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出了房间,来到客栈一楼大堂,其余人都已坐在了桌边用早膳,尹若游抬头瞧了她们一眼,打趣道:“你们再不来,我和重明就该去敲门叫你们了。昨儿你们不是没住一个房间嘛,怎么一起磨蹭到这会儿才出来?” “啊?”凌岁寒脸颊可疑地红了一下,立刻答道,“我和舍迦说了会儿话,商量待会儿去街上玩,你们要不要一起去?” 九如搁下茶盏,沉声道:“长生谷近在咫尺。舍迦,你不随我即刻入谷,还要在外耽搁什么?” 凌岁寒抢先替谢缘觉回答:“前辈肯定知道今天是舍迦生辰,就让她好好玩一玩再入谷吧。反正您刚才也说了长生谷近在咫尺,我们也不差这一天时间。” 谢缘觉一双清澈的眼眸也望向自家师君,眼中带着几分期待。 九如发觉自己现在越发管不了这孩子,只得叹道:“你身子不宜久行,正午前回来。” 颜尹二人在这时互相看了一眼,颜如舜扬唇笑道:“既是你们的生辰,你们两个人玩得开心些吧。我和阿螣在客栈等你们。” 鸿洲城未受战火波及,街市还算热闹,叫卖声此起彼伏。凌岁寒牵着谢缘觉的手穿梭在人群之中,漫无目的随意而行,欣赏城中风光景物,而每经过一个摊位就要停下来与谢缘觉细细挑选物件。 “这簪子好看,你喜欢吗?”过了会儿凌岁寒又停在一处首饰摊前,拿起支白玉兰花簪就往谢缘觉发间比划,而没等对方开口,她已掏出铜钱塞给摊主。 谢缘觉无奈地扶正簪子:“这已是今日你给我买的第三样东西了。” 凌岁寒理直气壮:“十年没给你过生辰,是应该补上。”说着又拽她到隔壁糖铺,要了包桂花糖糕,笑道:“我记得你以前挺喜欢吃这个的?” “你记得没错。”谢缘觉心弦被触动,心口又泛起微疼,她转过头,指向一家成衣铺道,“我们去那儿看看吧。” 铺内绫罗满架,谢缘觉挑了几件色彩明艳的衣裙,询问凌岁寒可有喜欢的。凌岁寒蓦地想起数月前谢缘觉在净意庵与自己说过的话,现如今自己大仇得报,确实已可以除服,只是这些日子不是奔波赶路就是处理要事,竟一直没顾上置办新衣。 更重要的是,她早已习惯简单打扮,望着谢缘觉手中那些繁复精致的彩衣,不禁迟疑道:“这些年穿惯了素白,这些衣裳……这些衣裳我怎么总感觉穿上挺别扭的。” 既是给凌岁寒送礼,自然该合凌岁寒的心意,谢缘觉想了一想,颔首道:“也是,你为人如冰似玉,皎然洁白,白色的确很适合你。”她目光在衣架间游移,倏然落在一件白底红梅纹的衣裙上,悦然道:“这件如何?符离,你试试这件可好?” 凌岁寒注视着她认真的神色,心头一软,乖乖去里间换了新衣裳。待她又出来时,谢缘觉眼睛微微一亮,上前替她理了理衣袖:“果然衬你。” 那一刹那儿,看着她明亮水润的眼睛,凌岁寒竟又突然生出吻她的冲动,但碍于店家在侧,凌岁寒身子已倾过去一半,顿时回过神来,只能强行忍了下来,随后看着谢缘觉付过银钱,二人这才走出铺子。凌岁寒单手提着大包小裹,再不能与谢缘觉牵手,却将身子挨得更近些,忽轻声道:“舍迦,今日我很欢喜,谢谢你。” “为什么要谢我?我今日也很欢喜。”可谢缘觉的欢欣只在眼眸闪过,面上笑容仍如往常一般淡若微云,“而今日是你带我出来玩的,要谢也该我谢你。” “可是……”凌岁寒纠结担忧起来,“可是你如果太过欢喜,不是也和悲伤难过一样,会对你病情不利吗?你现在……” “你放心,我自有分寸。