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云锦见她身后空旷,渐渐松了背在身后的木棍,眉头蹙了片刻,实在忍不下心,咬了咬下唇用力把门推开:“妹子快进来!” 何云锦拢了拢背上熟睡的孩儿,把木门闩了一道又一道,希望扑簌的雨势能及时洗掉许棠在门外停留的痕迹。 她一手挡着雨势中飘摇的豆灯,领着许棠进了其中一间房,豆灯在桌上落稳,她又挑了挑灯芯,让屋子里更明亮些。 许棠环顾四周,屋内陈设可以算得上简陋,低矮的土榻上是旧色补丁的床褥,摇摇欲坠的桌上,还放着绣了一半的花样。 何云锦从柜子里拿出一套洗得灰白的衣裳递给许棠,转身麻利地出了门,替她打来一盆热水,道:“妹子先把衣服换了,别着凉……” 许棠道过谢,却看到何云锦一眼似一眼焦急她往外望,她敏锐地感知到,问:“姐姐可是我添麻烦了?” 何云锦闻言连连摆手,道:“不麻烦不麻烦,就是我这当家的脾性不太好,妹子恐是要快些收拾,我怕他喝了酒回来看到你又要发疯……”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何云锦能放她进门,许棠已经感恩戴德,万万不敢再节外生枝给人添别的麻烦,草草擦了身上的雨水换了衣服,乖乖缩在了一旁。 外面雨还在下,何云锦的眉头却越皱越紧,家里避雨的瓦房仅有这两间,一处是柴房和厨房,一处便是这卧房,妹子这一夜,她还没想到要如何安置她才好。 踌躇间外面的木门又发出了震天的响动,何云锦本能的瑟缩与恐惧被许棠看在了眼里。她忽然慌了阵脚,推着许棠就往墙角的木质立柜去。 这是她成家时唯一的嫁妆,也是眼下唯一能藏人的地方。 “妹子你听我说,待会儿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出声知道么,一定不要出声!” 许棠莫名有些不安:“姐姐,我……” 她话还没来及说完,就被死死塞进了立柜的角落,还好她身量娇小,不至于喘不上气。 柜子开了虚虚一条缝,许棠透过此处,看到了何云锦慌乱地出门,脚步声没进稀稀拉拉的雨声中。 门闩下落的声音,一个,又一个,然后是让人心惊的巴掌声,还有男人粗鄙的谩骂。 “臭娘们耳朵聋了么!老子在雨里等了这么久!” 许棠在柜子里听得气血上涌,就想冲出去理论,却被理智拉住了脚步。 姐姐好心收留她,若是她贸然触怒了屋外的男子,会不会造成更严重的后果? 男子沉重的步伐磕磕绊绊往屋里来,新一轮的责骂袭来,还夹杂着何云锦隐忍的苦咽声。 “别……别打到孩子……” 男子突然暴怒:“孩子!去你娘的孩子,老子没这种病秧子的野杂种!”
