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料此人如此弱不禁风,“噗通”给跪下了。 小太监急急忙忙收回脚,将手往身后掩了掩,垂首看着地。 宋婉清方才还陷在沉思中,回过神来便跪着伏在了地上。 自沈长洲登基,便下令见御輦不必行跪礼。 沈长洲余光看着他被绊倒,硬生生的摔跪在了地上。 旁人的都垂首站着,更显得跪在地上的他格外突出。 嚯!行这么大礼? 沈长洲略显疲惫的眼里浮上一丝笑意。 宋婉清膝盖磕着青石板,痛的倒吸了一口气。 眼前掠过一缕明黄色的衣角,一声轻笑在头顶炸开,耳朵嗡的一下,铺天盖的的尴尬袭来。 没想到自己会在这种情景下,和沈长洲再见面。 宋婉清巴不得用脚在地上扣出个六进的宅子。 御輦渐远,才拍拍衣摆站起来,向旁边的人道了声谢。 余光瞥见旁边的梁有全狠狠的剜了自己一眼,宋婉清赶忙将视线挪到别处,权当没看见。 — 沈长洲手放在扶手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轻敲着,冷不丁冒出句没头没尾的话:“那是?” 在一旁的陈子介回头,看到后边走远了的那群内侍,答道:“今年新入宫的内侍,按流程带去内务府安排任职。” “御书房案前是不是缺个侍奉的?”沈长洲的声音传来。 陈子介愣了愣,御书房案前侍奉的不是我吗? 想到了刚才摔跪在地上的那个毛小子和沈长洲那声笑,恍然大悟:“小的明白了!这就去!” 周围的人听这一番没头没尾的对话听的云里雾里的,随即肃然起敬,不愧是最通晓圣意的子介公公! 沈长洲也就是随口一问,子介这一声明白了,倒让自己有些不明白了,这什么也还没说呢,怎么就急急的跑了。 沈长洲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长长的宫道上,蹿的倒是快! — 梁有全领着人前脚刚迈进内务府,后脚陈子介便走了进来。 一行人向他行礼。 梁有全淡淡唤了声:“子介。” 陈子介乐呵呵的朝他摆摆手:“御书房案前缺个侍奉的,咱家过来挑个机灵的!” 能去御前侍奉,这是何等的幸事,众人闻言面上无不流露出浓浓的期待。 宋婉清看着他,自己在宫里这些年,从未见过他,也没听说沈长洲身边有位叫子介的中官。 陈子介的目光在这群人里扫了一圈,看见宋婉清衣服下摆膝盖处沾了灰,随即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宋婉清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详的预感在心里弥漫着。 梁有全凑过去,在陈子介耳边悄悄说了些什么。 他抬眼又瞧了瞧宋婉清,然后点了点头:“就你了!” 宋婉清瞳孔一沉。 最近发生的事情还真是一件赛一件的离谱,先是重生到了六年前,再是出门看戏被当成出逃的小太监抓进宫,现在又被拉去御前给沈长洲当差! 抓进宫就算了,想着法传信回家,给自己捞出去,这宫里少个无关紧要的小太监,谁也不会发现。 现在舞到沈长洲面前去了,御前的人凭空不见了,事就不小了。 本以为自己重活一世,拿捏了这几年的时局走向,只要规避了下年的庙会,就能改变来世的走向,没想到去看了场戏,全都乱了套。 — 宋婉清跟着陈子介进了御书房。 心里忐忑着,只见案台上沈长洲穿着件宝蓝色的烫金圆领衫,懒懒散散的拿手撑着头,右手拿了支炭笔,在食指和中指夹着,转着玩。 鬓间一缕头发随意垂着,竟生出种弱柳扶风的感觉。 不知为何,宋婉清觉得眼前的沈长洲同记忆中的不太一样,但又说不上来。 定了定神,横竖此时的沈长洲不认识什么宋婉清。 两人行了礼。 沈长洲看到宋婉清沾着灰的衣下摆,声音懒洋洋的:“起来吧。” 随即看向陈子介,一下子就明白了,视线他身上流转:“子介还真是贴心。” 贴心二字咬的颇重,一字一顿,意味深长。 陈子介察觉自己会错了意,看了看沈长洲,又看了看宋万青,硬着头皮开口:“谢陛下夸赞!小的告退!” 说完便转头跑了出去。 空空的御书房只剩下宋婉清和沈长洲。 