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黑影子立刻放手,愣怔地看着他,嘴唇翕张一下,像是怕吓着他一样,道:“殿下,我……” 阿四陡地站出来,一脚将他踢开,然后低声对许云阶道:“殿下,我想起来了,他不就是那个沈无吗?” “沈无?”许云阶被那一脚惊着了。 阿四点头道:“宋公子吩咐我安葬了他的母亲,后来便没太留意,只是不知为何沦落成这样。” “那你为何踢他?”许云阶责怪,叫阿三扶起咳嗽的沈无,后又弯腰仔细瞧了会儿人,这小黑影子的确是高鼻深目的长相,想了想,他道,“把他带回去。” 许云阶没有心软的毛病,可他在无助的时候帮助了沈无,沈无在他这里便有些特别,他想着,自己已经是滩烂泥了,他想让这个孩子活得好一些。 吩咐小厮将沈无洗刷干净,又换了身衣服,才叫到面前说话。 竹筒鸭经过厨娘的手,再蒸过一遍,加了糯米与闲鱼肉揉成小团,用冬日埋进土坑的白萝卜切成薄片裹着。 许云阶拿起一个,单独剥出萝卜含进嘴里,经霜的萝卜甜,他颇为满意地点头,递给眼巴巴的三和四两个,等沈无进来了,就都给了他。 “你坐,不必这么拘谨,我不会吃人。”许云阶这样说,阿四便拿来一只小板凳让沈无坐在他前面。 许云阶笑,他真心觉得这个少年长得不错,若是好好教养,将来说不得能长成个偏偏俊朗的男子。 “你尝尝如何?” 沈无捧着盘子,偷偷看他,在他的鼓励下拿起团子塞进嘴里嚼。 许云阶忙问:“如何?” 沈无含糊点头,蓦然站起来将盘子举到他面前:“殿下吃。” “我吃过了。”好乖的孩子,许云阶心里感叹,等人吃完了,道,“能与我说说今日的事情吗?” 沈无一脸严肃,“我没有拿他们的钱!”他大声证明完自己,惴惴不安地看向许云阶,将自己毫无保留地展露在许云阶眼下,“安葬娘亲之后,大爷爷以父亲丧期我未守孝为由,将我驱逐出了沈家。在外面这段时日,我靠草编蚂蚱的手艺活着,今日那些人算是沈家相熟人家的孩子。” 阿四见许云阶不太懂沈无的话,低声解释道:“沈家有三房,沈无是三房嫡孙,他庶兄的母亲是大房老夫人的远亲。而他家家产都是沈无的爷爷挣下的,是以若沈无不能继承家产,那么这些东西将来都是大房的。” 许云阶道:“那二房呢?” 阿四道:“二房便是封京百诵书院的山长沈朝,其子沈散山在朝中任中书舍人,颇得官家青睐。” 许云阶看了一眼沈无,道:“那说来他家也算是读书人家,做出这等事来不怕被参?影响仕途?……算了,我忘了官家不理会臣工家事。” 他低着头,兀自荒凉一笑,问阿四:“我能管他家的事吗?” 阿四眼瞟沈无,为难道:“殿下,这沈无的叔叔、大房的二子是知府的知交好友,而知府有一个貌美小妾是大房庶出的女儿。” “殿下若要主持公道,恐怕我们以后在川临城的日子不会好过,况且宋公子是不会同意的。” …… “殿下,我不同意。”宋子折放下茶盏,瞧了许云阶一眼,“他是可怜,可与我与殿下无干,各人有各人的命数,我们不好干涉。再者……” 他顿了顿,起身踱步到床边,坐下来拉住许云阶的手,道:“再者我们管不了这事儿。我一身白衣,无官无职,旁人给我三分薄面还是看在殿下的面子上。而殿下说好听是来川临城养病,可官家早已给过这里的官员圣谕——殿下,官家幽禁你,只希望你庸庸碌碌过完这一生,你不能扶植自己的势力,否则官家会猜忌你。” “若他沈无是个寻常子弟也就罢了,可沈家人丁兴旺又有本事,家产颇丰,生意错综复杂,实在不是什么不起眼的人。” “殿下,你记得来川临城那日吗?没有一人相送,不是人情冷暖那些人冷心冷肺,而是你的身份不允许。你有前太子的身份,注定是富贵命庸碌生。” 许云阶苦笑,道:“可是这些都是你的猜测,当不得真。” “难道殿下忘了晚嬷嬷?你脚上的疤痕犹在,怎么就忘了伤痛。”宋子折握紧他的手,苦涩道,“你想想阿三阿四,再想想这一府人,还有我。殿下,官家是对你动过杀心的,你若行差踏错一步引他猜疑,我们怕是都会没命。” 晚嬷嬷…… 许云阶脸色一白,脑子里都是晚嬷嬷去世那日发生的事。 他兴冲冲抱着小皇子,想带他去看落日,贵妃笑着让他们慢点。可意外发生得如此快,他忘乎所以,踩中了不知是谁的脚,天旋地转,幸好他抱紧了弟弟,还做了垫背。 可是贵妃还是被吓着了,跑过来抢了小皇子,质问他为何容不下他们,这个孩子还这么小,不会争夺他的太子位。 许云阶拼命摇头,可是宫人跪了一地,明明什么都没看见却惶恐地指责他。 官家来了,怜爱地抱住小皇子,斥责他,面对敬爱的父亲的怒容,他的辩解成了笑话。 没过几日,小皇子病了,身上发黑,太医说是中毒。 毒……便在东宫找到了。 那时他还睡着,鞋未穿便被人架起来带到官家面前,两人发生了争吵,也忘了吵了什么,官家就要杀他。 晚嬷嬷从暗处跑出来,将他揽进怀里。 那颗滚落的人头,那个从他幼时便疼爱他的老妇人挡在他面前,为他拦下了那一剑,顷刻间身首异处,血从她的脖子喷溅,飞洒在他的身上。 他扶住那具没有人头的尸体,看见那颗头颅还在眨眼,像是在说快走,活下去。 “子折……”不过半年多,他怎么就忘了,他的命已经丢过一次,实在不应该任性妄为,“明日,你送他去书院吧,给他一笔钱。” “殿下!” “我知道我应该做什么,下去吧。” ----
