 可惜季铃兰没有随她的愿,反而还有些固执地纠正道:“你比我大很多,怎么能直呼名字呢。” “那你多少岁?” “七岁。” “可你看看你的手,像七岁?你还记得你父皇母后和皇兄吗?”司妙真的指尖换了个方向,试图挑明真相让季铃兰清醒过来。 季铃兰伸出双手愣愣看着,很快便捂着额头,面露痛苦,似乎是理智和本能开始拉扯,硬生生割裂成两半,自然是不好受的。 司妙真连忙拉下她本就受伤的手,避免加重,接下来再也不敢轻易地对季铃兰提起过去,怕刺激到她。 心性变成小孩子的季铃兰变得更加活泼好动起来,这么冷的天,不愿意在暖和的房间里待着,偏偏要去花园里玩。 西且弥王宫后花园的积雪漫过司妙真脚踝时,她正靠在不远处的树干旁,默默守护长公主殿下,对方身后还跟着两个宫女。司妙真也不会觉得无聊。 上好的金疮药效果不错,如今公主的手掌已经结痂没有大碍,也就能放肆玩雪了。 “姐姐看这个!” 裹着狐裘的人儿突然扑进她怀里,季铃兰发间落满碎雪,鬓边累丝金凤簪歪斜着扫过她颈侧。 司妙真本能地后仰避开,腰间银链却撞上对方环住自己腰肢的小手,鎏金食盒里的饴糖颗粒簌簌落在她玄色劲装上。 “糖糖埋在这里。”季铃兰忽然蹲下身,冻得通红的手指在雪地里挖出小坑,“等春天来了...等春天来了就有甜叶子啦。” 她仰起脸笑时,睫毛上凝着细碎的霜花,那双总是淬着春光的桃花眼此刻盛满琥珀色的蜜糖。 司妙真心尖一颤。她抬手要扶起人,指尖却被季铃兰攥住。对方掌心滚烫的温度穿透玄铁护甲,像团火燎过她刻意冰封的心脉。 “姐姐的手好凉。”季铃兰忽然把脸颊贴上来,鼻尖蹭过她腕间跳动的血脉,“阿姐是不是在想铃兰?” 她歪着头咯咯笑,金线绣的缠枝莲在雪地里拖出蜿蜒水痕,“铃兰现在记性不好,但记得阿姐身上的味道。” 司妙真猛地抽回手。 “叮”,一枚糖块落在她膝头。季铃兰正踮脚往她护腕内侧塞东西,沾着雪水的指尖划过玄铁护甲:“昨夜梦见阿姐受伤...这次换我守着你。” 季铃兰解开腰间香囊倒出一把糖渍梅子,带着薄茧的手掌虔诚捧到她面前,仿佛献祭最珍贵的宝物。 司妙真瞳孔骤缩。 “殿下当心!” 积雪压断梅枝的刹那,司妙真揽住季铃兰的腰肢旋身避开。 温香软玉撞进怀里,对方发间沉水香混着梨香将她淹没。司妙真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却止不住对方发烫的脸颊贴着她颈动脉游移。 “阿姐心跳好快。”季铃兰忽然贴住她耳垂轻笑,犬齿擦过皮肤激起细小战栗,“像要烧起来似的...” 玄铁护腕撞上金镶玉护甲发出脆响,她歪头咬住司妙真束发的银链,含糊不清地呢喃:“铃兰也要阿姐这样心跳...” 司妙真猛地将人按在梅树下,积雪扑簌簌落满肩头。季铃兰趁机将沾着糖霜的指尖探进她衣襟,凉意激得她脊背绷直。 作乱的人却浑然不觉,只顾着把糖渍梅子往她颈项上贴,含糊的呓语混着温热吐息:“阿姐这里疼...贴上糖就不疼了...” 远处宫灯次第亮起,司妙真望着季铃兰睫毛上凝结的霜花,抬手要拭去对方眼睫上的雪,指尖却被糖渍黏住。 金丝楠木地板传来窸窣声,季铃兰正用散开的鞋袜布条缠她脚踝,哼着走调的小曲将糖霜抹在线条优美的颈项上。 “殿下...”司妙真声音发涩,握剑的手很用力。