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恶魔们出离愤怒的是,郑心妍从来没有哭过。 她是一个非常,非常坚强的孩子,仿佛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可以摧毁她的东西。 “向我许愿吧……”祂祂在十四岁的可怜的少女耳边低语。“无论什么样的愿望,我都会满足你。” 少女攥紧拳头,深吸了一口气,说出那个祂祂期待已久的句子。 “让他们……别再烦我了。” 很好,接下来轮到祂祂叫价。这是祂祂最喜欢的环节。 阴影围绕着少女,轻盈地聚散,盘旋。 “我要的代价是,格拉代……你的兔子。” 祂祂知道这个兔子玩偶,对少女来说有多么重要。 柔软的,戴着贝雷帽的格拉代,是少女除了自己之外,唯一从家里带走的行李。是母亲在世时送给她的,最后一个礼物。 每个夜晚,少女都抱着格拉代入睡。 她缝好格拉代身上的每一道伤口,又花了一整个下午,洗去它身上的泥水。 是的,祂祂喜欢观看人类放弃挚爱的那个瞬间。 那种幽微的,永远无法复刻的破碎感,令祂祂十分迷醉。 小小的少女,沉默了好一阵子。 日光从屋顶的小窗照进阁楼,在她眼底颤动。 祂祂听见她下定决心的呼吸声。 “成交。” 很好。非常好。 祂祂微笑起来,为她打开了阁楼的门。 “吃完晚饭,好好睡一觉吧。明天早上,当你睁开眼睛,愿望就会实现。” 噢,当美丽的夜色降临,月光笼罩着整片蕉林。 祂祂开始小展拳脚。 那天晚上,没有人往她身上泼水,也没有人往她被窝里扔老鼠和□□,少女抱着她的兔子,难得睡了个好觉。 可是当她睁开眼睛时,才发现一切都乱了套。 柔软的,戴着贝雷帽的格拉代,从她怀里消失了。 所有欺负她的孩子,一夜之间,全都丧失了神智。像有什么东西,潜入他们的颅骨,偷走了他们的脑子。 他们用刀割破自己曾经伤害郑心妍的双手。 他们用牙齿咬破曾经辱骂郑心妍的舌头。 他们一边哭,一边笑,一遍尖叫。 他们在院子里挖出巨大坑洞,说要将河口城埋进地心。 他们背对着教堂的圣像下跪,用自己的血在地板上写字。 祂祂。祂祂。祂祂。 除了重复这个音节之外,他们彻底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郑心妍站在那里,看着他们歇斯底里地发疯,一时分不清,自己在这个故事里,究竟是受害者,旁观者,帮凶,还是嫌犯本人。 孤儿院的管理者惊慌失措,将孩子们送进精神病院,自己也逃离了此地。 多年以后,郑心妍听说,在那个离奇事件中疯掉的孩子们,总算都迟钝地复原,勉强恢复了正常人的生活。 但绝不能在他们面前提起河口城的孤儿院,和某个特殊的名字。 孤儿院关闭之后,郑心妍又去了许多地方。 她被舅舅带回家,她考上大学,她成为警察。 那只木匣,一直藏在她行李箱的夹层中,成为她心底不可言说的秘密。 人类的生命总是艰难。郑心妍遇到了数不清的困境。 舅舅在赌桌上输光家产,醉酒时,总是试图用皮带抽走她身上的霉运,持续数年,直到舅舅因为酗酒暴毙。 她在曼谷那令人生畏的盛夏,发了整整两个月的传单,却在开学前一天,被几个小混混持枪抢走了好不容易攒下的学费。 她勤工俭学,每天去蛋糕店打工到深夜,老板诬陷她给食材贴错标签,扣掉她一个月的工钱。 但,即便如此。 郑心妍再也没有召唤过祂祂。 