只要不是大悲大喜,便不会有什么大碍。”谢缘觉说着停下脚步,转身面向凌岁寒,此刻她们身旁周围行人依然很多,然而没有谁将注意力放在陌生人的身上,于是谢缘觉犹豫须臾,忽地倾身在凌岁寒唇边落下一个柔软的吻,“你可以不用忍着。” 她的神色语气依然平静如常,但说完便即刻转身向前走去。 凌岁寒怔在原地,笑意渐渐漫上眼角眉梢,迅速跟上了谢缘觉的脚步。 又过不久,日头已高,临近正午时,谢缘觉便觉有些累了,面上不由显出几分倦色。两人回到客栈,刚踏上二楼走廊,忽闻到一阵饭菜香气从房间中飘出,谢缘觉轻推开半掩的房门,只见屋内黄梨花木桌上摆满了热腾腾的菜肴,而颜如舜抬首看见她们两人,笑着招手。 “回来得正好,快坐下吃饭。这是我和阿螣借了客栈的厨房做的。” “我只是帮忙打个下手而已,这些大多数都是重明亲自做的,这面也是重明亲自擀的,加了菌菇和羊肉,清淡滋补,最近秋凉正适合你们暖暖身子。先趁热吃吧,坨了就可惜了。”尹若游一边说一边将那两碗长寿面分别放在凌岁寒和谢缘觉面前。 谢缘觉望着面条上袅袅升起的热气,怔了怔,轻声道:“你们没出门,忙活一上午就是为了做这些?” 凌岁寒虽然动容,却觉她们辛苦:“客栈就有现成的,你们何必费这功夫?” “那怎么能一样?过生辰就该吃家里的饭。”颜如舜笑道,“而且,你们不就是喜欢我的手艺吗?” 召媱倚在窗边轻笑:“你们这位朋友的手艺确实不错,方才我偷尝了一口,我也很喜欢。” 苏英在这时拎来温好的酒给众人斟满。 “这是果酒。”九如淡淡对谢缘觉道,“你可以稍微喝一点。” 客栈本不是家,但最好的长辈和最好的朋友都凑在了一处,那么自然无处不是家。 众人纷纷围坐到桌边,凌岁寒先低头吃了一口面,热汤顺着喉咙暖到心底,她悄悄看向身旁的谢缘觉,发现对方握着酒杯,也正望向自己,两人不禁相视一笑。屋外秋风瑟瑟,屋内却暖意融融,筷子碰着碗碟的轻响与众人的说笑声混在一起,蒸腾的热气模糊了每个人的面容。 这是凌岁寒与谢缘觉十岁以后最美好的一个生辰。
第240章 破幻观真涤尘障,锻心淬骨证菩提(四) 在鸿洲城过完生辰,次日九月十三,一行人到达城郊长生谷谷口。 “你们也想要进谷?”九如在这时停步回身,目光扫过凌岁寒与颜如舜、尹若游三人。 凌岁寒不假思索道:“当然,这之后是舍迦最难熬的日子,我们肯定得陪在她身边。” 九如肃然道:“但你们应该知道,长生谷有一项规矩,除我同意诊治的病患之外,任何人不准踏入谷中半步。” “我不是你的病患,先前不也在谷中住了许久?”召媱嗤笑道,“你这规矩早就名存实亡,如今倒又拿出来说事?” 这话虽是实话,但无异于火上浇油,谢缘觉连忙打圆场:“师君,符离她也练过阿鼻刀法,对阿鼻刀必然了解。我练功时若有疑难,她在旁也能指点一二。” 九如闻言却不为所动,倏地又转了身,朝一旁无人的林中走去,只抛下一句:“你随我来,我有话与你说。” 秋风掠过树梢,黄叶沙沙作响,似低语,似呜咽,而九如的声音似乎也在这萧瑟秋风中染上几分沉郁:“昨日你身子又不适了,却一直强撑着,是不是?” 谢缘觉一怔,沉默未答。 “我早与你说过,除了悲恸伤怀,欢喜的情绪亦会牵动你的心脉,诱发你病情发作,影响你的身子。你瞒不过我,你昨日发病,正是因为你太过欢喜;而你之所以欢喜,正是因为凌岁寒和颜如舜、尹若游她们给你庆贺了生辰。”