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都是吗?”洛茨追问,指着那幅画像,“你有没有看过画框后面?那里有一道划痕。” 席浅洲顺着他的指尖看去,神色多了几分凝重,缓慢点头。 “我知道,”他说,声音低沉,仿佛在倾诉一个秘密,“其实不光这里,还有很多地方。” 洛茨:“……” 什么叫还有很多地方?按照家里的装修把疗养院房间装饰的一模一样不算完,还要进行1:1复刻吗? “为什么要这样?”他皱紧眉毛,再次前后环顾,“不是说这个做法不好,但是做到这个地步,她会更难脱离——” “——她已经不想脱离了。”席浅洲说。 “……” 洛茨呆愣在原地,眼前浮现出当他推开房间门时,像光影一样缓慢消逝的朦胧笑影,以及端坐在一旁,那么专注地看着的女人。 那时候的嘉佩丝,是笑着的,神色那么温柔又那么期许,仿佛这就是她期待了一辈子的生活。 “之前一直没有告诉你。”望着自己爱人不可置信的眼神,席浅洲默了好久才继续说,“这里的一切,包括桌子的倾斜角度、窗帘拉开的弧度,都是按照四年前的那天下午,悬浮智脑录下影像布置的。” 四年前的那天下午。 是席浅洲父亲死去的时候。 自那之后,一切都变了样子。 “一开始只有几件家具几幅画像,到后面,茶水的种类,下午茶的点心,还有播放的娱乐节目,都不能与从前出现一点不同。” 她甘愿活在一个人工制造的时空瓶里,陪着她的,是她死去的丈夫,和她十五岁的儿子。 至于现实中真正活着的人,在她眼里,已经变成了被丝线操纵的木偶,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充斥着怪诞的虚假,让她恐惧又厌恶。 洛茨说不出话,只能在席浅洲担忧的目光中,虚弱地摇摇头。 “我没事,”他慢慢地问,“这几年一直是这样吗?” 席浅洲点头,空着的手扶住洛茨的肩膀,好像怕他摔倒或者直接昏迷。 虽然刚才的一番话足够震惊,但洛茨远没有这么虚弱,站在原地缓了一会儿后,他接受了现实。 “那你看到那个房间里面的……” 他犹豫着比划了一下,斟酌着该怎么说才能让话语不那么冒犯。 你妈在房间里设置了一个智能投影,里面有个大概15岁的你,她把那个假的当自己亲儿子,把你当仇人,你看到了吗? 席浅洲继续点头:“我知道。” 洛茨和他对视,很想安慰几句,但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反而疑似被剥夺亲儿子地位的席浅洲回忆片刻,玩笑一般开口。 “大概是三年前吧,我也不是很确定,我开完会,有点累,昏了头,进她房间没敲门,结果迎面就撞上了父亲,被他骂了一顿,然后另一个年轻的我有出息,父亲分辨不清,又转身把他骂了一顿。” 他像讲趣事一样将几年前的尴尬事说出口,语气轻快柔和,完全是为了逗洛茨开心。 洛茨也很自然地笑出声,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出一大一小两个席浅洲,站在两边分别被父亲骂的场景。 如果不继续深究,确实有点好笑。 又看了一眼沐浴在光影下的家族画像,之前凝滞悲哀的氛围在彼此的心照不宣下消融开,两人并肩朝门口走去。 离开伊珣院,洛茨自然而然地坐上席浅洲的副驾驶位,调整一下姿势,靠在椅子上打了个哈欠,半点回神庙继续工作的意思都没有。 “我们可以考虑一下中午吃什么了。”他说。 席浅洲笑着看他:“不是说中午不用管你吗?” “那主要是因为我以为会被强行扣住,”洛茨又打了个哈欠,舒舒服服地躺下,像只在阳光下晒肚皮的浣熊,“夫人也是帮我忙了。” 虽然她说的话,洛茨一个字都没听懂,进去前一头雾水,出来以后雾水加倍,比买一赠一还划算。 席浅洲轻笑一声,撩闲一样去摸他的脑门。 洛茨一把拍开。“痒!” 不过提起夫人,洛茨又想起一件事。 “她为什么要这样说?” “什么?” “我母亲,”洛茨闭着眼,随口问,“她已经死了十多年了,为什么夫人偏偏说她没有死?” 记忆里那个伏在桌前抄写祝祷的女人,已经在时间的河流冲刷下模糊成一片温柔的底色,洛茨每次回忆时都能在光影的角落瞥见一层绚烂的闪亮,那是玻璃糖纸在阳光下反射的颜色。 他已经不太能记起母亲死时的悲伤欲绝了,只觉得心里有一处空空的,很失落。 “我不知道。”席浅洲平淡地说,“也不是她第一次说这种话了,可能就是无法接受,说不明白的。” 洛茨闻言睁开眼睛,席浅洲坐在他手边,垂眸看他。 “她也这么对你说过?” “差不多,”席浅洲苦笑一声,“最激动的那段时间,她说父亲没死,说我是怪物,什么话都说。” 他没表露出委屈难过,但听的人可心疼坏了。 洛茨光想想自家亲亲相好被母亲指着鼻子说是怪物,就觉得心里疼得厉害,连忙把人往自己怀里搂,然后捋一样顺顺脑袋。 “你可不是怪物,”他往席浅洲脑门上亲了一口,“你是大宝贝。” 