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烈张开一张大嘴,努力地想要呼吸,喉咙里发出呃呃呃的怪声,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渐渐地,他终于再也不能说话。 尹若游松开手中九节鞭,退后两步,从怀里摸出一张手帕,擦了擦自己的双手,再也不向他看一眼,视线移向案上的秘册。 她人生之中,难得像今日这般好运气。 这得多亏了颜如舜与凌岁寒那场莫名其妙的战斗。 想到此,她忽然感觉自己也有些莫名其妙,此时此刻自己思考的第一件事不是如何接下来的计划,而竟是: ——她们那场战斗的最终结果究竟如何?
第36章 道破秘辛赎前愆,指点求医暗查访(一) 发现彭烈失踪以后,凌岁寒第一时间出门寻找。 至于颜谢二人,颜如舜的肩伤未愈,谢缘觉则留在院内,继续为她治伤。 而经过在周边各处街坊将近两个时辰的寻访查问,凌岁寒再次回到无日坊的宅院,已是午后时辰。红日正暖,颜如舜背倚圆柱,身体舒展,神情悠然,坐在廊下台阶上,手里托着一只雏鸦,另一只手从身旁小碗里拿了些磨碎的谷米,正给它喂食。 凌岁寒道:“谢缘觉呢?” 颜如舜道:“临近正午的时候,她说她要出门寻个饭馆用午膳。” 凌岁寒了然颔首,又问道:“那你怎么不去?” 颜如舜笑道:“我也走了,谁照顾它?” 先前的风波让凌岁寒差点将这只幼鸟忘记,此时闻言,随口道了一句:“你看起来很喜欢它?” “不喜欢。乌鸦是不祥之鸟,能有什么值得喜欢的?”颜如舜不假思索,断然回答,几乎在刹那间沉下脸色,但稍稍顿了顿,很快又恢复她一向挂在脸上的疏朗笑容,“是谢大夫说,这座宅子里不止我们这几个生命,既然捡了它,尹娘子又已经离开,我们就有责任让它活下去,所以拜托我照顾它。” 她喂完食,将手中雏鸦放回窝里,转过头不欲再看向它,接着道:“本来我打算出门带些食物,她说我伤得不轻,最好暂时不要施展轻功。但这附近也不知哪里有饭馆,我来去一趟,路上花费的时间太长,带回来的食物恐怕变凉,我也只好留下来。” 不然,颜如舜是绝不愿意待在这里照顾这只“不祥之鸟”的。 凌岁寒沉吟道:“她有病在身,大概是不能吃过凉的食物。” 颜如舜奇道:“她是真的患了病,不是受伤?” 凌岁寒道:“她的本事你刚才也已见识过了,你认为谁能轻易伤得了她?” 颜如舜微微仰起头,凝目将凌岁寒打量了一会儿,倏然笑道:“你如果全力拼一把,这世上恐怕没有你对付不了的人。好厉害的刀法,先前我听你话里提起‘阿鼻刀’三字,你和我交手时所使的刀法,便是昔年江湖传说里的天下第一神刀——阿鼻刀?” “神刀?”凌岁寒挑眉道,“是妖刀魔刀才对吧?” 颜如舜奇道:“听说阿鼻刀法已多年不曾在江湖之中出现过,我还以为它早已经失传,你是在哪里学到的?” 毕竟是习武之人,对于这些传说里的上等武学,颜如舜不可能毫无兴趣。 凌岁寒却不愿意过多提及于它,话锋一转道:“你不好奇我有没有查到彭烈的下落?” 颜如舜道:“你空着手回来,显然没有找到彭烈,我又何必再问,让你心情更不愉快呢?” 凌岁寒道:“我没有的确没有找到彭烈,但无心插柳柳成荫,倒是打听到了一些关于你的事。” 颜如舜道:“我的事?” 凌岁寒说话依然直截了当,不与她绕弯子:“我在附近打听有谁见过彭烈之时,曾到过一家名为八仙楼的酒楼,恰巧听见楼里几位客人嚷嚷,他们之所以来八仙楼喝酒就是冲着这儿的戏法,怎么今日还不见人来表演。” 颜如舜恍然道:“戏法么……都是一些骗人的玩意,你对它感兴趣吗?” “感兴趣。” 回答颜如舜的不是凌岁寒,而是身着一袭彩裳、手里提着一个食盒、恰在此时缓步回到破宅里的谢缘觉。 在十岁前,谢缘觉偶尔跟随父母入宫赴宴,曾在宴上见过一些戏法表演,什么“仙人摘豆”“彩巾变鱼”“空碗来酒”,变幻莫测,令人炫目。纵使后来她学会了武功,仍然不明白这些仿佛神仙法术一般的手段是如何做到的。 她将手里的食盒放在颜如舜面前,问道:“你们怎么在谈戏法?” 凌岁寒又把方才的话重复一遍,目光对准颜如舜,正色道:“你说得对,它的确是骗人的玩意,所以我不感兴趣。只是听到这两个字的一刹那儿,我不自禁想起和你过招之时,你手里突然变出的那两把刀,到现在我依然想不通它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因此我隐隐有了个猜测,便向那家酒楼老板打听了一下,之前在他家楼里表演戏法之人是女是男,姓甚名谁。” “你吃过饭了吗?要一起吃吗?”颜如舜似乎对她说的话一点也不在意,先打开食盒,拿起双箸,指了指盒里的食物,然后才笑道,“不错,那个人的确是我。” “多谢,不必了,我已在街上吃过。”凌岁寒冷冷道,“那老板说此人乃是一名女郎,名唤重明。但这世上也不一定只有你一个人的名字叫‘重明’,于是我又询问了关于此人的其他特征,据说她年纪虽不大,玩起各类戏法的手法极其高明,神乎其神,完全看不出破绽,只可惜她脸上有一道极明显的刀疤,让那老板担心吓到客人,便让她戴着面纱在酒楼表演,而她对此竟毫不生气,还真依言照做。” 