怀中小人儿却突然安静下来,额头抵着她锁骨轻蹭,发间金凤簪垂落的流苏扫过肌肤,泛着寒意。 “阿姐闻起来像糖炒栗子...”季铃兰迷蒙的瞳孔映着漫天星河,“但是阿姐比栗子烫,能把我融化...” 司妙真猛地闭眼,从脖子红到了耳朵尖,过了会儿才将人推开,有些不自然地提议道:“要不,我陪你堆雪人吧。” “堆雪人?”这下季铃兰也不想糖或者栗子了,满心满眼都是雪人。 司妙真指尖凝着冰晶,在雪地上勾出第一个葫芦轮廓时,季铃兰正蹲在旁边用糖渍梅子给雪人点睛。 鎏金食盒翻倒在她裙边,碎雪混着蜜糖裹住青石阶,像撒了一地星屑。 “这是大娃,力大无穷。”她铲起雪团拍打葫芦肚腹,玄铁护腕与冻土相撞发出闷响。季铃兰忽然攥住她束发的银链:“阿姐像二娃!” 雪粒簌簌落在她睫毛上,司妙真一本正经将第七个葫芦娃的藤蔓编进月白色发带。季铃兰歪着头数数,金线绣的缠枝莲在雪地里拖出蜿蜒水痕:“七比三多四,你要当四娃?” “四娃会喷火。”她故意板起脸,却在季铃兰鼻尖落雪时破功笑出声。 季铃兰含糊的呓语:“能再跟我讲一遍葫芦娃的故事吗…...” “当然没问题。”司妙真看了眼雪人肚脐,那里嵌着颗刻“平安”的梅核。 在离开花园前,司妙真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那群假山,心里明白,如今不是合适的时机。 她希望能先把季铃兰医好,虽然现在的季铃兰也很可爱,但更希望季铃兰能做自己,而不是完全需要他人照拂的小孩。 只可惜解铃还须系铃人,偏偏系铃人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就算不知道那方士到底做了什么,她也能猜出必定是用了什么邪术,才将季铃兰害成这样。而这么久赫连逸没出现也算他识相,还知道要点脸,知晓无颜愧对季铃兰。 所以如今最重要的是,能帮到季铃兰。 只是——没想到赫连逸竟比她还着急,没过几天就又带着新的方士来了。 第44章 姐姐 司妙真就蹲在房梁上悄无声息地看着,咬着牙将杀心压制下去,可仇人就在眼前,心里起伏不定。 赫连逸也发现了她的存在,但视线一扫而过,没有停留。显然还记得自己之前安排了人暗中保护季铃兰的事,所以才没有起疑。 只是他凭借那稍微剪短的胡子还是回想起了一部分记忆,有点印象。 司妙真自然不在意赫连逸是怎么想的,她倒不畏惧跟赫连逸对峙,恨不得现在就跳下房梁将赫连逸的头摘了当球踢,如今她武艺又精进了一层楼,必定不会再失手。 但她在意的是能不能顺利将人带走,不能贸然行动。 “你有办法让她恢复正常吧,不想死快点治好她。”赫连逸的姿态很强硬,就像如果这方士做不到,下场同样会很凄惨。 那方士瞧着季铃兰面善,并且小鹿一般的眼睛瞅着他们的样子很无辜,心里难免生出恻隐之心来。就算赫连逸不逼他,他也会尽全力。 连隐匿气息的司妙真都跟着紧张起来,如果能治好季铃兰自然是求之不得,只是…… 【明明是赫连逸作孽,才将铃兰害到这种境地,就算死一万次也不可惜。当真能让季铃兰恢复原样也不足以赎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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