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浅洲捏住他的小腿。“今天是折日。”他回答, 语气仍然淡淡的,手上轻轻按揉。 洛茨猛地睁开双眼。 “今天?”他和席浅洲确定, “今天是折日?” 折日每半年一次,且每次的时间都不固定, 需要专人推算,对神职人员来说意义非凡。 折日一到,所有在神庙工作的人都必须在太阳落山前到达神庙, 在女神后殿点燃蜡烛, 祈福祝祷,并且折断上次折日留下的符文, 重新书写后挂在烛火前面。 洛茨最近过得太舒服了, 没怎么关注时间变化,骤然一听, 不可置信。 席浅洲点头,勾手接住一本纸质粗糙的小册子,递给洛茨。 洛茨坐不住了,起身翻来一看,今天果然是折日。 “……” 感觉不好,非常不好,差点就要把折日睡过去了。 “你怎么不早提醒我?!”洛茨恼羞成怒,把本子拍到席浅洲胸口,跳下沙发找鞋穿,“要是错过折日,我就……” “我以为你还记得,”席浅洲也站起身,接住洛茨丢过来的睡衣后找来一身正经衣服递过去,“两天前你还念叨过。” 洛茨弯腰穿鞋,眉毛皱得很紧,恨不得用意念指挥衣服自动穿好。 “我念叨过吗?”闻言他抬头瞥了席浅洲一眼,“什么时候?完全不记得。” 席浅洲没说话,抬手扶住洛茨的肩膀,让他直起腰背后自己蹲下身,替他系鞋带。 “是吗?”他低着头,洛茨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他的声音很平静,“可能是我记错了吧。” 就这么随意解释了一句,鞋带系好,席浅洲将洛茨前后打量一番,确定没问题后点点头。 两人相识近二十年,彼此交流不需要言语,一个眼神就足够。洛茨凑上前,在席浅洲脸边亲了一下,快步离开家门,好像完全不觉得刚才的对话有什么问题。 “中午别管我了,晚上一起吃!” 远远的嘱咐传回耳中,席浅洲脸色柔和下来。 等洛茨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的尽头,他关上门,耐心地将洛茨踢在地毯上的拖鞋捡起摆好,动作自然熟稔,仿佛做过千百遍。 随后他慢悠悠地迈上楼梯,一层恢复寂静。 …… 洛茨在家和在外面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样子,仿佛一面镜子碎成两半,一半照前,一半照后。 来到神庙门口,洛茨的神情变得镇静又漠然,往里迈进的同时抬手拒绝了来往同事的问候和试探,迅速来到女神挂画前,恭敬行礼后一闪身迈进后殿,目光被悠悠燃烧的烛火填满。 此时后殿空无一人。 神庙后殿的穹顶开得极高极宽阔,空气冰冷,声音可以传得很远,再回来时空洞又冷漠。深色大理岩从高处压下,让底下站着的人渺小至极,仿若蝼蚁一般,而人周围萦绕的烛火却用光亮将穹顶都照明,让渺小多了层别的更积极的含义。 洛茨披着出门时从门口衣架挂着的斗篷,在许许多多已点燃的蜡烛前面走过,手指擦过上方的火焰,掌心隐约浮现出金色的符文。 找到属于自己的那根蜡烛,洛茨捻起蜡烛前方的咒文木条,目光恍惚地落在烛火上,指腹摩擦间,已然得知自己上次留下的皱纹是什么。 熄灭蜡烛,金光流淌,四周被重新点燃蜡烛,仿若呼吸一般烛火摇曳,洛茨从袖中取来银刀,小心翼翼地将滴落的烛泪清理干净,然后跪坐在地上,在木条的背面刻上全新的咒文。 烛火有一瞬间的暗淡,冰凉的气息压在后背,洛茨的手稳稳当当,无视隐约的疼痛,在木条背面刻下最后一点,手指捻动烛芯,火焰再次于指间燃起。 咒文表面有金光流动,洛茨起身,将木条放回蜡烛前面,确定周围没有?竹类碎屑以后倒退一步深呼出一口气。 如此,折日的绝大多数仪式便到此结束了。 接下来的都是些集体活动,洛茨可以躲在人群后面摸鱼偷懒,女神不会怪罪的。 洛茨行事中自带一种别人无法企及的对待神明的亲近,这不仅体现在某些仪式中他的随意态度,也存在于他的思想中。 ——他好像比任何人都要理解那个高高在上的神祇,理解并爱着。 两边窗户大开,露出岩石粗糙的肌理,有风轻柔抚过,吹弗洛茨的斗篷。 他转过身,朝一旁的楼梯走去,可刚走没两步,一个身影就出现在他面前,挡住他的去路。 洛茨往边上挪,想顺着空出来的过道抓紧走,可来人却跟着他的脚步一起挪,死活就是要挡在洛茨面前。 洛茨:“……” 无声地叹了口气,洛茨选择屈服。 “非常高兴能在这里见到您,大主教。”他不曾挪动脚步,仍然保持自己高对方低的形式,是微微弯腰,做出谦卑的姿态,“Edsae ueva oebutre(愿女神保佑你)。” “感谢你的祝福,”大主教呵呵笑着,抬手在洛茨手背上轻轻一按,“也同样保佑你。” 他不曾使用神语,是个某种意义上比洛茨还随意的神职人员,可能是人变老后的固定趋势——要么更古板,恨不得把自己硬掰成一根可以抡死人的木头棍子,要么更随意,仿佛除了生死,世界再也不能拿自己怎么样。 “好的,同样感谢。”