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易水放下碗的时候,苏拂苓正在笑。 那是一种发自肺腑的笃定和一切如自己所料想的笑。 你看。 她就说吧。 如果她死了,许易水也活不了。 苏拂苓的眼睛还没有完全恢复好,但已经能视物了。 起初她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猫腻,但当许易水将两片装着青黑色蘑菇,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那是见手青的菌子汤,递到她面前的时候,就算是再迟钝,也该感觉到不对劲了。 更何况是苏拂苓,她虽然不算太聪明,但好歹也是一直学帝王心术长大的。 许易水,比许易水自己以为的,还要爱她得多。 不喝能怎么办呢? 本来说好放她一马的,结果这人嘴这么快。 祝玛刚刚又来了,她如果不是和苏拂苓一起出事,就更麻烦了。 谋杀和意外,哪个性质严重,许易水还是能分得清的。 前者牵连太多,后者大概也只能算苏拂苓倒霉。 许易水看着苏拂苓。 苏拂苓也看着许易水。 草棚里一时之间寂静下来,都在等待那一刻的到来。 …… …… …… ??? 好像没什么事儿? 许易水仰起头看草棚顶,很正常,再低头看脚下,也很正常。 看苏拂苓也是正常的。 人也没什么事儿。 这好像……没什么中毒的征兆啊? 难不成……这个菌子汤做熟了? 老一辈的人不是说杂菌汤不能盖着锅盖煮,会有毒吗? 许易水有些疑惑,但又很快明白了过来。 菌子这种东西好吃,吃的人也多,但到底是野生野长的,就算是再熟悉再饕餮的山里人,也不敢打着包票说哪个菌子有毒哪个菌子没毒,那个菌子怎么煮没毒,哪个菌子怎么煮又有毒。 可能不止人心易变,菌子也易变吧。 许易水将锅里所有的菌子汤都盛了出来。 啪嗒一声,摔在了地上。 苏拂苓闻声看了过来:“没事吧?” “哎呀!”许易水面无表情地惊讶道,“没事,手滑了。” “可惜了,汤撒了。” “算了,我再做一份其他的吧。” 苏拂苓:“……” 你要不再刻意一点呢? 但是苏拂苓不能拆穿许易水,不然就说不清楚了。 于是只能附和:“那可真是太可惜了。” “好呀好呀。” 许易水也笃定,苏拂苓不会拆穿她。 甚至说,许易水还有那么一些期待,苏拂苓拆穿她。 这样她就可以反过来先问苏拂苓,眼睛的事情,为什么要骗她,为什么不告诉她。 所以她才特地舀了那两片黑黢黢的见手青片。 喝汤,或者说出真相。 更直白一点可以说是,死,或者说出真相。 苏拂苓选择了死。 她知道了一个秘密,可她不能说出来,因为她知道这个秘密的过程,同样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许易水闭了闭眼,其实见手青还是炒着好吃。 用猪油,如果可以的话再加上一些腊肉,这会儿时间有点来不及了,许易水便没切腊肉,直接往锅里额外加了点豆油,荤素混合的油炒出来的菜会格外得香。 油热就下入大蒜片,然后将切好的见手青倒进去,只需要加盐,就完全足够体现它的美味,灶里的火候要大,炒着炒着,见手青的青黑色会褪去,变成茶褐色,还会流出黏糊糊的汤汁,但这个时候的见手青还不能吃。 要一直炒到汁液汤色清亮,见手青变成有些深的黑褐色才可以食用。 如果锅里的蒜变色了的话,也是不能吃的。 极有可能除了见手青,还有其他品种的毒菌子被混在了一起。 最好连锅带铲和菜板什么的都一起丢掉,如果是木头做的餐具器皿的话。 “这就好了吗?” 苏拂苓正在翘首以盼,不管怎么,也不耽误她吃饭。 许易水做的饭,如果没毒的话,真的很好吃! 就算刚才那个可能有毒的,也很好吃! 主要是这个炒见手青,闻着也太香了吧!!! “吃饭吧。”这回许易水没有先给苏拂苓盛什么,拿了个新的竹碗,直接下面铺大米饭,上头盖腊鱼、蒸蛋和炒菌子。 自己的那碗也一样。 折腾这么久,也确实是饿了。 “笃——” “笃——” 两个人都坐在桌前,几乎是同时将筷子的末端放在桌板上对了对整齐。 握筷。 提腕。 下筷。 挑菜。 “yue——” “yue——” 下一瞬,两个人一个往左,一个往右,几乎是同时干呕出声。 一股难以名状的恶心感迅速席卷,胃里开始翻江倒海,越是干呕,那股不适感愈发加剧,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搅动着肠胃。 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又热又胀,强烈的呕吐欲望根本压抑不住,一波刚结束,胃里又是一阵更强烈的痉挛,比上一次还要难熬。 两个人弯着腰,后面干脆并排着蹲在地上,胆汁好像都要反上来了,可偏偏又什么都吐不出来。 苦涩的味道在口腔弥漫,苏拂苓眼泪都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 “药……” 苏拂苓难受极了,颤颤巍巍地举起手,一边干呕,一边拍了拍许易水,示意她将先前祝玛送来的药拿出来。 那个圆形的瓷质盒子,苏拂苓收了之后,就直接放进了袖子里。 许易水强忍着不适,将药从苏拂苓的袖子里拿了出来。 