第28章 冬天又到了。 北方的灾荒一直持续了两年,由宿域朝廷下令阻止荒民南逃,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已在南方安身立命,置办家产。 随着年纪渐长,许云阶的性子也稳定下来,不再闹着往外跑,让宋子折费心掩饰他的身份。 阿三配好剑,提上包袱,和阿四一起到他院里辞行。 阿三家在北方,今年开春的时候还收到妻子的来信,入夏后就再没见着,许云阶为安他的心,嘱托人找过。 家人已经搬家,找到时老母亲已经不在了,只有妻子带着十来岁的女儿,浆洗过活。 阿三到许云阶身边时间长,说是相依为命也不为过,可母女离不开他,北人不能南下,只能他北上。 许云阶盘腿坐着,从怀里拿出个木盒给阿三,“我也没什么积蓄,这里面是五十两,你且好生拿着。到家了替我给嫂子问声好。我留了你这么些年,请她别恨我。” 阿三跪他前面磕头,“砰”的三声,也没接他的钱,扭头走了。 这人一根筋,有钱不知道拿,阿四替他着急了一会儿,讪笑着从许云阶怀里提起盒子,追了出去。 宋子折自暗处走出,“不再留吗?这一走,这辈子怕是再见不了了。” 许云阶摇头,挠挠脚跟的疤痕,起身到窗边,推开了窗,“北边这天旱了有几年了,你说,南边会不会也旱?” 北边旱着,南边收成也不好,宿域盯着其汤这点地,摇方在暗处捞油水。 这天下,不管人住哪儿,只要没丧良心,日子就都过得不好。 许云阶摸了摸胸口,拿出一封信,宋子折的眼神扫过去,脸色一变。 许云阶道:“封京衙门给你写信是好事,虽说做不了官,但在翰林手下做事,比跟着我强。” 他抬手示意宋子折先不要说话,“川临不若我们想的那般好,这两年日子越来越难熬了。子折,我离不开这里,我不能拖累你。” 宋子折愣怔,声音讨饶:“你要赶我走?” 这两年府里陆陆续续走了很多人,现在连阿三都走了,殿下还要赶他走。 他走了,他怎么办? 许云阶似是看透了他,“你莫忧心我,我会好好照顾自己,这城中也没有谁敢为难我。” 宋子折不说话,转身离开,许云阶幽幽叹口气。 川临城的冬天湿冷,雪不大,落在地上就化了,很难堆起来,地上的草枯黄枯黄的,腐烂在臭水沟里。 沈无从水里爬出来,抱紧胳膊哆哆嗦嗦往书院跑,原本就守在湖边的几个学子推搡着他。 “去何处?夫子让你在这里读书思过,过可思完了?可认错?” 沈无退到水里,水面漫过脚面,他埋着头,唇色青白,“我,我没有偷东西。” 为首的学子嗤笑一声,手一挥,底下人都懂了他的意思,拿绳子的拿绳子,搬石头的搬石头。 沈无跪下来,额头砸进水里,磕在泥沙中,求道:“二哥,我没有,我没有偷你的钱……” 五六个少年架住他,其余的人把石头绑在他身上,绑好了,高兴地庆祝着,四处找长棍驱赶他。 “到水深处去!” “去啊!” 沈无再求,沈旸一棍子挥在他胳膊上,声音没有什么起伏,“去水里,再啰嗦你别回书院。” 棍子不间歇地落下,沈无抱着腿上的石头躲到水深处,水面漫过腰。 打了胜仗一样,岸上的少年欢呼着,往手心哈口气,猛力搓搓。 沈旸靠着柳树打哈欠,陆呦靠过来,“太冷了,我们回去吧。等下他冻僵了上不来,我们就杀人了。” 沈旸不说话,陆呦道:“其实这人也挺难杀的。” 沈旸的视线从沈无身上收回来,投向陆呦,那眼神冷冷的,也没有什么深意,陆呦知道沈旸这个人就是这样,面瘫,无趣,像个木头人。 陆呦要说话,沈旸转身走了。 没人为难,沈无要上岸,脚打滑摔了。 他后面是一个陡峭的坡,水很深,咕噜两声,水花没了,他被脚上的石头拽了下去。 天晚了,斋舍的地面都是水,沈无把衣服拧干,擦地,拧干,爬上床裹上被子,身子还在打颤。 除夕前几天,书院举办了“赏冬会”,第二天学子陆续山下。 这是个没什么名气的书院,书院末流,夫子末流,学子末流,沈无在这里读书。 他把衣服全穿在身上,进了山,赶在除夕夜回到川临城。 “叩叩叩!”阿四打开门,笑开,“回来啦!” 沈无局促地站着,手里大包小包提着。 阿四拿过来,是两只活着的野鸡,一些松子、榛子、板栗,还有点菌子干、竹笋干等。 沈无搓手,“山里,拿的,吃不完,鸡路上遇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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