洛茨心不在焉地点头,一个劲地瞅着下面的楼梯,“您是要去后殿吗?我刚从那儿来,现在还没什么人……” 说着,洛斯就开始试探着往旁边走,想趁大主教还没反应过来,抓紧下楼,抓紧跑路,站在人群里面摸鱼,怎么赶得上回家躺着睡觉。 然而两人共事多年,洛茨什么性格大主教早就一清二楚。 “我是从伊珣院回来的。” 一句话,打乱了洛茨的所有计划。 伊珣院是专门供给议院高层议员的家属的疗养院,关系脉络盘综错杂,真的是天上掉个石头都能砸中权贵的地方。 自从席浅洲的父亲死去,他的母亲身体就一直不好,几年前她突发疾病,再醒来以后性情大变,不肯和他们住一起,独自搬到了疗养院。 洛茨偶尔会去看看她,女人不肯让他进去,他就只能站在窗外远远瞧一眼。 大主教这个时候提到伊珣院,当然不是为了和洛茨聊天解闷。 “夫人怎么了?”洛茨不走了,转身问道。 席浅洲很关心他的母亲,洛茨七岁以后算是和席浅洲一起长大,他的母亲对洛茨来说也意义非凡。 他顺势上钩,主教反而不说话了。个子只到洛茨肩膀的瘦小老人捋了一把花白的头发,左右看看,然后朝着洛茨神秘招手,示意他跟自己往上走。 洛茨一点办法也没有,放弃回家躺着睡觉的打算,跟着主教进入他的办公室。 一进门,就好像脱下了一层沉重的枷锁,主教抬手把帽子扔到一旁,洛茨也解下斗篷,两人一坐一站,坐的是洛茨。 “要喝茶吗?”主教问他,“或者来点儿甜点?” 洛茨摇头,他现在一点也不饿,要是圆球在的话,说不定…… 眨眨眼睛,洛茨猛地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什么,这是自昨晚开始的第不知道多少次。 什么圆球?他身边什么时候有个叫圆球的东西? 事情有古怪,但洛茨却说不出古怪究竟在哪里,他被困在薄浅的朦胧陷阱中,一时间看不出前路。 他注视着主教自己挑了块小饼干塞进嘴里,眉毛皱得像疙瘩。 既然他不开口,洛茨主动问:“你是准备把时间拖到我不得不参加接下来的集体仪式吗?” “你怎么会这样想我呢,艾尼韦尔?”主教笑着反问,“只不过是累了,稍微放松一下。” “别叫我艾尼韦尔。”洛茨说,“我不叫这个。” “名字只是代号,神庙里有很多人都喜欢这样称呼你,在他们看来这是种荣耀。” “没感觉。”洛茨说,“这个名字让我觉得很陌生。” “好的,那我以后不会叫了。”主教很随和地点头,坐在自己的办公椅上。“那么,洛茨,我刚刚去了趟伊珣院,你先生的母亲希望你能去见见她。” 洛茨胳膊动了一下,手指蜷缩,很疑惑。 “我?”他确认。 主教点头:“是的,你。我不确定她究竟想要表达什么,但那位夫人还说,她不希望你把这件事告诉你的丈夫。” 洛茨陷入无言的沉思。 “她从不主动见我。”片刻后,他开口,像倾诉一样,“自从……去世,她就不和我说话了,实际上她谁都不理,浅洲去和她交谈,还被赶了出来——她为什么会想见我?” “我不知道。”主教安静地看着洛茨,“你可以现在去见她,反正女神不会怪罪你,毕竟你是她的艾尼韦尔。” 艾尼韦尔,神眷者。 享受神明所有的偏爱和纵容,是行走在人间的神权。 洛茨无力地看了主教一眼,没再费力纠正。
第202章 须臾之境 伊珣院里, 洛茨递交申请,原地转了两圈以后怀疑自己是不是让主教骗了。 折日虽然没被神庙留住,但到底没能回家, 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加班了, 洛茨盯着方块窗框外的一丛花草发愣,目光漂浮不定, 心里很紧张。 他已经……两三年没和嘉佩丝说话了,往往是他刚想开口,女人就会愤怒地躲开视线,要么起身, 要么继续保持僵硬的沉默, 直到洛茨识趣地闭嘴,或者席浅洲赶来解围。 三个人各怀心思的坐在餐桌边,完全没有从前的其乐融融, 洛茨觉得是不是自己哪里没做好,让人家生气了, 可每当他们两个独自相处的时候,女人却从来没有表现出不满。 她只是无视, 自顾自地做自己的事情,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不存在,洛茨的每一次呼吸和动作, 像木偶一样苍白无力。 而这种死寂的平静, 往往会在面对自己的亲生儿子时打破。那时候的嘉佩丝仿佛看到了什么恐怖又恶心的东西,从一个雍容华贵的美妇人, 蜕变成弱而无助的躯壳, 只能强作镇定地敷衍。 一旦席浅洲有更进一步的想法,她就会发怒, 然后毫不留情地拿到什么扔什么。 席浅洲肩膀上有一道浅白色的划痕,是一个手臂高的花瓶被扔到墙壁上,崩碎的瓷片向外四射时留下的。 伤口不算重,但许多问题不能从表面看。 洛茨犹豫一会儿,还是没把这次突然的会面告诉席浅洲。尽管他知道只要消息发出去,十分钟后席浅洲就会来到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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