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他挥挥手,旁边几名星河会成员扬手一撒,几片压缩成手帕大小的防护衣被扔了下去,它们掉落在湿漉漉的甲板上,很多星族少年没反应过来,甚至不知道这就是防护衣,仍呆愣愣地望着观景台上的星河会众人。 夏仪暗笑这群人果然是土包子,他大发慈悲地抬起手,开始当众演示。 “看好喽,这东西是这样用的。” 少年将精神力注入“手帕”,那层薄薄的“布片”迅速扩展膨胀,变成了一件形似雨衣的塑料长袍。 “都看明白了吧。”夏仪甩了甩手里的防护衣,弯起眼睛冲下面的人群笑了笑,“愣着干什么?数量有限,还不快抢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所有星族少年如梦初醒,纷纷扑向甲板上的防护衣。 起初大家还顾念着同族之情,争抢得并不过分,但呼啸咆哮的海风,剧烈摇晃的航船,越来越狂暴的不知名怪物,令人心惊胆战的可怕毒液,以及在惊恐无助中滋生出的巨大压力与焦虑,让这群本性纯良的少年渐渐无法维持理智,他们就像是无数外乡人一样,开始暴露人性最野蛮的欲望与最原始的弱点。 我想活下去。我想保住自己的命。 我没有错,我只是不想死,我只是想安全地活着,这有什么错! 一开始只是彼此的推搡,后来变成了混乱的厮打,哪怕是抢到了防护衣,甚至已经穿到了身上,依旧会被人围殴,被粗暴地扯掉抢走,于是心怀更大的仇恨和不甘,开始新一轮的争抢和厮打。 “外面的世界就是这样,资源和好处都是有限的,不努力争取,就会成为被淘汰的失败者!” 夏高明俯视着下面混乱不堪的场面,他的声音铿锵有力,配合着音波精神力的蛊惑,深深根植在了每个少年心中。 “想要更好的活下去,就必须不择手段!狠下心,豁出命,胜者为王,这就是外界的生存法则!” 甲板上的一幕幕,安寻他们全都看得清清楚楚,白飞源简直惊呆了,他忍不住冲进人群,试图制止这些混战的同族们。 “别打了!都是自己人!不要打了!”他急切地劝阻着,甚至为了证明自己的话,主动将那些腥臭难闻的粘液涂到自己胳膊上。 “这些液体毒性很弱,就算沾到一点也没关系的!你们不要再打了!” 但众人已经抢红了眼,根本没人听他的,就算有人听到了,也压根不信——你们之前说这些怪物无害,它们却暴起攻击人,现在又说它们无毒,谁知道是不是真的?你自己找死是你的事,我们可想好好地活下去! 观景台上传来了几声轻笑,白飞源抬头,看到星河会众人倚在围栏前,像是高高在上的观众,俯瞰着下面的闹剧。 他们脸上带着幸灾乐祸的笑意,神情悠然自得,兴味盎然,和下面痛苦挣扎的人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星河会!!你们还要不要脸了!”白飞源气得肺都要炸了,虽然他和安寻关系最要好,但不代表他没有别的朋友,见昔日的朋友们在星河会的耍弄下狼狈卑微,犹如争抢食物的疯狗一般,白飞源只恨自己没法破门而入,冲到二楼把这些混账狠狠痛揍一顿。 “他们都是加入星河会的同胞,你们就这么对待自己人?!你们还有点人性吗!” 少年愤怒的指责只换来上面更加愉悦快意的笑声,某位星河会成员咯咯笑着,又“好心”地扔了几片防护衣,正落在白飞源脚下。 白飞源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抢红了眼的同族们围住了,那些人推搡着哄抢着,若不是安寻他们及时赶到,将白飞源从人群里拽出来,他可能已经摔倒在地任人踩踏了。 “疯了……全都疯了……” 白飞源嘴里不停喃喃着,安寻帮他擦去身上的脏污,当擦到脸的时候,安寻的手猝然顿住。 他看到,这个向来乐观开朗,不怕天不怕地的白家小少爷红了眼圈,晶莹的泪珠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不断顺着少年的脸颊滑落,他抽噎着,哽咽着,像是在问安寻,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他们怎么能这么坏?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对大家?他们……他们怎么能这样欺负人?” 安寻看得酸楚,帮他擦去泪水,伸手抱住了这位挚友。 “他们一直都是这样的。”安寻轻轻拍着少年的背,叹息道。 “……一直都是的。” 类似的事情,上辈子星河会也没少干,他们很热衷于给新人们一个下马威,让他们在极端的环境里暴露本性,尊严丧失,极尽屈辱,自相残杀,并美其名曰这是“新人特训”,是“学会外界生存法则的启蒙课”。 起初安寻并不知情,因为他身份特殊,并未参加过这样的“特训”,直到第二年,新一届的星族人到来,安寻无意中撞见了这样的场面,当时他和白飞源的反应一模一样,当场就气炸了。 那是安寻第一次冲着星河会的高层们发火,身为管理员的夏仪赶来劝架,也被安寻痛斥了一顿,夏仪能屈能伸,被斥责了也不恼,只是柔柔弱弱地抹着眼泪,继续苦口婆心地劝说道。 “哥哥,我知道你不理解,但只有这样,才能让大家意识到世事险恶,生存不易,也只有这样,才能提高他们对星河会的忠诚度,让大家拧成一股绳,抵御住外界的诱惑,我们也是被逼无奈,才施行这种特训的啊!” 一向和蔼的会长父亲也破天荒训斥了他:“真是目光短浅!愚昧无知!寻儿,你可听过雄狮悬崖推子的故事?亲手将幼狮推下山崖,才能激发它们强大的兽性和潜力,若是只生活在温室里,迟早会成为任人宰割的羔羊!” 未婚夫纪泽辞听说这件事后,还专程来批评了他一顿:“阿寻,你怎么能冲小仪发那么大的火?还把他骂哭了?依我看,你就是太过天真,已经来这边一年多了,还幻想着这里像星洲一样与世无争吗?赶紧醒醒吧!” 身边的人异口同辞,齐声指责,到后来,安寻也开始怀疑自己。 是我错了吗?是我太天真了吗?是我小看了外面的世界吗? 应该是吧。 ……对,一定是的。 肯定是我错了,他们才会那样指责我。如果我没错,我最信任的亲人爱人家人,怎么可能会对我这样失望,又怎么可能会说出那些话? 安寻如此开解着自己,说服着自己,并对这个结论深信不疑。 直到后来,他去了炽红帝国。 那是安寻刚进入皇宫不久时的事,那时他还没意识到自己再也无法离开这座深宫牢笼,与穆弃陛下的关系也不像后来那样剑拔弩张,在相识的初期,他们也曾有一段志趣相投、惺惺相惜的愉快时光,虽然无比短暂,但也的确令人难忘。 那一日,穆弃不知起了什么兴致,邀安寻去兽园游玩,他们抵达时,恰好看到园中的训练场里,有人在训狗。 安寻本以为在兽园里调教驯养的,肯定是体态彪悍、性情暴戾的大型凶犬,没想到在训狗人皮鞭下瑟瑟发抖的,都只是一些形态娇小、柔弱无害的小狗崽。 “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它们?”安寻看得颇不忍心,皱着眉问,“这种小狗根本不会对人造成威胁吧?有调教驯服的必要吗?” 管理兽园的官员笑着回复他:“安大人,您有所不知,这种品种的狗崽十分名贵,帝国境内的很多名门贵人都喜欢豢养它们,但它们毕竟是上不得台面的畜生,若是太过受宠,很可能会恃宠而骄,掂量不清自己的分量,若是不慎伤到了哪位贵人,我们可担待不起,所以一定要趁它们还未开智前,早早立下规矩,好好训诫一番,让它们认清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见安寻一直皱眉,似乎是对这些小畜生心生恻隐,那位官员又殷勤地补充道。 “大人您别看训狗人待它们凶狠,实际越是下手狠一点,它们越是依赖人类,日后成为了宠物,对主人可是绝对服服帖帖,忠诚至极,给一丁点甜头就欢喜得不得了呢。” 诚如这位官员所说,安寻看到,虽然训狗人皮鞭挥舞个不停,但被打痛的小狗们只是哀戚地叫着,并没有四散逃离,也不知它们是觉得逃了也没用,还是根本忘记了逃离这个选项。 当训狗人收起皮鞭,丢给它们肉干时,原本奄奄一息的小狗们,突然又精神起来。它们相互厮打着,争抢着,哪怕那些肉干少得难以填饱肚子,抢到肉干的小狗仍欢欣鼓舞,谄媚地冲训狗人摇起尾巴。 而没得到肉干的小狗,也不甘示弱,甚至更亲昵更热情地围绕在训狗人身边,使出浑身解数讨好着这个人类,俨然忘记了就在几分钟前,正是这个人冷酷地挥舞着皮鞭,给它们带来了恐惧和伤痛。 安寻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一切,一直没说话的穆弃突然开口,意味深长道。 “……有时候,人比狗更好训。” 那位官员不知陛下突然说这句话是什么用意,他小心地睨着穆弃的脸色,讪笑着附和。 “陛下说得对,的确是这个道理,因为人会自我洗脑,有时候根本不用皮鞭伺候,只是嘴上指责对方的不是,次数多了,日子久了,没错的人也会怀疑自己错了,等黑白彻底颠倒,对错完全扭曲,渐渐的,被训的人就变得听话顺从,不再想着反抗了。” 安寻没来由得打了个冷战,有什么在脑中轰然倒塌,他好像是懂了什么……却又不敢真正去懂。 心神恍惚中,安寻踉跄着后退了几步,险些摔倒,还是穆弃及时伸手扶住了他。 男人的手掌宽厚温暖,轻轻拍抚着安寻的背,让安寻慌乱的心神渐渐安定下来。 “别害怕,狗是狗,人是人,只有最贱的狗,才最怕你当人——它们知道自己当不了人,所以分外妒恨和害怕你能好好当个人。” 安寻听到那位陛下在他耳边沉声道。 “但向来只有狗怕人的份,哪有人怕狗的道理?你一个堂堂正正的人,就算他们吠得再响再厉害,也还是一群贱狗,又能奈你如何?” …… 往事碎片如烟散去,虽然已过去多年,安寻对当时的情形仍历历在目,也不知是机缘巧合,还是命运的轮回,重活一世,他又看到了何其相似的一幕,只是这次深受冲击和震撼的人变成了白飞源,自己反倒是冷静安慰人的那一个。 “别哭了。”一旁司良看不下去,帮着安寻也安慰了白飞源几句,“你哭得挺难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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