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连问脱口,江晚璃搓着湿发的手顿了顿,随即踱来床边,与人并肩而坐,轻抒了一口气。 她本就纳闷林烟湄醒后怎能沉得住气,半字也不问呢。如今小鬼一股脑问出疑惑,反教她忐忑的心神放松几分。 “湄儿当真什么也不记得?” “我就记得今早送走郎中,回房后困得厉害…” “错了,不是今早。” 江晚璃心说,小鬼睡得五迷三道,那她的身份该也没暴露,真是好事一桩:“你的印象,已是前天早晨的事儿,后来你久睡不醒,皆是拜那江湖骗子所赐。” “我睡了将近三日?” “江湖骗子?” 林烟湄一愣又一愣:“怎么回事?” 江晚璃挑挑眉,上下嘴唇一碰,行云流水的胡编乱造脱口而出: “她给你下药了,想借此勒索我们。我为救你,一时心急让乐华去寻谢知县帮忙。姓谢的不肯出面,乐华比我还急,干脆劫了谢鹤真当筹码,逼谢知县出面斡旋。” “什么!” 林烟湄惊座而起:“这不是蛮干?” “是了。” 江晚璃无所谓地摊摊手:“所以,事儿办到这份上,咱如何还能在陵源呆下去呢?只好连夜跑路,躲躲。” 林烟湄听得心慌,一掌捂上了心口:“那…小真真呢?还有…我们会否被通缉啊?” “小孩自是回家了。至于谢知县,她想抓我们,也不知你我真实身份呀。” 江晚璃敛眸,粲然笑着,把吓坏的小鬼揽回身旁,话音柔柔道: “此事若追根儿,起因在你。湄儿的好意,我心领。但以后,求医问药之事,你莫费心了可好?你看外间山川风物新奇,你只管放宽心,轻轻松松陪我游历,如何?” 林烟湄的脑壳还有些懵圈。 一时接受了太多匪夷所思的消息,她有点消化不了,接纳无能。 思考能力宕机,她的思绪便被江晚璃的引导牵着走。听人说老郎中不是个好的,她心中免不得还生出些恍惚和歉疚,暗道世间阴险狡诈者太多,害她栽了跟头。 惭愧萦怀,她落寞地点点头,选择妥协:“好吧,是我大意了。” “小事一桩,湄儿无需往心里去。” 江晚璃偏头靠上小鬼暖暖的肩头,淡漠的眼底缓缓充盈起灵动光晕,生出几分与人憧憬未来的闲情逸致: “蜀地是乐华的故乡,听说极具烟火气。这几日在途奔波,我一人思量许多,当初带你出来,是盼你幸福的,我不愿你为我劳神。以后,你我走走停停,读万卷书,亦行万里路,好么?” “阿姊若喜欢,便都听阿姊安排就是。” 林烟湄不假思索地答应下来,离家越远,在外越久,她越是发现了自己阅历的不足,潜意识萌生几许自卑: “湄儿笨笨的,不适合做决断。每每自作聪明,都给你惹祸,以后全听你的。” “嗯?湄儿才不笨,谁嫌我家湄儿了?找打。” 江晚璃佯装不悦,扬起胳膊拉满要教训人的架势,笑望着林烟湄:“可是你说湄儿坏话了?趴下。” “哎呀阿姊!幼稚死了。” 林烟湄攥住她的手腕,一把拽回滑溜溜的白皙胳膊握于身前,无比耐心地捏起江晚璃的指尖,权当消遣。 她知道江晚璃是在安慰她,但她更清楚,眼下的她与江晚璃差距太大,堪称是天壤之别。 江晚璃的睿智、博学、冷静、优雅,皆是她遥不可及的。 与之相较,她便是笨的、蠢的,时而鲁莽,时而展露些山野土气,见识总是缺席… “吧嗒。” 忽而,一滴晶亮落于手背。 冰凉。 林烟湄收回思绪,仰头一望,是江晚璃的发梢在沥水。 而她沉默的这一小会儿,枕靠在她肩头的江晚璃,竟已偷偷见了周公,睡颜恬然,唇角还挂着笑。 许是赶路太疲累吧。 林烟湄小心翼翼地俯身,将人放倒榻前,拿手帕一点点挤压着湿漉漉的发丝,动作轻盈又精细,唯恐落下哪怕一撮湿发,让江晚璃夜里着寒。 眼底的一头乌发茂密及腰,林烟湄擦着擦着,重复无聊的动作也勾起了她的倦怠感,忍不住张个哈欠,揉了揉眼。 窗前的烛焰突突跳跃,蜡将燃尽,火苗已拉得很长。 这样的光线晃来晃去的,还不如没有。 于是,林烟湄稍加快手头动作,挤干掌心的最后一缕发丝,便上前吹熄烛火,打算静坐窗前养神。 “呼—哐当!” 烛熄不过半刻后,一阵疾风吹开了高处的窗,绵绵雨丝劈头盖脸地朝林烟湄砸了过来。 她赶忙起身,扬手推回窗扇。 或因木楼年久失修,这扇窗吃了水涨开,很难关紧。 林烟湄力气小,又怕闹大动静吵到江晚璃,思前想后,她只得脱鞋站上桌子,好方便用力。 爬上半人高的桌子,林烟湄能在窗前露头,瞧清外间夜雨笼罩下的山色,还有客栈后院的马厩。 可巧,她垂眼一瞬,正对上自家豆饼,趴在马厩内呼呼大睡。 江晚璃饶是逃跑,也没忘记带上她的爱犬,林烟湄心生欢喜,不由得展颜笑开。 “诶?不对啊,马呢?” 看着看着,林烟湄惊觉马厩空荡荡的有些蹊跷,她们一行人十余匹马,怎都不在厩里? 莫非在前院? 可来时,她分明记得,前院拴马桩前拴着驴子,已没有空位了呀。 奇怪。 想到此处,林烟湄飞速掩好窗,蹑手蹑脚踱至门口,打算开门去瞧瞧。 马可是赶路的必备,若丢了会很麻烦。 “吱呀—” 迈出门槛时,林烟湄差点踩到半坐在地瞌睡的乐华。她提裙绕开乐华的大长腿,跟小猫似的摸索楼梯的方位。 楼道里漆黑一片,放眼望去,没有一间客舍亮着烛火。 合着,她和江晚璃是休息最晚的。 “哒、哒、哒。” 细微的鞋子触地的声响过耳,林烟湄的脚步骤然悬停。 这是脚踩木地板独有的轻响。 黑黢黢的楼道里还有旁人? 她警觉地屏息凝神,试图分辨声音的方位。 “哒、哒、哒。” 声响十分规律,林烟湄竖着耳朵分辨半晌,发觉这声音好似从她身前的楼梯处传来,而且声音越来越近… 是有人在上楼? 好奇作祟,林烟湄不自觉地抬脚靠近,探头往下瞧去。 这一眼—— 对上了一件半飘空中的,红艳艳的嫁衣。 “啊——!”