九如神情愈发严肃,“若让她们入谷与你相伴,期间你难免再生情绪波动。到那时修炼阿鼻刀法的痛楚,叠加旧疾发作之苦——你真以为你自己能承受得了吗?” 谢缘觉明白师君是在担忧自己的性命,虽感其情真,却仍摇头坚持道:“可她们若不在我身边,我必会时常想念记挂,忧虑她们在外的安危,岂不是同样扰我心神?” 九如知晓她这点说得不错,一时竟无言以对,突然冷冷道:“所以你当初就不该认识她们,不该与她们结交。在你出谷时,我便告诫过你,莫要沾染红尘是非,勿与世人过多纠缠,方能做到心如止水、八方不动,你为何偏不听我的话?” “师君教诲,徒儿自不敢忘。只是此番红尘历练,让徒儿对修行之道有了一些新的体悟。”谢缘觉对九如的敬重始终未改,但心中所思既明,言辞便也坦然不讳,“正如归一法师遗书中所记:‘盖因修行之道,欲证缘觉,必入红尘参透十二因缘;欲得正果,更须亲身经历世间诸般苦厄。一个人如果真的心如止水、八风不动,对万事不曾感受思考,反倒失了感悟大道的机缘。” 她话音稍顿,侧首又将视线转向不远处的同伴们,语气渐柔:“若非在红尘中结识了她们,结识了那许多至情至性的可爱之人,我连菩提心法第八层都突破不了,遑论第九层?” 归一既是净意庵初代住持,论辈分,论修为,皆在九如之上。九如不便直言其非,沉思道:“那你有没有想过,归一此言之意,是要你在经历红尘百态后,最终参透‘一切皆空’的真谛?‘诸和合所为,如星翳灯幻,露泡梦电云,应作如是观。’世间种种皆是虚妄啊。” 谢缘觉道:“可师君那日亲口说过,您并没有做到这一点。” 九如道:“正因如此,所以我希望你能做到这一点。” “可是星翳灯幻也好,露泡梦电云也罢,它们都并非虚幻。纵使短暂,纵使无常,只要存在过,便是真实。”谢缘觉声音坚定,抬首环视四周草木,微风拂过,枝叶轻摇,“在徒儿看来,这世间万物,无一不真。” 九如怔然,良久说不出话来。 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竟会被自己的徒儿驳得哑口无言。 而她们两人谈话期间,凌岁寒已等得有些不耐烦,但仍然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谢缘觉的身影,好奇她们在说些什么。这时召媱忽然拍了拍她的肩,也示意她随自己到一旁去。 凌岁寒乖乖跟上,随后疑惑问道:“什么事啊师君?” 召媱唇角含笑:“我待会儿便要走了,临行前有件事要问你。”见徒儿眨着眼睛等下文,又补了句:“你要老实回答我。” 凌岁寒也笑嘻嘻:“我以前也没有什么事骗过师君啊。” “谢缘觉是你朋友吗?”召媱单刀直入询问。 凌岁寒奇道:“她本来就是我朋友啊。” “颜如舜和尹若游也是你朋友,可我看得出来,你跟她们的相处,与你跟谢缘觉的相处是很不一样的。”召媱在江湖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岂会看不明白这些不同之处,饶有兴致地追问道,“你们当真只是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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