席浅洲从他怀里抬起头,不依不饶:“多大的宝贝?” “嗯……”洛茨想了一会儿,又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比天还大的宝贝。” “这么大啊?” “对啊……” 洛茨愣了愣,感觉出不对,一低头,果然看到席浅洲在他怀里笑。 “白疼你了!”他用力把席浅洲推出去,“你不是天大的宝贝了。” “没事,你是天大的宝贝。” 席浅洲又往他怀里拱,洛茨嘴角噙着笑,装作不情愿的样子重新把人抱住。“天大的宝贝中午想吃什么?” “还没想好。”洛茨说。 俩人手脚纠缠着躺在飞行器的座椅上,紧紧地贴在一起,呼吸和心跳仿佛一处,洛茨放松地闭上眼睛,将内心的全部疑窦尽数抛之脑后。 没有工作,没有烦心事的中午,阳光暖融融的,和爱人抱着躺在一起,洛茨想不出人生还有比这更好的时候,他实在不想琢磨太多。 然而有许多事,不是装看不见,就能真躲过去的。 凌晨时分,一阵凉意再次将洛茨从梦中唤醒。 这突然的冰冷来得莫名其妙,仿佛是有什么鬼怪在他身后呵出一口气,洛茨侧身睡着,无声无息地睁开眼,没有感觉到身旁的温度。 床上只有他一个人。 睡前还安安稳稳躺在自己身边的人,如今无影无踪,洛茨坐起身,手伸到席浅洲睡的那边,只触碰到一片冰凉。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这个时间段,席浅洲去哪里了? 接连两次在深夜惊醒,洛茨很难说服自己一切正常。 窗外隐约有风声划过,洛茨用力闭上眼睛缓了一会儿后起身下床,没有开灯,径直朝着门口走去。 门外走廊上,几盏昏黄的挂灯将影子铺开。 洛茨停在门口,心里知道这次可能只是巧合,或许是有什么突然的公务让席浅洲半夜起身,未必就是真有什么问题。 可心中隐隐作动的警惕却叫嚣着另一个答案。 有问题,一定有问题。 从他昨夜醒来,到他去伊珣院见嘉佩丝,再到今天夜里,太多的蹊跷。 洛茨试过假装看不见,但事实证明,你要是想躲开,那更多的问题会直接扇在你脸上。 他朝着书房的方向走去。 席浅洲不喜欢人太多,只要他有休假,所有佣人全部回家休息,因此如今的住宅只有他们两个人在。 洛茨来到书房门口推开门,内里一片昏暗,白天看过的书还在原处。没盖紧的钢笔横在台灯旁边,散乱的文件、没来得及清理的杯碟,一切都证明今夜无人来。 席浅洲不在这里。 洛茨面无表情地关上门。 楼上,楼下,花房,餐厅,空无一人。 洛茨挨个找过,明白席浅洲已经离开家,今夜大概不会有结果,揉揉眉心,准备上楼休息,明天再打算,可刚踏上楼梯,就听到卧室门口传来一声开门的轻响。 加快脚步回到卧室,洛茨一把打开房间里的灯,正好就看到离开许久的席浅洲站在床边,穿戴整齐,动作像是准备脱衣服。 “你去哪了?”洛茨眯起眼。
第204章 须臾之境 “有份文件很紧急, 需要我赶过去签个字。”席浅洲说。 洛茨追问:“什么文件?” “首都星的城区整改,”席浅洲应对自如,“本来应该早定好的, 但这份文件出了些问题, 需要临时增添部分条例,所以才这么急。” 他神色自若, 走到洛茨面前,伸手在洛茨脸侧触碰。 “怎么了?”席浅洲问,“脸怎么这么白?” 洛茨顺着他的触碰闭上眼睛,短暂温存后他仰起头, 眉眼中已不见方才的冰冷。 “没什么, 做了个噩梦。”他说道,语气柔和下去,软乎乎地往人身上贴。 席浅洲问:“什么噩梦?” 洛茨眉毛紧锁, 靠在他怀里想了一会儿,想不出具体头绪, 最后只能很含糊地道:“一片黑,铺天盖地。” 他身上还带着跑上跑下卷出来的凉气, 席浅洲把他抱在怀里,掌心温热,顺着脖颈一路往下捋, 洛茨舒服地叹了口气, 闭上眼。 “黑色很吓人吗?”席浅洲问道,语气听不出什么问题, 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洛茨懒得抬头看他脸色, 顺着往下说:“很难形容的,反正看见不是很舒服。” “……” 席浅洲的沉默引起洛茨的注意, 他勉强睁开眼睛,挣扎着去看席浅洲的表情。 然而头还没抬起来,就被席浅洲一把按回怀里。 终于意识到情况不太对,洛茨声音闷闷的,手指试探着往后伸,搭在席浅洲手腕上。“怎么了?”他问。 “……没事。” 按在后脖颈上的手只有一瞬间的僵硬,很快,席浅洲语气动作恢复正常,他走到床边,自己先躺下,让洛茨趴在自己身上,将被子铺开盖好。 洛茨终于抬起头来,小腿挤进席浅洲腿间,脑袋顶着被子,眼神亮晶晶的。 “我怎么感觉你今天晚上不太对劲?”他问,比起质疑,更像是夫妻闲聊时的有啥说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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