第67章 吓趴了 夤夜更深。 疾风穿透山峦,呜鸣不止。 雨帘渐弱,一行身着蓑衣的剑客自蜿蜒的山谷而上,不多时便抵达客栈门前。 此刻的客栈内灯火通明,又是一派橙黄暖晕灼人眼的景象。 老板听见马儿的嘶鸣,忙提着灯笼,趋步往大门口迎着,待头马停驻,便屈膝半跪下身: “今夜有群肥羊,呈给宫主的是难得一见的神清骨秀的妙人,已沐浴焚香,梳妆得当。” “几只羊?” 为首马背上的白衣女子头纱覆面,半沙哑的低沉嗓音有种拒人千里的阴冷感。 说话间,她翻身下马,信步直入前庭。 老板格外殷切地提灯在前,为人照路: “十六名女子,除一个小毛丫头和一半老徐娘外,皆是好年岁且模样端正的。只是有几个不爱干净的未曾沐浴,姿色虽好,却不适合侍奉上峰您了。” 那人脚步一顿,阴恻恻骂了声:“多嘴。” 见状,老板扬手就往自己脸颊轻飘飘招呼了一巴掌: “奴家这嘴啊,该打。您今儿心情不好?不若奴家服侍您一晚?您都许久没过来了,奴家想念…” “够了,办正事!” 来人语气骤冷,握剑的大拇指已抵上剑鞘的缝隙,瞧着当真动了怒。 吓得老板立刻软了腰身,怯怯称“是”。 檐下候着的几名大汉闻声,迅速从大堂内抬出数个麻袋,丢上了外头等候的板车。 “二、四…十…十四?” 门外剑客清点的声音紧随而至:“禀护法,缺两个!” 白衣女揭下面纱,露出带着半边面具的脸:“两人?怎么回事?” “您别急啊。” 老板讪笑着,朝打手们拍拍巴掌:“还不抬出来!” 话音落,又俩人分别扛着个姑娘出门。 一人肩头的漫身红裳,头戴凤冠,俨然一副新娘子打扮。 另一个,则被捆着手脚,乌发凌乱,身上被胡乱套了件透若蝉翼的轻纱。 白衣女近前打量几眼,冷哼了声:“这是耍什么把戏?” “平日虽只进献一个嫁娘给宫主,但今时这俩姐妹花模样都不差,奴家不好定夺啊。” 老板说着,走到林烟湄跟前,指尖在她下巴上摩挲一圈: “只是这小的不知缘何,未沐浴也未中烛火里的迷烟,居然一直醒着。无奈,我只好拿木偶吓晕了她。她这眉眼宫主必然中意,只是醒来若闹些暴脾气,实在不妥。奴家这才纠结的。” 白衣女垂眸,视线又在红衣嫁娘和林烟湄间辗转几圈,似是在思量取舍。 良久,她扬手吩咐自己的下属:“此二人都塞进轿子,启程。” “您这就走了?奴家打扮半宿呢!” 老板好不惋惜地追了出去,对着扬长而去的一行人马幽怨唤着。 走远的人自是未给她回应。 气得她登时变脸,叉腰朝着大路淬了口唾沫: “我呸!年过半百的老骨头,真拿自己当回事了!老娘提着脑袋办成这么大一桩事,连个赏银都不给?!” “老板,咱不是还有她们的车马和几箱家当吗?能换不少钱呢。” 老早惦记着江晚璃行囊的打手们,伺机提起了那些赃物。 老板闻言,回身一脚揣上大门,冷哼道: “去翻翻有啥好东西。这回,值钱的咱自个分了,只把破烂上交,应付了事算逑!” * 徐徐东风穿透丛林,破开一隅浓雾。 “吁—” 探路的马匹折返,一女子抱拳回禀:“护法,前头十里,亦有山石断路,我们没路下山。” 白衣女眉心紧蹙着,一言未发,只挥手示意她归队。 一行人在山间盘桓整夜,如今天色将明,大雨止歇,可路却断了。 押着的一批货不可示人,耽搁久了必然麻烦。 她回眸扫过侍从,沉思须臾拿定主意: “留五人在此,余下的,皆往山林中探路,有能容两马并行的小径,即刻来报。” “是!” 得了命令,大半剑客打马朝四面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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