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诘疲惫地望着眼前的人一个接一个地死去,没有开口说话的力量和勇气。 女巫慢条斯理地取出新的玻璃瓶,轻柔耐心地将药剂压缩后装入瓶中。 她握住药瓶走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的表情似乎比第一次问话时温柔和煦许多。 唐诘没能做出任何反应,只顺从地垂下头。 她的指甲挑起他的下颚,迫使其张开嘴。 也许又要把药剂灌给他吧。 据目前的观察,实验品可以粗糙地分为两类。 一种是短期消耗品,用他们的身体和其他东西作为原料制作药剂。 一种是长期消耗品,用他们的身体和其他东西实验药剂的强度和时限。 唐诘如今是第二种。 幸好是第二种。 这不道德的想法从他脑海中冒出,他却没有了再去克制的精力。 毕竟,倘若他去同情丧失生命的人,下一个死亡的人也许就会变成他自己。 安分、服从、诚实。 只要他能活下去,只要能让他活下去,让他做什么都可以。 女巫的目光巡视过他苍白的脸庞:“好孩子。” 她把药剂给他喂下去,奇异的是,唐诘却没陷入之前的恍惚,而是感到精神焕然一新,力量从四肢百骸浮动着上涌。 “你是不是很好奇,”女巫暧昧地贴着耳朵,“我为什么放过你?” 唐诘在她靠近的过程中打了个寒颤,她的身体冷得像条冬眠的蛇——又或者,只是他深陷恐惧,故而手脚冰冷、感知错乱。 “……是的。” 他嗫喏着。 “我们可是同类啊,我怎么会害你呢?”女巫轻笑着,用指腹擦过脸侧,“你还是个幼崽呢,如果离开塔去外界,会有很多人类和魔兽想要抓获你——我能够将你保护得很好,不是吗?” 唐诘难以分辨她话语内容的真假。 不过,判断她话语的真实性有必要吗? 自己已经栽到她手里了。 她这话更像是为了让他更听话而做出的诱导,一种斯德哥尔摩的培养过程。 唐诘沉默地垂下眼。 “你可以叫我老师,也可以称呼我为凯瑟琳女士。”她慢慢抽回手,用手巾擦拭着指缝,“你是我的第三个学生了,我很喜欢你们这些闹腾的、可爱的小家伙。” 第三个学生。 某种恐怖的猜测在脑海里回旋,迫使他闭紧了嘴。 他近乎疯狂地渴望得知,她前两个学生下场如何,可是,他没有和她鱼死网破的勇气。 “……您愿意教我什么呢?”唐诘苍白地微笑着,“老师。” 凯瑟琳擦拭手指的动作一顿,抬头看向他。 他尚且还跌坐在地板上,一见她投来视线,便怕得牙关打颤,膝盖骨咯咯直响,小腿哆嗦着,想要后退,又不敢后退。 “你希望学到什么呢?”凯瑟琳轻柔地将问题拋回,嗓音呢喃得像是在说情话,“我都愿意教给你啊。” 唐诘反倒觉得,这像是一个警告。 一个罔顾人命的魔女真的愿意教给她学生所有知识吗? 恐怕是彻头彻尾的谎言。 可是,除了与虎谋皮,自己还能有什么选择? “我希望学会您会的语言。”唐诘选择将自己的贪婪放到了明面上,深深埋下头,黑红的袍角在他的视线里拖曳,他吞了口唾沫,声音发颤,“全部。” 如果无法反抗,那就加入。 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告诫自己了。
第3章 水牢巨龙 魔女慢条斯理地收回手。 “你有两个选择,”凯瑟琳说,“我重新为你准备一个完好的房间,或是回到 49号房。” 她的笑容和语调亲切到可以称为和蔼,但唐诘不可能忘记,她是怎样在他面前,把活生生的人熬制成药剂逼他喝下去的。 他其实没有选择。 选前者无异于直接与塔里的众人割裂,今后都只能依附于她,失去所有退路。 选后者同样只是缓刑,哪怕他拒绝了对方的施舍,但她总能找到办法挑拨自己和别人的关系。 “我希望回到 49 号房。” 说试探也好,说挣扎也罢,唐诘对自己的诉求是否得到回应并不抱有期待,可他得这样做,至少,这说明自己还有反击的机会。 “可以。”凯瑟琳轻飘飘地答应了,“明早开始来我房间上课。” 短暂的诧异消散后,随之而来的是强烈的不安。 确实,自己无论选择什么,对女巫而言,都只是在她掌心上跳舞罢了。 唐诘扶着楼梯向下,甬道深又长,唯一的光源,是墙侧的乌鸦石雕。 在鸡血石雕琢的双眼,那晦暗不明的光芒下,它翅翼上的每根羽毛都栩栩如生,似要振翅欲飞,颅骨向下凝望着行人,尖锐的鸟喙犹如剪刀。 他哪怕偏移开视线,依旧觉得石雕无生命的双眸如有实质般注视着他。 唐诘尽量加快脚步,越来越快,仿佛身后的乌鸦就要追上,直到猛地闯入大厅,几十双眼睛整齐划一地转向他的正面,每一双都麻木空洞得像是失去了人类与生俱来的感情。 明亮的灯光刺激得他眼角渗出泪水,唐诘抬起袖子遮住了自己的脸,躲避其他人的视线,脚步匆匆离开大厅。 