孩子的哭声骤然响起,却没有预想中的中气十足,细弱地像猫叫声。 “哭哭哭!哭你娘的哭!赶紧抱开给老子打热水来!” 何云锦看了看男子怨毒的眼神,没敢把孩子放下,转身去隔壁打了水,背着孩子跪在地上给男人洗脚。 “啪!”又是响亮的一声。 “就这么点水,老子怎么洗得舒服。”男子鹰爪一般的手扯住她的头发,唾沫喷了她满头,“老子不在家,你点这么亮的灯给谁看,臭□□,连个水都烧不好,老子要你来什么用!” 许棠再看不下去,手已经把柜门推开一小半,却看到何云锦咬出血痕的双唇一遍又一遍默着同样的话语。 “别出来,别出来。” 她不甘心,紧紧咬住自己的虎口,豆大的泪珠从眼眶氤下。 都怪她。 虎口咬出血腥味,良久的煎熬之后,外间终于响起了如雷的鼾声。 何云锦安抚好背上的小儿,轻轻拉开柜门,顶着红肿的半张脸,对着许棠挤出轻轻一个笑:“没事了妹子,跟我来吧。” 许棠看得心酸,抹一把眼泪,小心翼翼跟着何云锦去了隔间。 何云锦熟练地烧水给自己敷脸,许棠在一旁都带了哭腔。 “姐姐,都怪我……” 何云锦认命般摇摇头:“不怪你,往常喝完酒回来,这一顿打是无论如何也少不了的。你别怕,他睡着了不到明日午时不会醒,今天我们娘俩在这儿陪你睡。” 许棠望向柴房角落那一堆整齐的干草,想来苦命的娘俩也没少在这个地方过夜。 何云锦把怀里的孩子放下,一下一下轻拍,许棠也蹑手蹑脚躺下。 等孩子停止抽噎,发出细弱绵长的呼吸声,何云锦才开始同许棠细声细语地搭话。 “妹子这一趟,可有去处?” 许棠裹了裹身上的衣裳:“我原是要去庆安镇上的,姐姐可知道怎么走?” “庆安镇啊……”何云锦思索片刻,“还是有些远的,出了村上了官道,脚程慢些的话,从白日走到黑,还不一定能到。” 许棠想了想,眼下人生地不熟,庆安镇是她唯一能去的地方,她拉过那个湿透的包袱,稀稀索索拉出一长串钗环首饰塞到何云锦手里。 “姐姐,今日你救我一命,这些首饰虽然被那歹人刺坏了些,当金银物器当了也能值点钱。”见何云锦不接,她又从包袱里抠出了些碎银子摊在手里,“姐姐别嫌不够,我身上也就只有这些家当了……” 何云锦合上许棠摊开的手:“不用,方才……吓着你了吧。” 许棠摇摇头,把眼前一堆零碎又往前推了推:“姐姐拿着吧,买点药敷一下,光用热水不够的。”见何云锦还要犹豫,她嘴快一步,“若是姐姐不用,也替孩子想一想,给孩子买药总用得着的。” 何云锦可以不心疼自己,可是没有办法不心疼自己的孩子,叹一口气,就着微弱的烛光,只收了几件被刺坏的金玉首饰。 家务事许棠自知不该多言,她握住何云锦的手,道:“我知道姐姐有难处,可这也不是由着他如此待你的理由。我这一趟去庆安镇,顺利的话应该就安顿下来了。”她瞥一眼鼾声飘来的另一件房,语气真挚,“若是姐姐以后有任何难处,就来庆安镇找我。” 何云锦叹一口气:“若是我也就罢了,可孩子还小……” “孩子还小就更不应该让他在这种境况下长大啊!” 提到只会打老婆孩子的家暴男,许棠一时语气重了些,一旁襁褓里的孩子发出了轻微的哼唧声。 “我是想走的,可是他只要活着,就不会任我们娘俩远走高飞的。” “那姐姐告诉我这是何处,姐姐的名字是什么,日后若是还有机会,我自上门来报答。” “鸣泉镇下苏庄,苏何氏。” “不,我问的是姐姐的名字,不是方才那人的妻子。” 何云锦默了默,道:“何云锦,只不过好多年没有人这么叫过我了。” 古时候的女人,嫁了人变成别人的妻子,连带自己的姓氏都成了附属,许棠为之不屑,偏偏就要叫她的闺名。 “嗯,云锦姐,我叫许棠。” 不再是那个王府里的罗嫣,而是经过这晚大难不死的许棠。 * 天明前囫囵睡了一两个时辰的许棠,一睁眼就看到了屋子里氤氲的热气。 她视线穿过热气腾腾的锅灶,看到何云锦对她微微一笑:“妹子醒啦,天才擦亮,填饱了肚子才好赶路,快来坐下。” 隔壁如雷的鼾声响了一夜,到这时也还没消停,昨晚受了惊吓一直抽噎的小家伙这会儿被放在一旁,亮晶晶的眼珠盯着她直转溜。 她凑到锅边一看,肥实敦厚的杂粮馍馍在锅里挤了一圈,正扑扑冒着热气,她这一夜惊魂,肚皮空空,没忍住咽了好大一口口水。 何云锦笑她:“我这日子,当家的也就只有吃我这一手饭的时候想不起来打人了。”她叹一口气,“哎不说了,你快尝尝。” 许棠擦了手,从锅里下手直接抓了一个,尖着指头撕开来,蓬勃的谷物香气从鼻腔直钻肺腑,勾起满腔的馋虫。咬一口嚼下去,每一处绵软劲道的细微小孔都碾出更为浓郁的五谷香气,口中泛起满满的甘甜。 她三下五除二吞完一个,眼巴巴又望了一眼锅里,何云锦撕了半个放凉的馍馍给口水都要拉丝的小家伙,把许棠按在缺了角的桌边。 满满一簸箕的馍馍端到眼前来,何云锦又从另一个锅灶里添了一碗稀粥递给许棠:“慢慢吃,我去给你取一碗酱菜。” 稀粥熬得软烂,还放了红薯,红薯的香气与甜蜜混在黏糯顺滑的米粒之间,一路从喉头暖到心尖。 用菜头切碎腌制的酱菜也上了桌,秘制的酱料掺了红油,衬着粒粒分明的芝麻,还洒了炸脆的豌豆,入口鲜香爽脆,许棠就着一口气又塞了两个馍馍,连胃里最后一丝缝隙也用红薯粥填满了。 临走前,许棠硬是又往何云锦的手里塞了些碎银子,然后提着何云锦替她备的一兜子馍馍,一路迎着朝霞往庆安镇去了。
第3章 怕走夜路,许棠提着一口气紧赶慢赶,直到日头正悬在当空才停下喘一口气。 她在离路边不远的地方捡了片阴凉处,席地而坐,扯起早上带的馍馍来。 凉透的馍馍香气更为内敛,也更加劲道,许棠暂时没有水喝,鼓着腮帮子一下一下嚼得忘我。 官道上偶尔会有行人经过,此时正有人扯着嗓子喊叫,似乎是在寻人。 “罗姑娘!罗姑娘!” 罗姑娘? 许棠费力咽下一口,忽的回过神来。 好像是在叫她来着! 她顺着声音抬头一看,官道边上遥遥停了一辆眼熟的马车,驾车的正是两兄弟中的哥哥胡大全。 天降救星,许棠赶紧收了行李赶上,弟弟胡小全从车上跳下来,见她一身狼狈至此,不由得发问:“罗姑娘你这是去哪了,让我和大哥一顿好找!” 昨日行路劳累,夜里又下着雨,兄弟二人睡得死沉,一大早起来看见许棠洞开的房间大门和屋内凌乱的打斗痕迹,当即就知道出事了。 两兄弟一路打听寻觅,折腾到日上三竿还是半点消息都无,抱着最后的一点希望,沿着去往庆安镇的官道一路赶来。 好在人是找着了,不然两兄弟回王府可是没办法交代。 许棠钻回马车里,就着水囊饱饱灌了一通,把昨日遭遇细细道来,弟弟听得心惊肉跳,胡大全的眉头却皱越深。 罗姑娘遭的这一回难,背后指使之人显而易见。世子未婚妻和她仇怨虽深,可随便就动了杀人的心思,这未来的世子妃,也并不如传闻中那般贤良淑德。 他语气稍显宽慰:“罗姑娘放心,今日之事我定会如实禀报世子。” 许棠想着自己说不定还要在这地方长长久久地待下去,总有人惦记她小命也算不得什么好事,点点头便应了。 兄弟二人一早起来忙着寻她,这会儿安下心来前胸贴后背的劲儿才后知后觉缓上来。 弟弟在车里陪着许棠,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噜”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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