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他自己,就更不可能了,他不会使用魔法、不会熬制魔药,仅仅是看见,什么也做不到。 唐诘用钥匙打开牢门,狂风自甬道深处刮来,把衣袍吹得猎猎作响。 ……很奇怪,这风的味道,似是伴随着海水似的咸腥味。 底楼的仓库里莫不是关押着活人? 不、不可能是人,塔里的房间数不胜数,没必要刻意将人关在阴暗潮湿的塔底,更有可能是活着的魔法生物。 他刚踏出脚步往里边走,他胸前的口袋里忽的一烫,脚步再次停下,从怀中取出鳞片。 昨天明显还黯淡的鳞片,如今正烨烨生辉,流淌着梦幻的灿金色。 入手后,它的温度更加明显,仿佛在呼吸般,轻微地颤动。 在唐诘以为这只是单纯的在不同环境下发生的变温反应之时,它忽的从他手心弹了出去。 ……弹出去了。 他愣在原地。 金芒在空中划过一道光弧,像是在指明道路,不不,倘若不是为了指路,根本没必要在空中留下痕迹,还容易被女巫发现。 他提起累赘的长袍跟随着指引跑进甬道。 四周愈发黑暗,已然无从分辨来时的道路,唯有那道金色辉光在空中残留的尘埃,如刺刀划下可供人行走的轨迹。 水雾逐渐升腾,海水特有的腥味愈发鲜明,耳畔响起层层叠叠的浪潮声,鞋底湿透,浸没在浅水里。 金芒消失了,转而出现在他身边的,是在甬道入口处就感受到的烈风。 正呼吸着的人与他极靠近,明显的、属于生物的呼吸声,从头顶向下,一双钟鼓大的灰蓝色竖瞳在唐诘头顶睁开。 “你身上有魔力的味道。”蜥蜴似的金色巨龙发出成年男性低沉的嗓音,“很稚嫩、很清澈……很熟悉。” 稚嫩可以理解,清澈也许是特性,但是,熟悉? 这就匪夷所思了。 难道是他沾染了凯瑟琳的气息吗? 唐诘没说话,巨龙俯下头,鼻翼凑近他颈边轻扇,但是,受限于一道透明的空气墙,两人依旧隔开了一段可观的距离。 “虽然你拿着信物找到了我,但我还是需要再确认一遍,”巨龙打了个响鼻,“你是否听从魔女凯瑟琳的命令?” “魔女?”唐诘喃喃重复着对方谈及凯瑟琳的语气——像是在说,魔女和施法者不可同一而论。 “魔力失控的巫师会堕落成恶魔。”巨龙嘲笑,“你以为她为什么需要那么多人命去延长自己的寿命?” 他环顾四周。 这里似乎是一片水牢,笼罩在氤氲的雾气中,脚底是一层浅浅的水渍。 “我们离开塔了吗?”唐诘担心两人的对话会收入凯瑟琳的耳中。 巨龙垂下头:“这样说也不错……实际上,我们确实还在塔里。” 他心下一凛。 “你不必太担心,塔实际上并不属于魔女凯瑟琳。”巨龙笨拙地施以安慰,“这是一位古老的空间系巫师的遗产,凯瑟琳破解了部分法阵,获得了暂住权。” 他言及于此,唏嘘不已:“若那位大人知道自己随意为之的作品成了他人作恶的工具,也不知会有何感想。” 唐诘一时半会没能说话。 他的话语里实在暴露了太多信息,导致唐诘的思绪乱得像是毛线团。 高塔底层关着一头巨龙。 他为什么会被关押? 他是怎样被关押的? 他是被谁关押的? 魔塔并不属于凯瑟琳。 凯瑟琳凭借什么破解了法阵,而为什么其他人没能破解? 凯瑟琳对于塔内发生的事情是如何得知的? 塔不属于凯瑟琳,她怎样把人抓进塔里? 巫师失控后会变成恶魔,通过人命可以延长自己的寿命,是基于什么样的原理? 凯瑟琳的魔力为什么会失控? 成为巫师后,自己有失控的风险吗? 一个接一个的问题在脑海里来回乱窜,可是,现在却不是解答迷津的时候。 面前的巨龙是唐诘好不容易才发现的,唯一一个明确表现出与凯瑟琳敌对态度的人。 “我们怎样才能逃出塔?” 他急迫地问。 巨龙平静地凝望着他。 “你为什么想要逃出塔呢?”他不解地问,“这是现在对你最安全的地方。” 安全。 这个词,又一次出现在了他面前,在又一个第一次见面的非人类的口中。 “不过,既然你想要离开,我也很乐意帮助你,”巨龙温顺地垂下脖颈,忧愁而悲哀地说,“虽然,我现在唯一能做到的,也只有不停向家乡的同伴呼救就是了。”
第4章 冲动冷却 魔女凯瑟琳和巨龙阿纳托利的态度带给唐诘“他很特殊”的错觉。 这当然是错觉。 他来到这个世界上不到两个月,连通用语都说不利索。 凯瑟琳一字一句教他巫师相关的知识,阿纳托利告诉他塔外世界的地理和历史。 唐诘和他们的交谈过程中不得不掺杂了大量的母语,但他们对待他的态度依旧耐心而温和。 像是父母长辈对待新生的幼儿。 与他们对唐诘的态度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他们对待人类的态度。 凯瑟琳日复一日地将人类作为药引投入坩埚。 “人类对人类的态度比巫师对人类的态度更可怕。 我只是把他们做成药物发挥一点微不足道的余热,人类则无论何时都能对毫不留情地把刀尖指向同类。” 她将漠视人命做得理所当然。 