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户开始结霜,他每天总要花费许多力气把冻霜从窗户上刮下。 如果不是一直有意识地调动魔力保护双手,恐怕就要冻疮了。 唐诘原本生活在温暖湿润的南方,这样的低温对曾经的他几乎是难以想象的。 听说北方还有暖炉,现在除了凯瑟琳的房间硬核地明火取暖外,俘虏是没有取暖设备的。 “你想外出吗?”阁楼已经升起了壁炉,凯瑟琳披着绒领斗篷,依偎在沙发里,往手心呼出了一口热气。 他实在拿不准她是真的交付了信任还是在试探,便回答道:“您说笑了,这天气,谁愿意出门呢?” “快冬天了。”她喃喃自语,“我想喝奶油蛤蜊汤。” “还没到冬天吗?”唐诘原先还以为,换算到现代,至少也是霜月了。 “还早呢。”凯瑟琳没精打采地,“我们可是在云层的夹缝里,底下的城市正在过丰收节呢。” “糟糕。”她支起身体,坐正了说,“一提起丰收月,我就想去看祭典了——不如我们一块出去吧。” 这是什么迷惑行为吗? 劫掠了别人那么多人口之后,光明正大地去看祭典? “您不担心被抓住吗?” 唐诘试图委婉地表示自己的担忧,尤其是,对方似乎打算带着他一起,这种情况下她一旦失手,自己肯定就要被当做从犯了。 虽然现在和从犯也没太大区别。 “那有什么可担心的。”凯瑟琳茫然回视。 她居然是真的在茫然? 唐诘一开始还以为她在演,后来一想,对方根本没有在自己面前演的必要。 毕竟他现在虽然有了一定成长,但比起对方,依旧脆弱得像是个婴儿。 所以,这句话居然意外地真实? 他沉默了。 也许,对于一位真正的女巫,行踪根本不可能泄露吧。 可这样一来,自己想要逃出生天,不就更加像是痴人说梦了吗? 说到底,过去了三个月,虽然凯瑟琳并非每天都会需要人入药,但是他却已经开始对骨牌似的不断倒在他面前的死尸产生抗性了。 唐诘的人格正在发生不可逆的转变,这种转变已经明显到,哪怕他这个对心理学一窍不通的人,也能够发现。 人是一种极易受环境影响的生物。 他和两个漠视生命的人在一起待了三个月,如果只有一个人,他还能说,是对方的观念存在问题。 可当三人中只有他的思想格格不入时,原本自以为坚韧的意志便像空中楼阁开始摇摇欲坠。 “您喜欢丰收节吗?”唐诘转开话题。 “丰收节有很多食物,有很多人,你大可想象一下那副场景。” 凯瑟琳从沙发上跳了起来,翻找着书橱里的物品,玻璃瓶撞击着发出叮叮哐哐的响声,她喝下了一瓶淡金色的药剂,脚步轻飘飘,面色酡红。 “我可还没奢侈到能挑剔的地步,食物当然是越多越好,因为食物聚集起来的人也是越多越好。” 他因她诡异兴奋的态度而如履薄冰。 ——什么是食物? 唐诘在这一瞬间,几乎要怀疑起阿纳托利的判断,凯瑟琳真的是从人类巫师堕落而成的魔女,而不是天生的恶魔吗? 只要她还有一点属于人类的记忆、一点属于人类的认知,怎么可能将残忍的暴行随意挂在嘴边,仿佛感受不到半点重量,没有丝毫的怜悯。 她拉住了他的手:“融入人群可是很重要的一门学问,一直待在我的羽翼下,等我离开后,你该怎么办呢? “就这么说定了,我带你去认下路。”她爱怜地抚摸着他的脸颊,“学下该如何成为‘人’吧。” 可自己原本不就是人吗? 唐诘暗中嘟囔,却不敢将质疑表露在外哪怕分毫。 他没有拒绝凯瑟琳的资格。 “如您所愿,老师。” 唐诘不敢想象自己现在脸上的笑容,那肯定很难看。 他的手背一片惨白,分不清是因为过于寒冷的天气,还是因为受到的恐吓。 哪怕是他自己,也觉得这样的行为实在有些不识好歹了。 凯瑟琳是杀了不少人,确切地说,她杀死的人兴许比战争里死去的人还要多。 但她在教导他上,确实称得上是尽职尽责。 可唐诘哪怕现在,想的还是背叛她的事。 她真的不知道他想要逃走吗? 不,凯瑟琳肯定知道,只是她很自信,这种自信和魅力毫无关系,虽然她的相貌确实极美。 她的自信源自于她的能力,源自她对他的掌控力。 她难道对待阿纳托利也会这样亲切吗? 不见得吧。 只是因为自己太弱了,完全无法对她构成威胁,所以她大可把他当成宠物随意逗乐。 凯瑟琳是个残忍的人。 哪怕经历了三个月的相处,唐诘依然确认,自己的第一印象没有任何错误。 她残忍、冷漠,对权力和金钱没有任何欲望。 任何魔法的知识她都能信手拈来,无论是简单的清洁术,又或是复杂的祭祀仪式,在她的眼里仿佛没有秘密。 他毫不怀疑,她所有的时间和感情都献给了魔法。 但越是如此,越是对比出她对人的态度有多冷漠。 “人类是一种生命周期一百年的魔法材料,需要了就去割一茬。” 她的态度在行为里一览无遗。 实质上,唐诘早已失去评判她的资格。 因为他同样是杀人的帮凶,只是他从未真正亲手剥夺过别人的生命。 唐诘只是看着,看着生命在她的手里如流水般轻易地消逝,便害怕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他该替他们求饶吗? 