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明昙神色如常,心下却不由一顿。 ——自己还没想好要如何开口呢,怎么人家就先提起这茬了? 但吃惊也仅是在一瞬间罢了。只需脑筋一转,明昙便立即想到了关键所在,目光下意识微移,转到明晗身旁一直都不曾说过话的驸马季瑜身上,高高挑起眉梢。 “天明商会果真神通广大,”她笑了笑,很干脆地承认道,“我本以为已经做得足够隐秘……却不曾想,竟还是未能躲过驸马爷的眼线么?” 虽然对方主动提起顺安书斋的举动,与自己的来意不谋而合,但明昙却始终谨记着出门前林漱容的交代,偏要把这话说得意味深长,再配上她似笑非笑的神情,倒让夫妇二人心中一个咯噔,有些拿不准这个小姑娘的情绪了。 这莫非,是觉得被冒犯了? 于是,他们对视一眼后,便由天明商会的主人季瑜开口示好道:“九殿下切莫误会,大公主与我都并无恶意,先前对您与顺安书斋的关系也仅是猜测——只是,那书斋的前掌柜曾是天明商会中人,所以在他出盘店铺后,商会例行前去登记转让情况,才叫我在机缘巧合之下发现了些异样,完全没有特意调查过您……” “无妨。我并未在意。” 顺安书斋与她有牵连这件事,虽然不能轻易为人所知,但若知情者也同样是皇室中人,立场相同,那倒也没甚要紧。 明昙眨眨眼睛,看着夫妇俩如临大敌的模样,也不打算再继续绕弯子,含笑道:“其实我今回来此,也是确有一事相求,想请二位帮上一帮。” “……何事?”明晗怔了怔,有些不解地望着她,“小九但说无妨。” “驸马爷一手创办天明商会,聚合天下商贾,想来定当认识许多精细聪明的生意人罢?” 明昙两手交叠于膝上,长袄的大袖盖下来,只能露出一点白皙的指尖,“小九运气不错,恰碰上顺安书斋旁边的酒肆出让,因而想要将其购入,改做茶楼,与书斋连通起来,共同开张营业。” 说到这里,她有些赧然地笑了笑,又道:“可惜,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唯有一点为难之处,便是手下无人可用,找不到可以替我掌管茶楼的店主……所以,小九才想斗胆,请您帮忙介绍一位靠谱之人,不知是否可行?” 在书斋旁边建茶楼? 季瑜是见多识广之人,当然听过江南那边不少书斋的经营模式。此时甫听明昙说完,他便立刻意识到,这位九公主年轻天真的外表下,居然还隐藏着这样大的野心! 顺安书斋现在可是京城第一书斋,每日的进帐几乎匹敌一家酒楼,难道她还不满意? 纵使胆大心细、敢将天明商会的足迹布满天承的季瑜,此时也不由得暗暗心惊。 京中识货之人颇多,开茶楼的成本可不低。且宴饮这行本就鱼龙混杂,闹不好便会有麻烦上门,可谓风险极大! 商人的本性让季瑜下意识便想趋利避害,但思及明昙的身份,却又生生忍了下来,转头望向一直支持他事业的发妻,想要看后者的意思。 果然,明晗和他一样,也是满脸的不可置信,直直盯住神情自若的明昙,开口时的语气都有些僵硬,“顺安书斋如今声名赫赫,生意也兴旺亨通,小九何不专注于它的经营,又要再开新店做什么呢?” “刊印新书,只能赚得一时快钱罢了,能算什么生意兴旺?”明昙摆了摆手,就像是在谈论今日的天气一样,态度随意到令人发慌,“大皇姐与驸马爷都是生意人,想必会比我更懂得何谓‘开源’的道理,不是吗?” “这……” 虽说开源有益,但也不能在根基未稳的情况下,就这么瞎胡闹啊! 明晗心中满盈着急躁担忧,可望向对方那云淡风轻、毫不在意的神情,只能不由自主地又叹了口气,试探劝道:“开源确实再正确不过,但且让大皇姐说句不中听的:小九,你初出茅庐,当真有把握能够承担亏损的风险么?” “是啊,茶楼酒楼这行水深,极易行将踏错,”季瑜也在旁说道,“做生意应有勇气不假,但更多时候,还是稳扎稳打才最为妥当……” “二位的好意,小九心领了。” 明昙既没有意外于他们对自己的不看好,也未曾争辩,而是温和地点头道:“如若驸马爷这边没什么合适的人选可以举荐,那也不必劳烦,我再自行想法子解决便是。” 这话一出,便代表着对方是要一意孤行,是没把他们的劝告听进去了。 明晗跟季瑜面面相觑,心下叹息,正想再做最后的努力时,却见明昙忽然站起身来,抬臂朝他们一拱手,平静道:“母后近日为年宴操劳,小九还要回去帮衬一二,就不多搅扰大皇姐了,这便告辞。” 与此同时,因为这个姿势的缘故,她身上长袄的大袖忽然垂落,露出了明昙一直被遮挡着的手腕—— 其上,一抹翠绿陡然撞入明晗眼中,让她猛的一愣,“腾”地站起身来,“小九等等!” 明昙动作一顿,似是有些讶异地抬起头,看着明晗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自己面前,几乎是颤抖地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她腕上的翡翠镯子。 “这、这是母妃赠予你的么?” “正是。”明昙目光微凝,颔首承认道,“夏季在春州行宫避暑时,温妃娘娘曾亲手将这镯子交给我,说是……原本打算传给二皇姐的……” “我明白了。” 听到“二皇姐”三个字后,明晗蓦地打断了明昙的未尽之语,闭起眼睛,面上神色似哭似笑,指尖却仍旧挨着那只镯子,不愿立即离开。 “你与晞儿的确相似,都是一样的胆大无畏……难怪,难怪母妃会把这镯子交给你。” 她像是在喃喃自语般,一边说着,一边抬袖揩掉眼角隐约溢出的泪花,覆在玉镯上的手也愈发用力,轻轻颤抖起来。 “好——既然小九心意已决,那我身为大皇姐,也定会助你一臂之力!” “大皇姐,您……?!” 没想到峰回路转来得如此容易。明昙看了眼玉镯,半是茫然半是惊喜,正欲说点什么,却又被驸马的话头抢先截断—— “九殿下只管放手开办茶楼便是。” 在明晗身后,季瑜也站起身来,定声说道:“待到一应事宜准备就绪后,我将立即从天明商会的五位主事中抽调一名,引见给九殿下,为您排忧解难!” 此言落地,不止明昙被惊得愣住,就连明晗都霎时回过头去,有些愕然地看了看开口的季瑜,“五位主事之一?” “对。”季瑜缓缓上前,握住妻子的手,笑着对她道,“既是为了你的决定,那便自然要派出最好的人选,不是么?” “……嗯。” 明晗的眼神逐渐柔软下来,冲他笑了笑,深深一点头,又重新转向了尚在震惊的九皇妹那边。 “既然母妃都对你如此信任,”她盯着对方腕上的翡翠玉镯,就像是在同明昙之外的什么人说话那样,轻声道,“那我这个做皇姐的,又何尝不能陪你疯上一把呢?”
