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惯了碰壁的安芷无意为难旧日同袍,她望着疲累非常的楚筠,好奇寒暄: “先说说你,刚我来时,你在演武场冲孩子耍什么威风呢?老胳膊老腿的,也不怕闪了腰。” 闻声,楚筠侧目睨她一眼,大步流星往前走了: “我乐意,不关你事!前厅备了乳茶,移步罢!” 她浑身解数用尽,把女儿欺负的梨花带雨,竟没能撬开孩子的嘴,这大半日的苦功白费,心里憋屈着呢。 即便她已凭排除法和实地勘验,坐实了家中密道暴露、江晚璃借路出逃的真相,但自己查出始末与听女儿亲口承认原委,是截然不同的感受。 而且,楚岚与江晚璃出逃之事有涉的内情,她是说什么也不会抖搂给安芷的。 鬼知道这被找人逼疯的杀神会如何磋磨她的宝贝闺女! “乳茶?多年未饮,都快忘了滋味了。可是你亲手调配的?欸?你慢些走!” 累到快散架的安芷慢悠悠在后溜达,不料楚筠根本不等她,说话间前头的人影都快看不清了:“这狗脾气!” 身侧紧随的下属偷摸捡了个乐子。 一声隐忍偷笑引得安芷回眸瞥了眼侍从,她稍一琢磨,顿住脚低声吩咐:“你设法混进府内侍从的圈子,打探清楚老楚母女有何矛盾,要快*。” “得令。” 下属颔首,与安芷反向离开了小院。 火炉上,醇香的乳茶被煮得咕嘟咕嘟响。 安芷搁下茶盏,起身踱去窗边,赏了半晌边塞壮美的落日,直到苍穹上挂起弯月,她才开口与人闲聊: “上次与你共赏边塞夕阳,竟是十年前了。老楚,年轻咱一同领兵时,数你最泼辣,老了老了,你倒添了几许柔肠。” “你哪只眼老迈昏花,竟看出我有柔肠了?若饿就直说,太女既丢了,不便给你办宴接风,但家常便饭还有,你不挑就留下吃。” 安芷略显失落,回身扫视赖茶案前不动的楚筠:“席间就咱俩?” 楚筠不屑回怼:“嫌人少你下馆子去。” “呵,你看你,又急。” 安芷哂笑着坐回了她对侧:“俩人不热闹,何不叫上夫人和侄女?就当我蹭顿你的家宴。” 提议过耳,楚筠捏着茶盏沉吟良久,不经意间掀起眼睑去瞄安芷的神色。 慈眉善目、眼弯弯的,瞧着真像故友闲聊该有的模样。 但楚筠就是觉得不安生,下意识怀疑老狐狸在合计什么小九九。 她二人相见不过半日,安芷有意无意的,可提她女儿好几次了! “夫人近日身子不爽利,甚少与我同席。岚儿上午累着了,大抵爬不起来,算了吧。” “看来,老伙计是不肯给我面子了。” 听得回绝,安芷扶案而起,脸上笑意一扫而光:“你不愿邀我赴家宴,我就识相些。但我有心见见侄女,这请求不过分吧?来人,请楚岚姑娘跟我去趟州狱,我请她吃顿牢饭!” 说罢,她拂袖便走。 “安芷!” 楚筠登时傻了眼,一个箭步冲上去,将人拦停廊前:“有话好说,你怎说翻脸就翻脸?州狱污糟,关的都是罪大恶极之人,你让岚儿去,合适吗?” 安芷负手立在阶前,淡然审视着这护犊子的老母亲: “楚帅包庇协助太女出逃之人,可是欺君之过。我奉圣命迎回殿下,太后允我全权督理、先斩后奏之权,可不是让我装聋作哑的。我给过你机会,是你不接。” “岚儿腿伤着,已卧床数日不曾外出,府内人尽皆知,你可别空口白牙污蔑人!” 话音过耳,安芷不禁觑眼挖苦:“嗯,女儿伤着,你却把人往操练场拉。她是因谁遭到了你的迁怒,还需我请你的下属来,当着你面审问么!给你留了颜面就接着!来人,带楚岚走!” “我看谁敢!” 楚筠见事无转圜的余地,眸光倏利,她广袖一扬,府内上下各处忽而涌出了大批亲卫,各个手握刀剑,满目警觉地将安芷及其亲随围在了院中。 安芷扫过满院人手,冷眼瞪着楚筠:“我看你是疯了。挟制钦差,脑袋顶腻歪了不成?” “我未下令。” 楚筠占了形势的上风,底气便足了,她环视着得力的下属,与人悠然周旋:“她们,也没对你做什么。老友间闹僵不好看,我只想请你回房再用杯茶,好生谈谈。” “呵…” 安芷不屑冷嗤一声,从容摆弄起了大拇指间的玉扳指: “果然,人据守一方说一不二惯了,就容易自傲翘尾巴。我数三下,撤了你的兵。否则,你就睁大眼睛好生瞧瞧,我是如何走出你的府邸,还将你母女押回京候审的!三。” 楚筠无动于衷,无视了她的威胁。 “二。” 安芷理了理衣襟。 但楚筠依旧与人僵持着,阵脚没乱。 “一。” 话音落,安芷斜她一眼,拂袖经过了她身旁,步伐特别坚毅。 “好!我认输!” 说时迟那时快,楚筠猝然回身抓住了安芷的衣袖:“别伤我女儿,内情我已查清,你跟我去书房,我都告诉你。待上奏圣人时,请你莫提及小女,说到底,一切过错在我,是我失察。” 安芷顿住脚,却一直在用力扯自己的袖子:“都敢对我刀剑相向了,我信不过你。” “我求你,老姐姐求你,行吗?” 心忧不已的楚筠嗓音已不再稳当,甚至缓缓弯下了孤傲的脊梁。 “你干什么!起来!” 