颜如舜插话道:“生气?我为什么要生气?” 昨日傍晚,她们之所以会与颜如舜相遇,究其起因乃是源于那名纨绔公子嘲讽尹螣相貌之时,她站了出来为尹螣打抱不平。那么按理而言,她应该同样厌恶旁人对她相貌的评头论足,然而那酒楼老板直言她脸上刀疤会吓到店内客人,她不仅不当一回事,还爽快接受那老板让她脸带面纱的提议。 对此,莫说凌岁寒感到纳闷,谢缘觉听到这儿也不禁满腹疑窦。 凌岁寒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说出自己的疑惑,她虽是直性之人,却也不会不分场合地口无遮拦,不欲过多谈及颜如舜的长相,只能道:“你武功不错,必是江湖里的成名人物,怎么甘心在酒楼里为人表演戏法?” 颜如舜笑道:“江湖中人也要吃饱饭才能活下去,要吃饭就得付钱,而我不喜欢偷也不喜欢抢,怎么能不靠自己的本事赚钱?” 闻名长安城的盗神金凤凰,说自己不喜欢偷也不喜欢抢。凌岁寒听罢,只觉有些可笑。但她盯了她一会儿,又转念一想:如果此前那几名百姓所言不假,金凤凰盗来的财物,有来路的她都物归原主,不知来路的她也会将它们分给城里的穷苦百姓——那么她手里的确一无所有,只能够另谋生计。 其实古往今来的江湖武林,侠盗从来不少,他们号称劫富济贫,但盗来的财物最多分给穷苦百姓们十之八九,至少会留下十之一二,甚至更多,保证自己生活无*忧。 倘若真有人如此感慨,真正做到将全部财物都用来“济贫”,而自己一文钱不留,那不单单是“侠盗”,倒是有些圣人之风。 可是这般富有侠义心肠之人,究竟为何会与彭烈勾结? 凌岁寒越想越是奇怪,蹙眉道:“那老板还说,你这几个月吃住都在他家酒楼。直到数日前,你突然说自己感染风寒,需要休养一段时日,便待在了自己的房间里,闭门不出。昨日他终于又见到你,还以为你的病痊愈,岂料你却说你接到老家来信,有事须得赶回家乡一趟,特来向他告别。”她说着忽又一顿,抬眸往四处一望:“这儿不会就是你的家乡吧?” 颜如舜笑道:“我只是有些累了,想要多歇一阵子。但我若这般告诉他,只怕他会挽留我不放,所以我撒了个小谎,是有些对不住他,但应该也不是什么大罪过?” 凌岁寒道:“你说的不是没有道理,但我仍然觉得太巧。” 颜如舜道:“巧?” 凌岁寒道:“你称病休息的那天,正巧是朝廷对彭烈发出通缉令的同一天。所以,依我之见,还有另一种可能,你和彭烈早就认识,不知因为什么缘故想要救他,又不知他身在何处,索性一直在铁鹰卫附近守株待兔,直到昨日我将彭烈交给了铁鹰卫,你立刻劫狱接人。凭你的轻功,救人不难,但长安城处处有金羽卫巡逻,戒备森严,要藏人很难。酒楼里鱼龙混杂,彭烈待在那里太过危险,而这无日坊十分清静,坊内几乎没什么店铺,你又恰好拥有这座宅子的房契,便把彭烈安置在了这里,旋即前去与八仙楼的老板告别,傍晚回来的路上遇上我们。也因为这个缘故,当我们请求借宿之时,你本欲拒绝,便是担心我们发现了藏在这间房里的彭烈。” 说完这长长一段话,凌岁寒终于停下,静静地看着颜如舜的眼睛。 颜如舜犹坐在台阶上,慢悠悠吃完最后一口食物,才将手中双箸放回至食盒之内,抬眸与她对视,突然伸手,笑着拊了拊掌。 凌岁寒道:“我猜对了?” “我可没这么说。我只是觉得你说的故事很精彩,至于对不对……”颜如舜面不改色,神情坦然自若,“无论彭烈之前是被谁劫走,现在他的的确确已不在我的手里,你还在我这里纠缠,又有什么用呢?” “不管有用没用,我只想要知道真相!”凌岁寒突然抬高声音,“你到底为什么要救他!” “我没有救他。”这一句话,颜如舜说得是毫不心虚,她将彭烈从大牢里劫走,本来就不是为了救他,继而奇道,“彭烈和你没什么关系吧?这件事的真相对你而言有这么重要?” “彭烈和我没有关系。”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凌岁寒打开天窗说亮话,“但在今天以前,我甚是敬佩金凤凰的为人,我不希望她和那等无恶不作的江洋大盗同流合污。” 她们两人谈话期间,谢缘觉坐在台阶一旁,虽沉默良久,看似对此事漠不关心,实则认真倾听了她们的每一句对话。凌岁寒此言,也完全是她内心想法,是以她微微侧首,视线放在了颜如舜的身上,观察起对方的态度反应。 颜如舜只是笑了笑,与她平素的明朗笑容不同,她此时笑意带了一点隐约嘲讽:“你又没有见过她,只是听了几句传言,敬佩她什么呢?她也是盗贼,这世上的盗贼无一例外,都不会是什么善人,这就是事实真相。” “你难道见过她?抑或——”凌岁寒道,“你就是她?” “按照你之前的猜想,我的确不是善人。”颜如舜道,“所以你觉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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