这里的程设同记忆中的没有偏差,宋婉清的视线绕过沈长洲,落到了他身后的书架上,和前世一样,摆放着一本本的木工典籍《鲁班经》《木工全书》《卯榫》。 沈长洲收起了炭笔和图纸,一只手撑着脸:“叫什么名儿啊!” 宋婉清回过神,答道:“宋万青。” 沈长洲微微点了点头,长手一伸,拿过几本奏折,示意宋婉清研墨。 宋婉清上前,是上好的徽墨,拿起了墨条,细细研磨着。 看了眼沈长洲,宝蓝色的锦袍衬的他肤色愈发白,敛目低眉,提笔看着奏折,看上去没什么锋芒。 宋婉清眉眼闪动一下,目光停留在那一抹蓝色的衣摆上。 前世记忆中的沈长洲偏爱绿色,从未见他穿过别的颜色的衣服。 画像上人的墨绿长衫在记忆力浮现,原来,他不是偏爱绿色的衣服,是他的心上人偏爱绿色。 想来,此时的沈长洲还没有遇到画像上的那个人。 案上的茶已凉透了,宋婉清替他换了杯热茶。 脑子里浮起一个大胆的想法,只要躲过下年的新春庙会,就不会有前世的一切,哪怕是躲在沈长洲的眼皮子底下。
第4章 徐道年 夜已深了,案上的烛火跳动着,沈长洲合上了最后一本奏折。 宋婉清混沌的脑海渐渐清明起来,点了盏宫灯。 沈长洲仰头松了松麻了的肩颈,站起来走了出去。 宋婉清吹灭了案上的蜡烛,拿着宫灯跟上。 沈长洲长腿迈着,进了寝宫,宋婉清只跟到了门口,他寝宫从不留人侍奉。 寝宫的门合上,里面的灯火亮起。 陈子介迎面走了过来,手里拎了个食盒,见宋万青在,笑着走过来,打开:“膳食司刚出的新甜点,我不喜甜食,万青你替我尝尝味道,好给秦掌事回话。” 宋婉清闻言拿了一块,是前世宫中膳食司一绝的豌豆黄,尝了一口,口中顿时甜香四溢,半晌才出声:“入口即化,甜而不腻,妙!” 陈子介点了点头,突然想起了什么:“你看我这记性,现在才想起还没给你安排住处!” 随后带着宋婉清朝一边的房屋走去:“御前侍奉的人少,这里都大半都空着,白天让人收拾了一间出来。” 房间在最左侧,周围几间都黑着,想来是空着,宋婉清点了点头:“麻烦中官了!” 陈子介是个自来熟的性格,指了指最右边的房间:“我住那儿,有事可以来找我。陛下寝宫夜里不用掌灯,你早些休息!” 走出几步,又回头走回来,将食盒递给宋婉清:“平日叫我子介就好。” 宋婉清愣了愣,接过了食盒,看着陈子介渐远的背影,出了神,为何自己前世从未见过他,沈长洲的白月光到底是谁,这一年的时间里都发生了什么。 — 房间挺宽敞,打扫的很干净,陈设简单整齐,案台什么一应俱全,书架上空空的,只摆了几个装饰的花瓶。 宋婉清躺在床上,看着清冷月光透过窗子打在了地上。 辗转许久,才接受自己在很长一段世间里,都要顶着宋万青这个名字,在沈长洲眼皮子底下呆着的事实。 最想躲的人偏偏赶着趟的来,宋婉清叹了口气。 家里怕是一团乱麻了,望着黑漆漆的房梁,一夜未眠。 — 两年前,新帝即位,力排众议,改革科举制度,摒弃重农抑商,举国上下,凡是无案底的适龄男子,皆可参加科举。 临安首富徐家独子徐道年,乡试一朝中了举,赶上了革新后的第一次春闱,是不容小觑的黑马。 众人都惊叹,这满府铜臭的徐家,居然还溢出书香气来了。 在狭小的贡院号房里,徐道年看着试卷,想起了多年前那个墨绿锦袍的少年。 他笑意明净,把玩着手里的折扇,听人提及商籍无法参加科举时,敛了笑容,脸上是少有的肃穆,一字一顿:“荒谬至极!” 这是徐道年长这么大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言论。 少年这句脱口而出的话,让他记了好多年。 徐道年挚交不多,他算其一,两人时常月下吟诗,品茶赏花。 后来先帝驾崩,才知道,自己这位多年的挚交好友,是临即位的四皇子。 徐道年知道,他志不在朝堂,但生在了皇家,终究是身不由己。 听闻朝堂动荡,新帝举步维艰,听闻新帝不顾群臣反对,革新科举。 徐道年下笔利落,神情笃定,心中只有一个信念,到他身边去。 都说高处不胜寒,你在那儿,我便去到高处陪你。 — 沈长洲拿着炭笔,在纸上描着,图纸上的折叠床已经初具雏形。 天色暗了下来,宋婉清点了盏油灯,黄色的火苗燃起,瞬间亮堂不少。 身如玉树的男子轻轻扣了扣门,不待传召,便施施然的走进来。 他穿着便服,眉目间带着抹不易察觉的戾气。 