安芷大惊失色,忙拿双手拖住了她的臂弯:“万万不可,太后都准你入殿不拜了,你何苦折煞我。罢了,我再听你一言。” “多谢安将军。” 楚筠借着她的力道直起身,在前半步扬袖引路:“这边请。” 安芷信步跟了上去。 行至书房门前,楚筠突兀止步,微偏头瞥向安芷,只用二人听得到的气音,戳穿了对方的老底: “安妹妹还是喜欢使诈,我其实已料到你入府匆忙,没后手和暗桩了。单凭你身侧随侍,护不住你。但扪心自问,我想护女儿是真,不想伤你也是真。与其两败俱伤,不如我担了过错。” 安芷毫不意外,反而笑盈盈给人拱手赔了礼:“战场上几经生死的情分,我自是信得过。然,世人都说为母则刚,我不用计逼你,你哪肯同我讲真话?伴君不易,还请你体谅妹妹的难处。” 自知棋差一招的楚筠无奈摇摇头,推开了书房的门:“进来吧。” 待安芷入内,她急忙落了门闩,而后拽着人直奔内室的一处暗格,摁下机关后,一条黝黑密道显露眼前:“请。” 安芷瞧见密道,忍不住扶额调侃:“不愧是你啊,府宅内还有这猫腻。你引路,我跟着。” “还怕我害你不成?” 楚筠端着烛台,快步走到前头开路,但入了密道没几步,她就停了下来,拿烛火照亮一块墙砖:“我的疏漏和那群孩子的破绽,就在这。” 安芷凑近那块平平无奇的墙砖打量半晌:“看不出异样,何解?” “咚咚咚” 楚筠曲起手指叩了两声。 “空响!”安芷好生意外:“哈哈,你的密道被人盗空了?小侄女挺会省事,够机灵的。” “并非如此。” 安芷蛮力推开了那块砖:“这后面连通废弃暗渠,我督造时即是如此。但我没想到,岚儿居然敢跳下五丈深的枯井,借我的道,她莽撞一次不够,竟还怂恿殿下,一错再错!” “五丈?” 安芷盘算着深度,瞬间慌了:“太女那小身板跳下去,不得摔残?你如何确定她们是走的这条路?” “我府外布防你清楚,地面上,换你也逃不走。房顶高空亦有防御,鸟儿也难飞。疏忽仅在地下,因密道入口在我书房,我自认无虞,竟大意了。” 楚筠的指尖一寸寸抚过密道墙壁渗出的水珠: “排除地表路径后,我想到了这,但下来查验时还觉得不可能。可巧昨夜落雨,墙壁返潮,孩子们犯傻,走前拿干灰抹了砖缝,自以为天衣无缝的善后,却露出了最大的破绽。” 安芷低眉笑问:“这块砖的干灰吸潮,没水珠?” “是啊。”楚筠躬身迈过孔洞,往暗渠深处走去:“还有这地上杂七杂八的、黏了外头花瓣的泥脚印。我想逼岚儿亲口承认,可她嘴硬,说啥不肯招,倒是个忠君的。” “难为你了。” 安芷看过痕迹后,急匆匆原路折返:“我得循着密道出口追查殿下下落,没空安慰你,改日再见,请你吃酒!放心,此事我不牵累侄女!” “别去了,出口在城外荒山脚下,我派人去过,人早没影了!” 安芷闻言,料到此程又是前功尽弃,忿然拍了下大腿发泄不甘:“姐姐啊,你但凡把密道出口设在城内,也不至于放跑了人吧!” 楚筠咬牙切齿回怼:“我是否该将密道出口设在府内啊?让殿下玩捉迷藏多好啊!” “哼!”安芷翻了她一个巨大的白眼。 “哼什么,请我吃酒,就今晚,你说的!” “吃酒可以,得让我见见小侄女!” := “咕咚…咕咚…欸?没酒了,小二,再来一壶!” “阿姊—,不能再喝了!” 林烟湄无比担忧地望着江晚璃脸上的潮红,伸手拽走了她手中紧握不放的酒壶,劝道: “不就是取不出钱吗?不是大事,我穷了许多年,不还活得好好的?大家有手有脚,总能寻到生计养活自己的。” “客官,您的酒。” 说话间,小二又提来两壶酒。 林烟湄赶紧挥袖挡了,边冲乌瑞递眼色边与小二沟通:“酒我们不要了,结账。” 小二不愿放过江晚璃这摇钱树,卖一壶酒能挣不少呢,遂看向眼神直勾勾盯着酒坛的江晚璃,怂恿道:“可刚才这位客官要了,喝酒得尽兴不是?” “酒…给我酒。”江晚璃开始逞性子。 “不给!” 林烟湄扒开江晚璃的手,贼硬气地通知小二:“她的事我做主,酒不要,算账!” “大言不惭,谁敢做本殿…唔!呜呜!” “姑娘醉了,我先背她出门吹风醒醒酒。林姑娘,荷包给你。” 乌瑞见江晚璃险些耍起太女的威风,心知此人喝大了,今儿总算机灵一次,眼疾手快捂了江晚璃的嘴,把人强拖出了酒馆。 “店家,怂恿酒闷子无异于强买强卖,不作数的。” 林烟湄一一核对过菜品,从荷包掏出六十文钱:“七碗面,两壶酒,这钱我没算错吧?” “没错!”小二撇撇嘴,粗暴夺过了钱,转身时还骂骂咧咧:“抠搜鬼!” 林烟湄听到也装没听见,揣好荷包出门去寻大伙。方才她粗粗点了点余钱,分量挺压手,大抵还有十两银,待兑成铜板,能维持许久的开销,也不算穷途末路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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