阿纳托利依旧没能和他的家乡取得联系,只能每天在水牢里哀声叹气:“如果不是那些愚蠢的人类,我何至于沦落到被关在这里?” “趁我虚弱期,联合魔女把我打晕,关在牢笼里不断产出魔药材料。 他们难道以为我能带给他们财富吗?不、我们都落进了魔女的陷阱里。 他们无知得可怕,就让他们送命去吧!” 谈及那些正在失去性命的人类受害者,他毫不掩饰地撕下了温和的表皮,吐露着毒液般将人刺痛的厌恶,仿佛完全陷在了冲动情绪的控制里。 可在他话语中那些害他被困的罪魁祸首,恐怕早在凯瑟琳刚入塔的时候就死了,现在送命的都是无辜者。 每次与他们交谈,唐诘总觉得,自己在他们眼里,恐怕早已彻底和人类的身份割裂,成了和他们类似的怪物。 可说到底,只能和怪物沟通的他,到底算是什么东西啊? 胸前的鳞片再次轻微地发烫,将唐诘从混乱的思绪拽回现实。 自从第一次见面后,阿纳托利为他在自己的鳞片上附加了静心凝神的魔法,防止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失控。 “对巫师而言,魔力失控会通过情绪失控表现在身体上。”阿纳托利叮嘱道,“虽然不是所有情绪失控都会导致魔力失控,但是多少能够作为参考。” 他们既能友善地不吝于将保命的知识和技能教导与他,又能对人类就像是对待墙边路过的蚂蚁一样随意踩死也毫无愧疚。 但他们分明和人类使用的是同一种语言,他们怎么能、怎么会,将有着相似文化的种族做到如此割裂? 天色晦暗阴沉,风雨欲来。 唐诘推开阳台的窗户,乌鸦飞进了屋子,落在书桌上轻轻抖了抖身体,梳理着略显潮湿的羽毛。 他走过去合拢日记本,抬手抚摸着它的后颈。 “你是她的使魔吗?”唐诘自言自语着,“应该是的,塔楼和乌鸦的风格并不协调,明显并非出自同一人之手。你就是她的耳目、她的喉舌。” 乌鸦在塔里里无处不在,但是这种无处不在又破坏了塔楼本身的美观。 楼梯是木制的、墙壁是砖石的、烛灯是鎏金的,毛毯虽然已经褪色,却依稀能看出血色掩盖下,蓝紫色的星空图案。 他在日记本上撕下了一页纸,动手折了一架纸飞机,输入魔力后,白纸泛起透明的荧光,在房间里没头苍蝇似的打转。 黑袍的口袋像是连通四次元装不尽,日记本的纸页能无限再生,钢笔能将魔力以墨水的形态导出到纸面上。 同时,它们还都具备不可破坏的特性,水火不侵、刀枪不入。 伴随唐诘穿越出现的三件物品绝非表面看上去那样简单,但要说它们的来历,至今仍是无迹可寻。 纸飞机的荧光逐渐消失,摇摇晃晃地坠落在了他的桌面上,再看不出任何神奇。 就好像,它本就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张白纸。 凯瑟琳没有问他关于日记本的事,他乐得不回答她的问题,至于阿纳托利,他更是不敢把这种可能暴露来历的问题物品拿去请教他。 说到底,唐诘到底是个什么来历,在这样怪异的日常里,他自己也都糊涂了。 莫非他真有什么特殊不成? 不。 他不倾向于这样的答案,更认为,特殊的不是他自己,而是身上携带的黑袍、钢笔和日记本。 它们也许并不属于自己,而是属于另一个人,正是因此,阿纳托利才会在初次见面时提及“熟悉的气味”。 问题是,阿纳托利能发现的气味,凯瑟琳能发现吗? 唐诘不知道。 从凯瑟琳能抓住一头龙囚禁这点,他原本倾向于凯瑟琳比阿纳托利更强,但是据阿纳托利所说,她是偷袭了他的虚弱期,趁他昏迷关住了他,因此强弱有待商酌。 可阿纳托利经过这么长的时间,明显早脱离了虚弱期,甚至伤势都好全了,竟然也没能逃出塔,这就显得那位传说中的塔主异常地神秘莫测了。 自己身上的三件奇物是来自于塔主的馈赠吗? 在他眼里,这是最有可能的答案。 自己生命里前十七年一直有迹可循地普通,直到这次穿越,这次突如其来的穿越。 凯瑟琳和阿纳托利与其他人类使用的都是同样的语言,可他们明显又对自己使用的语言知之甚详,凯瑟琳打开了塔的禁制,阿纳托利听过有关塔的传说。 塔主很可能使用和他相同的语言,甚至和他来自同个世界。 自己的穿越和这位神秘的空间法师有关吗? 空间。 一和这个因素扯上关系,唐诘便觉得一切惊异的发展就拥有了充足的解释。 可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不来见自己一面? 思考再次陷入了死胡同。 “遗产”。 阿纳托利口中的形容再次闪电般划过脑海,他闭上了眼睛。 唐诘希望他还活着,不过,更有可能的是,这座巫师亲手建造的塔楼,本身就具备意识和生命。 夜里的空气太冷了。 在三人各怀心事中,唐诘来到异世界的第三个月到来了,还没来得及找到逃出塔楼的方法,便迎来了气温骤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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