手里拿着张轻飘飘的纸,走进了才看清是张考卷,卷子随着他脚步摇曳簌簌的发出响。 礼部侍郎刘子高。 宋婉清对他不甚了解,入宫后没多久他便辞官了,只遥遥见过三两面。 传闻他和沈长洲打小一起长大,两人关系匪浅。 刘子高也不行礼,径直走到案前,将卷子摆到沈长洲眼前,随意把胳膊撑在桌边,手指在卷子上敲了敲,一脸的叹为观止:“沈长洲你快看,写的太绝了,这人文曲星下凡来的!” 刘子高性子一贯直来直去,两人私底下从不搞虚礼,向来直呼其名。 这一声连名道姓的沈长洲听的一旁的宋万青头皮发麻,当今天下又有几人能像他这般直呼天子名讳。 沈长洲显然对他的举动习以为常,神情自然,顺着他的手看向卷子。 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 此人是这次春闱凭空杀出的黑马,文章行云流水,字字珠玉,将平日素有才名的那几位考生光芒掩尽。 看到一旁的署名,沈长洲眼中的疲态尽消,望着那遒劲有力的徐道年三个字,沉思许久,笑了起来,笑声阵阵从胸腔溢出,在空旷的御书房回荡。 沈长洲眉眼弯弯的,深深的眼底都泛着笑意。 自己坐在了世人都想去够的位置上,受世人敬仰,众人朝拜。 沈长洲早就做好了准备,做好在权力之巅,承其清冷落寞的准备只是没想到,会有人排除万难来到他身边。 烛影摇曳,回忆铺天盖地袭来。 徐道年一袭白衣,目如朗星,手指轻捻,把玩着琉璃酒盏:“道年毕生所求,不过是同沈兄一起,登界游方,遍览河山。” “沈兄在哪儿我便去哪儿,你在何处,何处便是湖光山色,水木清华。” “道阻且长,沈兄珍重。” 徐道年深深一揖,朱红宫门缓缓合上。 自此,临安城再无折扇轻摇的公子沈长洲。 — 沈长洲眼底的笑意渐渐褪去,眸子里莫名拢上一抹悲凉。 宋婉清捕捉到这一细微变化,不做声的替他换了盏热茶。 沈长洲正了神色,举着答卷,望向刘子高,面上尽是诚恳:“属实是文采斐然,妙笔生花,出类拔萃!” 刘子高扫了一眼案边放着的贡士名单,礼部敲定的会元果然是王仲良,嘲讽的笑了下。 礼部众人装模做样的讨论了两日,说这王仲良的文章哪里好哪里好,楞是在荒草地里吹出花来了,刘子高嗤笑着,随意扯了个由头离席。 他的文章刘子高看过,单拎出来倒也不算差劲,相比较下,就有点差强人意了,徐道年随便挑出哪出,都够甩他两条街的。 这个会元,王仲良属实是拿不住。 依自己看,他最好的地方,便是有个官拜宰相的爷爷。 沈长洲拿过名单,细细看了会儿:“会元敲定便敲定了,王仲良也算是个贤才。” 贤才二字颇有意味的拖得老长。 这王仲良成日里流连烟花巷,尽写些淫词艳曲。 顶着他爷爷的名号,耀武扬威的,在临安城都要横着走了,刘子高反驳道:“还贤才?依我看是个泼才!” 沈长洲笑了笑,亲自倒了盏茶,推到刘子高面前:“明日礼部发了榜,我便派人将前二十的卷子悉数张贴在旁边。” 两人对视一眼,刘子高眉毛微微扬了扬,轻笑一声,拿起茶,喝了一口:“膈应人还是你沈长洲有一套。” 礼部那几个顾及着王丞相,识文不清,那都张贴出来,让旁的人来看看,孰人高孰人低。 若是平日里,倒也懒得同他们计较,可这是自己即位后新科举制度试行的第一年。 徇私舞弊都舞到眼皮子底下了,自己这位根基不稳的小皇帝,在朝堂上还真是一点都面子没有呢。 宋婉清看向沈长洲,他手指在案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扣着,半边脸掩在跳跃的烛影里,眉间蹙了蹙,眼底一沉,眸光意味不明。 意味不明的眸光在记忆里重合,是了,这才是擅于权术,长袖善舞的沈长洲。 天色渐暗,直至吞没了整个皇宫。 沈长洲早早就回了寝宫,这晚,他罕见的睡的很好。 梦里,是梨花烂漫的临安城,是纵情恣意的少年时。 — 春闱放榜日,城墙下熙熙攘攘的围满了人。
福书网:www.fushutxt.cc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49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