是的,凯瑟琳对自己一向很宽容,阿纳托利也是,他们也许会愿意听他的意见,但那仅仅是在无关紧要的事上。 也许是因为从未真正看见过阿纳托利杀过人类,所以,又一个中午,唐诘再次逃到了地牢里,像是逃向了避难所。 “我应该救他们吗?”唐诘希望从他的口中得到一个满意的答案,可实际上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想得到一个怎样的答案。 也许他希望得到安慰,说他应该暂时保全自己,然后就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现在的生活。 也许他希望遭到训斥,说他不要继续惺惺作态,应该坚定自己的信念并执行正义的道路。 可阿纳托利只是安静地垂下头,目光复杂难辨。 “你这样子,”他嗓音低沉,“以后恐怕很容易死啊。”
第5章 魔文密钥 水雾安静地弥漫在地牢里,空气中一丝风也无,寒冷却仿佛浸透骨髓。 唐诘抹了一把脸,苦笑了一声。 “抱歉,让你看笑话了。” 他如何能不知道,抱有这样天真的想法,难以在异世界坚持着活下去? 只不过他现在还能抱着渺茫的希望支撑自己,凯瑟琳是少数人,阿纳托利也是少数人,瞧塔内众多的俘虏就知道了,没有力量的普通人才是这个世界的大多数。 可是,哪怕普通人是多数,而凯瑟琳和阿纳托利是异类,难道现在的自己还能从异类中脱离,回归到普通的人群中吗? 不,就算为了自己现有的这份力量,他也不能回去。 倘若不能将魔力掌握在自己手中,他该如何回到穿越前本该属于自己的世界? 没有其他道路可以供他选择了。 下定决心后,唐诘故作轻松地问:“您知道关于丰收节的事吗?” “哪个国家的丰收节?”阿纳托利问。 他摇了摇头:“不知道,凯瑟琳说,她打算去看祭典。” 阿纳托利沉思了许久。 浅水淹没了脚踝,好似潮汐,起伏有序。 他像是被水声迷住了,垂下头,安静地看着围绕着他起伏的涟漪。 “你知道我为什么被关在水牢吗?” 唐诘没料到他突然提起这个话题。 “因为最初的魔力诞生于海洋,”阿纳托利不等他有所反应,自顾自地解释了下去,“血红的浪潮孵化出了大陆和岛屿,生命开始在林地和山谷繁衍。” 这听上去像是创世神话。 他提起精神,只见阿纳托利语速极快极轻,似乎生怕被谁听见。 “水可以加速生长,可以治愈伤口。”阿纳托利叹息,“凯瑟琳每天夜里都要来取走我的血液和角蜕,故而无时无刻地用生命之水的阵法为我恢复魔力。” 唐诘第一次切实听见他和凯瑟琳的接触过程。 当然,他知道凯瑟琳将阿纳托利抓来肯定是有用处的,但是怎样才能从一头巨龙身上讨得好处,听上去却难于登天。 “凯瑟琳靠近你的时候,没有打开牢笼吗?” 阿纳托利沉默了片刻。 “她打开了,”他报以苦笑,“可是过于充沛的魔力会叫人丧失理智——我在当时,只是一头四处乱撞的野兽罢了。” 唐诘听着他哀愁的叹息,却半点忙都帮不上。 凯瑟琳严格地限制着他的自由,除了学习、实验和拿取材料,49号房间时刻紧闭房门。 “……我还是,太弱小了。” 阿纳托利听见他的低喃,却告诫道:“你可千万别想着在午夜来找我,我那时只残留着攻击的本能,完全没法交谈。” “我知道。” 唐诘听从了他的意见,或者说,哪怕没被警告,自己也不会在阿纳托利失控的时候去找他。 “刚才说到哪儿了?对了,水和生命。”阿纳托利重新打起精神,“丰收节就是对原初之水的祭祀,人类尊称那位为生命母神或自然女神,在秋季收割小麦的时候,用葡萄酒和舞蹈去取悦她。” “丰收节的满月,则是一年中魔力最充沛的时候,这天是巫师们的狂欢。”阿纳托利思索道,“凯瑟琳或许就是因为这个才打算离开塔的。” “她很需要魔力?”唐诘抓紧时机问。 “她现在,恐怕很难熬。”阿纳托利回忆着每夜的放血量,“她快死了。” 唐诘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 凯瑟琳在他眼里,能力强悍性格冷酷,可在阿纳托利的口中,却仿佛只是一个垂死之人在苟延残喘。 他闭了闭眼。 阿纳托利难道不恨她吗?她取他的血肉入药,禁锢他不得自由,叫他夜夜发疯。 如果是自己被这样对待,肯定是要恨的。 可在阿纳托利的话语里,似乎总是怜悯多于愤怒。 唐诘搞不懂他究竟是怎样想的。 “要怎样打开墙?”他问。 唐诘不再打算靠近他们的思想,只愿践行他自己的愿望。 他怜悯他的处境,好像蚂蚁怜悯大象,羚羊怜悯狮子,这无疑是可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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