白瓷的小药盒有些冷,触手冰凉细腻,像玉石似得,素雅的釉面散发着温润的光泽,盒身还描绘有金色的喜上眉梢纹样。 打开边上的扣锁,盒子里装着的铜钱大的黑褐色药丸便清晰的露了出来,散发着一股有些难以形容的味道,许易水将药丸倒了出来,往苏拂苓嘴里递。 苏拂苓摇了摇头,转向一边: “你吃唔——” 话音未落,脸就被骨节分明的手指捏住,下巴一痛,苏拂苓下意识张开了嘴,紧接着,许易水便将那药丸直接塞进了她嘴里。 反胃的感觉不好受,许易水不想张口说话,怕自己真吐出来,只一边努力调整自己,一边动作麻利,不给苏拂苓多推拉的机会。 但许易水显然是低估了苏拂苓。 “嘶——” 下一瞬,一个黑影直接对着许易水扑了过来! 毫无疑问,是苏拂苓,许易水下意识伸手去扶住她,只是顾得到苏拂苓,便顾不到自己,也不知道哪儿来得那么大的蛮劲儿,苏拂苓直接横冲直撞地要去亲许易水。 力度和角度都有失偏颇,两个人的牙齿直接搁着嘴瓣嗑在了一起,许易水吃痛一声,紧跟着,苏拂苓就将那药丸顶进了许易水的嘴里。 准确的说是,药丸的一半。 察觉过来的许易水一愣:“你——” 浓烈的苦涩味道直冲鼻腔,像喝了一口醋之后,再把大夏天里沤肥了十多天的厨余垃圾啃了一口的味道在口腔和喉咙瞬间炸开,许易水的脸顿时就拧成了一股绿麻花。 “yue——” “yue——” 这下,两个人是真的彻底的吐了出来。 场面一度,昏天黑地,日月无光,凄风苦雨,不寒而栗。 …… 深蓝色的夜幕如同一块儿巨大的绸缎笼罩天地,错落有致的农舍散落其间,大部分人户家里的灯火已经熄灭,只偶有几户的窗还能透出星点微弱的黄光。 祠堂边的草棚,就是这些亮灯的人户之一。 只是灯虽然奢侈的亮着,在夜风中摇曳生姿,可屋子里却没什么声响。 狭窄的草棚里,简陋的木床上平躺着两个人。 都大睁着眼,但都躺得十分的规矩。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苏拂苓看着坐在房梁上一个又一个的蓝色小人儿。 “什么声音?”许易水皱眉,好奇怪,怎么苏拂苓说话,她能看见文字的注解? “有人在嘲笑我。” 苏拂苓道:“准确的说是稻草人,蓝色的那种。” “还有绿色的。” “还有紫色的。” 许易水:“……” “你真的被毒傻了。” “稻草人怎么可能是这些颜色。” “明明就是白色的。” 苏拂苓:“……是吗?” 许易水:“对!”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总感觉好像哪儿不对劲,准确的说是,能够感觉到哪儿哪儿都不对劲,但此时此刻,又说不上来。 脑袋麻麻的。 整个世界,也,麻麻的。 “我们要不去边上坐着吧。”许易水忽然开口道。 苏拂苓疑惑:“为什么?” “你没听见吗?”许易水拍了拍身下的木板,“床说我们好重,压得它喘不过来气了。” “不然我们还是去凳子上坐着吧。” 苏拂苓偏过头:“你还记得我们为什么会躺在床上吗?” 迟钝地点了点头,许易水肯定地回答:“记得。” “是的,”苏拂苓道,“你说凳子在说话,嫌弃我们把它坐疼了。” “所以我们躺到床上来了。” 许易水撇了撇嘴,支起身子:“可——” “啪!”刚要说话,苏拂苓忽然挥手一巴掌拍在许易水的脸上。 “癞蛤蟆,闭嘴巴!” 许易水:“……” “算了,咱两这都病得不轻,我还是再躺躺吧。” 认命地失去了所有力气,许易水又躺了回去。 打完许易水,苏拂苓似乎老实了很多,静静的躺着,那双灰白的眼眸直愣愣地盯着房顶。 没有人知道,她的视线里,已经满是血色一片。 红得刺目,扎心,到处都泛着浓郁的铁锈气味。 苏拂苓的左手猛地握紧,拇指狠狠地掐进掌心,让自己的思绪保持最后一丝清醒!
第66章 最后一次了,那便演完这场戏吧。 四角飞檐的宫殿巍然耸立,气势磅礴,朱红的高柱之上盘龙附凤,栩栩如生,金色的琉璃瓦在月光下熠熠生辉,金麟台的每一处都彰显着皇权的威严与神圣,是整个大夏最华美的地方。 如果,没有这么多血的话。 地砖上、墙壁上、柱子上、桌椅板凳上甚至是手上,全是血。 浓稠的红艳的鲜血肆意流淌,有的地方甚至积成了小小的血泊,在清冷的月色和昏黄的火光下反射出红亮亮的水泽。 金銮殿内,往日的庄严肃穆的地方,此时正被惊惧的阴云笼罩着,金灿灿的龙椅高高在上的摆着,而穿着明黄色衣裙的人却仰躺在地。 因为锋利的寒刃此时此刻,就抵在她的脖子上,而她精心栽培的女儿,前些时候还握着手看雪的女儿,便是这柄长刀的主人。 “寻真……”皇帝一双阴鸷的眼带着母女情谊,看着自己这个宠了多年的三女儿,最终还是落下了热泪来,“你何至于此啊!” “陛下。”三殿下苏寻真穿着一身黑铠,神情冷肃。 手持利刃的叛军们如同一股黑色的洪流,将大殿吞没,文臣武将们分列两排,个个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 “这话当我问您才对。” 女人精致又英气的眉目低垂,长刀也跟随她的动作压下: “母皇,您也知道您并不聪明,偏又贪慕手中的权柄。” “时至今日,您还不明白,我为何能如此顺利的逼宫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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