她似乎下定决心,绝不再求助那个超出人类认知的诡异生物。如果祂祂……能被称作生物的话。 在千百种痛苦的打磨下,郑心妍为自己铸造了一副坚不可摧的盔甲,独自去面对这个险象环生的人间。 她从孤儿院带走木匣,甚至不是为了拥有祂祂的力量。 她只是意识到,如果这个东西落入坏人手中,会产生多么恐怖的,无法挽回的后果。 直到十二年后,曼谷发生了那起震动整个国家的惊天谜案。 调查陷入僵局,一周又一周,毫无进展,警局承担着来自舆论和当局的巨大压力。 整个重案组都无计可施,濒临崩溃。 郑心妍终于想起了祂祂。 那天下午,正当祂祂重新蜷入木匣的黑暗中,准备安然休憩之时,昏黄的灯光从缝隙里泄露进来。 郑心妍再一次打开木匣—— 这位美丽的刑警女士闭上眼睛,俯身靠近,开始亲吻木匣中栖息的阴影。 噢,坏起来了。祂祂还是第一次被人类亲吻。 这滋味实在是……该死的甜美。
第20章 祂祂和刑警。 刑警女士的双唇,远比它们看起来的样子要柔软。 它们柔软地触碰着祂祂,于是祂像云朵一样漂浮,腾空而起,无法落地。 祂祂尝到玫瑰,荆棘,青草,泥土,女人呼吸的甜味儿。 晨雾,黎明,群星的叹息,和没有骨头的鱼群。 由最普通的细胞构成的皮肤和口轮匝肌,为什么会带来如此奇异的触感? 这是祂来到地球之后,第一次感到困惑。 祂祂甚至能感觉到,祂的阴影,正像地壳一样颤栗。 祂祂从未颤栗。 郑心妍结束了这个短暂的吻,用手背擦了擦嘴唇(仿佛在嫌祂祂很脏似的),语气依旧冷淡:“你可以告诉我了。” 祂祂还在头晕目眩。 如果郑心妍足够了解祂祂的话,就会看出,此时此刻,祂那些黑不溜秋的触手,其实有那么一点点偏粉。 “你得带我去见见那些死人,”祂祂说,“我需要触摸,才能知道真相。” 粒子会记录一切的痕迹,就像在石板上刻下文字,无法抹去。 哐当。 刑警女士将匣子扔进一个手提箱——那种漆黑的,最常见的,被警察拎着招摇过市,也不会引起丝毫怀疑的手提箱——带着祂祂离开了她的公寓。 噢,曼谷,一座有趣的城市。 夏天是为它量身打造的监狱,每个人的背脊都淌着汗水,日光永远像针一样锐利。 高楼大厦和贫民窟分立在街道两侧。巨大的跨国公司的广告牌下,挤满了装饰过于花哨的载客三轮摩托,卖小吃的摊贩,和茂盛的热带乔木。 中央警署是一栋六层楼高的混凝土建筑,伫立在石龙军路的街角,玻璃幕墙被雨水淋得泛黄。 负一楼的通风系统似乎出了点问题,整个停尸房充斥着令人作呕的消毒水味。 郑心妍把手提箱平放在地板上,打开箱盖。 那位德高望重的议员先生,盖着白色的裹尸布,躺在棺材形状的抽屉里,脑袋以一种稍显滑稽的角度,勉强缝在脖子上。 祂祂摸了摸他冰冷的,比普通尸体更苍白一些的手指。 祂祂说出一个名字。 “杀死他的人是……巴色通沙瓦。” 刑警女士回到重案组的办公室,把那个名字输进警方的数据库。 她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误,这个名字无法让她确定凶手。光是曼谷,就生活着七个名叫巴色通沙瓦的男性。 郑心妍在厕所的隔间里再次打开手提箱,在祂祂面前排出七张用A4纸打印的照片。 “你说的巴色通沙瓦,是哪一个?”刑警女士急切地问。 祂祂只是悠闲地打转。 这是一个很复杂的案子,真相是一片混沌。 人类总在寻找答案。但唯有混沌,才是万物的真相。 “你想知道凶手的名字,我已经实现了你的愿望……至于凶手是哪一个巴色通沙瓦,那是另外一个,全新的问题。” 女人抿紧嘴唇,像在吞咽无处发泄的怒火。 “你还要什么?”她问。 祂祂犹豫了一下。 在那个亲吻之后……祂想要的东西,好像比从前更多了一些。 但祂祂不应该在人类浅薄的欲望中沦陷太深。 祂要提出一个更逾越规则的,绝不会被通过的请求。 “我想跟你过夜。”祂祂说。 刑警女士沉默了三秒钟,扶着厕所隔间的墙壁站起来,鞋底蹬在祂祂脸上,把祂踹回了匣子里。 很好,但也不是非常好。 ……从没有人用如此粗暴的方式,拒绝祂祂的交易。 真是个狂妄又暴躁的女人。 祂祂躺在匣子里,小生了几天闷气。 如果不是看在那个吻的面子上,祂祂一定会给她一点教训。 而那个吻,那个吻……噢,祂祂绝不会回味人类的吻。 刑警女士的探案进行得并不顺利。 没有物证和证词,她只能暗中调查七位巴色通沙瓦的背景,经历和不在场证明。 从警方可以获取的资料来看,七位巴色通沙瓦,都和三位失去脑袋的死者没有任何关系。 署长每天都在大发雷霆,说“曼谷断头案”要是再没有进展,就要把整个重案组扔到帕夭府的水库去喂鱼。 他甚至已经拟好了调令,就差在上面盖章签字。 一周以后,她们又见面了。 郑心妍租住的公寓,在帕乎叻区一栋上了年头的居民楼里,房间和木匣一样狭小。墙漆斑驳剥落,像在绘制一些并不存在的大陆的地图。 刑警女士穿着一件宽大的T恤,祂祂从她湿润的发尖,闻到薄荷味的洗发水。 窗户太小了,城市又无风,只靠风扇单薄的叶片,显然不能降低这里的高温。 女人刚洗过澡,胸前却又浸出一层薄汗。 “嗨,Shay,又有什么事情?”祂祂问。 Shay,Shay,祂喜欢这个音节在祂身体里振动的感觉。 刑警女士眼睛里的血丝越来越多,看起来十分疲惫。 她的语气冷淡得像在谈论别人的事情,但视线的焦点,有大约一毫米左右的漂移:“我不跟任何人过夜……但我也许,可以跟你约会。” 噢,祂祂差点忘了这桩荒谬的交易。 祂祂不应该再插手这个案子。 祂会惹出一些对祂来说微不足道,但是对人类来说,非常棘手的麻烦。 可是约会……和刑警女士约会,听起来的确是具有一定吸引力的提议。 比如牵着刑警女士的手,在星夜的海滩上散步,或者在有露天泳池的五星级酒店里,和刑警女士分享同一杯莫吉托……什么的。 噢,不,祂祂不会幻想任何自己与人类的浪漫故事。 “好吧,”祂祂勉为其难,决定再帮她最后一次,“是帕蓬夜市,开粿条店的那个巴色通沙瓦。” 缺乏礼貌的刑警女士把祂塞回匣子之前,甚至没有跟祂说谢谢。 坏极了。 郑心妍和她的搭档阿南,伪装成在附近上班的都市女郎,去巴色通沙瓦的店里连吃了三天粿条,暗中监视巴色通沙瓦的行动。 她们没有发现任何疑点,除了粿条出乎意料地好吃。 “你到底是从哪里得来的情报?”阿南心生怀疑。 阿南留着齐耳的短发,戴一副银边眼镜,作为刑警实在太过斯文。 “再蹲几天。” 郑心妍不愿放弃。她做得很对,因为祂祂从不欺骗任何人。 “你怎么总拎着这个箱子,里面是什么东西?”阿南问她。 “充电宝和备用警服。”郑心妍选了里头最不重要的两样东西,当做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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