走廊的大门在他抵达之际轻巧地一响,锁钥打开了。 凯瑟琳兴许正看着自己。 开门的时机才如此精准。 喉咙又沉又腻,几乎要喘不上气,艰涩得像是吞了一块黑泥。 唐诘欲要离去,身后却仿佛被什么东西绊住,动弹不得。 “大哥哥。”在他没注意到的时候,被一个七或八岁的小女孩拽住了袍角。 女孩天真无邪又饱含希冀地问:“你为什么没有死?” 他该如何回答她。 他能如何回答她。 坦白?隐瞒?欺骗?误导? 女孩的目光很是清澈,这种清澈在麻木不堪的人群里,几乎是一种摆在明面上的异常。 他弯下腰,把她的手指依次扳开,却突兀地察觉,她将原本攥着的东西塞进了自己手心里。 坚硬、圆滑、冰凉。 像是硬币,但比硬币更薄。 唐诘在指缝里隐约瞥见了一抹黯淡的金色。 ——应该是一枚两栖动物或水生物的鳞片。 把鳞片藏住攥紧后,唐诘按捺住心中的不安,俯身对她说:“我现在是她的学徒。” 可是,她在他的话音落下后,却轻微地挑起眉,怪异的神色在稚嫩的脸庞上一闪而过,仿佛只是一道错觉,下一秒,她又露出困惑般的神情,认真地凝望着问: “你在说什么?” 唐诘还来不及思索对方询问的内容,旁边同样有人听见了他们的谈话,立刻跑来将女孩拉走:“离他远些!” 原本只算是麻木冷漠的众人,在与唐诘视线交接之时,纷纷流露出令他不明所以的憎恶和恐惧。 ……发生了什么? 语言。是语言。 唐诘慢了一拍意识到问题所在,可是造成的结果却无法挽回了。 也许正是因为和凯瑟琳的交谈太过顺利,所以他失去了警惕之心,以为自己能够正常地和这个世界的人交谈。 但现在看来,凯瑟琳和他的谈话,恐怕是因为对方在他没留意到的时候,使用了某种翻译功能的魔法。 问题是。 这种魔法,究竟是在什么时候,施加在自己身上的? 峭寒浸透衣背。 唐诘闭了闭眼,往门边退了一步,撑着门框,没有第一时间离开。 在平复呼吸后,他重新睁开眼,众人规避过他的扫视,他只能淹没在这沉默的窒息之中。 好吧——好吧—— 凯瑟琳说得一点不错。 他不可能在外界活下去。 说不上屈辱或是愤怒,唐诘一开始就清楚,只是因为正常交谈,产生了安全的错觉。 他才认识到,自己脚下的土地是全然陌生的、语言是陌生的、人和事物也是全然陌生的。 自己一无所有。 唐诘不明白自己的语言有何特殊之处,又或他们只是本能地抗拒陌生和未知——人的本能会抗拒与自己不同的事物。 这很正常、这非常正常。 他只是悲哀,悲哀到感觉可笑。 可一想到今天销毁的尸体,他完全没法去嘲笑面前这些人。 他甚至,不知道,那些死去的人的名字。 啪的。 在火焰中燃成灰烬。 第二天很快到来了,乌鸦的振翅声将唐诘从梦中唤醒——它飞过了阳台,落在了他的床头。 “你现在还想救他们吗?” 阁楼里,座钟的指针转向顶格,凯瑟琳将教学用的书本丢在沙发扶手上,胳膊撑着脑袋,慵懒地看向他。 唐诘不意外她发现了自己的想法,却意外于她在现在就揭露。 她表现得过于急切,一刻不停地给他施加砝码。像刚种下一株发芽的果树,便盼望着立刻摘取果实。 唐诘沉默着没说话,在她面前说谎显然是毫无意义的。 谁知道翻译是基于什么原理达成的?他一点情绪也不敢表现在她面前。 可哪怕他不说,她依旧用那敏锐深邃的目光审视着他的脸庞。 “看来你还需要点挫折才能认清事实,”凯瑟琳叹息着,“不过,我一向是位温柔体贴的老师,自然不会把羽翼未丰的雏鹰推到悬崖下去。” 她笃定:“你迟早会站到我这边的。” 唐诘勉强自己露出笑。 她看也没看,只抬手掩住呵欠,伸手指向楼梯。 “今天我教你辨认了五种魔药材料,去底楼给我拿来。” 说完,凯瑟琳把书本往脸上一盖,斜倚在沙发上昏昏欲睡。 唐诘茫然地看着她似乎毫无防备的姿态,可怖的念头在脑海里像苍蝇似的来回打转。他的目光坠在她纤细脆弱的脖颈附近游离,顺着衣襟缓缓滑落到锁骨处的项链上。 鸡血石正警觉地折射着顶窗落下的天光。 他偏开视线,起身离开了顶层阁楼,顺着木梯一路向下,乌鸦亦步亦趋地缀在身后,停在了底层的铁栅栏外。 路没有他想象中的长。 不,不对。 也许是错觉,唐诘总感觉今天从顶楼走到地下室的时间,比昨天从顶楼走到大厅的时间还要更短。 这违背了基本的空间逻辑。 但也许有神秘力量帮他直接跳过了一段路程? 他思索片刻,放弃了这个答案。 塔里唯一会使用魔法的只有女巫,自己虽然能够看见空气中的魔力反应,但是对于魔力作用于物质的原因和方法,依然一无所知。 女巫叫他去取魔药材料,意图本就在消耗他的体力,折磨他的心智,又怎么会用魔法缩短这段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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