第85章 天明商会的创办人愿意出手相助, 几乎是瞬间便解了明昙的燃眉之急。 直至被朝露从殿中送出来,她还在惊叹地摸着自己手上的翡翠玉镯,心中不住感慨—— 林漱容果然心思玲珑, 出门特意给自己带上这镯子,竟然成了最终定局的关键所在。 大公主与二公主是一母同胞的双生女, 自幼一同长大, 两人互相之间的感情定当深重万分。正如温妃祖上传下来的这对镯子, 一只在明晗手中, 一只则准备再过几年便交予明晞, 象征着她们本就同根同源, 是一对双生并蒂的莲花,是世界上最亲近的姐妹。 但奈何, 死亡疾病, 亦人所不能无。 明晞去得太早太突然,不论是温妃还是明晗, 都尚没有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所以, 二公主的逝世,就成了她们身上的一块心病,日日夜夜折磨着两人,让母女俩难以接受残酷的现实。 比起魂归九天者,往往是活在世上的人最为痛苦。 于是,温妃才会在春州行宫当中,孤身一人站在桥上, 望着千里风荷与芦苇,在心里默默回想起自己另外一个活泼开朗的女儿。 而作为姐姐的明晗,也会在看到明昙腕上镯子的第一眼,便会丢掉商人逐利谨慎的本性, 抛开所有的担忧与风险,愿意鼎力相助。陪这个与明晞性子相像的九皇妹赌上一把。 “……” 明昙摸了摸那触感温润细滑的玉镯,垂下眼睛,轻轻叹了口气。 看来,自己当真是与那位二皇姐颇有相似之处。 听闻她性格活泼大胆,行事风格张扬,常自比于古时那些志存高远的狂放之士,曾说自己“不求生在帝皇家,但求采菊东篱下”,最是向往闲云野鹤般的生活,不愿被条条框框的规矩所束缚…… 如此一琢磨,明昙倒还真的发现:在她同意为登基称帝而做出努力之,最大的愿望,便是能够寄情山水幽林,纵享这天承上下大好的锦绣光景。 “他日移居山溪里,取琴为我召阳春……” 当年林府簌簌落花的梧桐树下,她曾怀揣着一片冰心,对林漱容念出这句诗,恣肆无忌地宣称自己“生在庙堂高阁,自然会对山川风景心生向往”;还说待长大些后,就要同父皇讨个恩典,出宫玩乐,把剩下的半生都赋予单椒秀泽之间,走遍这个朝代里的无边风月。 可是现在…… 她却经被许多人的期望绊住了手脚,终其一生,都要在这深红宫墙内明争暗斗,只为了那个自己根本无意于坐上的至尊之位。 明昙半垂下眼,静静望着腕上那只青翠的玉镯,沉默良久,才终于意味不明地淡笑了一声。 “怪我认识得你太晚了,二皇姐。” 寒意料峭的北风刮过,把镯子吹得冰冷彻骨。身披雪色大氅的年轻姑娘立在原地,既像是在喃喃自语,又像是在同某一缕常人看不见的芳魂搭话。 “若你尚在的话,我还能请你去替我看看天承的万顷盛景……”明昙张开另一只手掌,覆上玉镯,将那抹翠色紧紧掩住,有些难过地说,“可惜现在,不论是你还是我,我们都看不到了啊。” 大抵每个人来世间一遭,就注定将要背负许多穷其一生、也难以完成的遗憾罢。 - 在得到季瑜的承诺后,明昙爽快地从私库里掏出银子,用最快的速度将那间酒肆盘了下来,开始将其改装为茶楼。 好在它原本就是供人饮酒的地方,里头的桌椅库房都能沿用,只需要把一些细节之处修改完善即可,要不了多长时间。 于是,仅在一个星转过后,茶楼便然修葺一新:从外头看,是座较为气派的二层小楼,青瓦飞檐,门边的两根梁柱上龙飞凤舞地提着两句诗,“楼中忘言对青茶,全胜羽客醉流霞”*,牌匾上还书有四个大字,与梁柱上的笔记出自同一人之手,正是“顺安茶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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