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拦住沈千重,忽道:“我们这样成何体统,我衣冠不整,你没穿外袍,你还抱着我。” 沈千重硬声道:“从军那日我发过誓,若我再回到这川临城,不是死了,便是要横行无忌!” 如此说着,沈千重却还是放下他,又将自己鞋子脱给他,又为他整理好衣服斗篷,顿了几许,又抿抿唇,道:“你莫要忘了,宋筱已然娶妻,还有孩子,也莫要一时脑热,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这东南现下可都有我的兵。” 他脸上神情自若,只眼睛一言难尽地看着沈千重,等沈千重心事重重走了,才去敲门。 来开门的居然是宋子折。 两人一人门里,一人门外,都有些惊诧。 “如何瘦了这许多?” “殿下怎么来了?” 竟是异口同声,一同发问。 许云阶失笑,要开口,宋子折身后传来一道柔和女声:“官人,是谁敲门?” 宋子折左挪一步,他便看见了那个端庄的女子。 高深仪见他,盈盈一笑,一福身道:“见过殿下。” 他颔首回礼,被夫妻两迎了进去。 高宅颇大,一路上却见不着几人,宋子折见他疑惑,解释道:“川临城破城前饥荒严重,又多次反复,人都逃走了。后来宿域军入城,一时动乱,局势稳定后就成这副萧条模样了。” 许云阶想起郡王府,道:“我那里何尝不是这样,城破那日府里人夺财逃命,却没逃出生天。现在府里熟人一个没有。” 宋子折道:“沈……将军可有为难你?” 宋子折这样问,许云阶便知道他并不清楚沈千重的身份,他也无意告诉,只道:“还好,他需要我收买人心,没短我吃穿。我这不是胖了不少,倒是你和嫂子如何?听说我有侄儿了,不抱出来让我见见?” 正到中堂,宋子折引他坐下,高深仪道:“官人与殿下叙旧,妾身去抱孩子。” 他道:“有劳。” 两人慢慢聊着,宋子折交代求援途中被抓的过程。 “我看见马上的沈千重,一身黑甲,高鼻深目,姿态从容,”宋子折道,“我便知道世人口中的他都有失偏颇,你我所闻只是一面之词。他……能结束这时代乱局,给天下人一个太平。” 他不意外宋子折这样评定沈千重,可是依旧好奇,“你与他说话了?能这样夸他。” “没有,”宋子折摇头,“你从前说我看人准,说我只看一人外貌气度就能看出对方是个怎样的人。怎么,我没忘记,你反倒不记得了?” “我确实忘了。”许云阶脸上挂起笑。 却听宋子折语气突变,忧心道:“他真的没为难你吗?京中许氏皇族可并未得到优待,宿域皇待他们犹如猪狗,帝姬世子挂价售卖……云阶,宿域好像并不需要旧朝皇族来安抚人心。” 他关切地看着许云阶,又道:“若是其汤国灭之前局势哪怕好上一份,宿域人都会有所忌惮。偏偏上苍降下天灾,官家无能,百姓都觉得许氏皇族有罪,恨不得杀之后快,他如何会对你好?” “你可真是一如既往聪明。”他想了想,确实是想不到自己是有什么能被沈千重图谋、让沈千重放他这个前朝余孽一马的,只能老实回答,“他看上我了。你莫要这副模样,仿佛我吃了大亏一般。” 他道:“他如你所说不是坏人,为人还算不错。算算我也早该成家了,他……就算这段关系不能长久,至少我有了经验,下次找个更好的。” 宋子折仿佛被凭空捅了一剑,脸色异常苍白,甚至在端茶掩饰时打翻了茶盏,呆了呆,猛然站起来,道:“瞧我,失态了,我进去换身衣袍,殿下稍等。” 他将这一切看在眼底,脸上雪白依旧,见高深仪抱着孩子过来,温和一笑,接过孩子看了一眼,问:“这一团可爱的,是男孩还是女孩?” 高深仪教他如何抱孩子,教好后退到一旁,道:“男孩,官人取名盈安。” 他低声念:“盈安?宋盈安吗?小得盈满,岁岁平安,希望你平安长大。” 高深仪看着他们,笑着。 见过人,知道两人日子还算过得去,许云阶放心不少,答应好送宋盈安一份大礼,又聊了几句,便起身告辞了。 宋子折有些恍惚,起身送他时还踉跄了一下,道:“认识二十多年了,时间真快啊。” 他含糊应了声,抬眼看宋子折,眉眼弯弯笑了一下,又立即偏过头,一刻不停地往外走。 看着许云阶的背影,高深仪道:“官人不再送送,这一别,怕是再难相见了。” 宋子折颠了颠怀里的孩子,道:“他是旧主,我是家臣,知道他活着,没受苦,便一切都好。” 高深仪侧首看过去,她本应该沉默以对,可看着宋子折苍白的脸,还是问出了一个困扰她多年的问题,道:“你后悔吗?” “不悔,”宋子折看她,柔柔一笑,“娶你是我三生有幸。” ---- 避雷: 宋子折出场很多。 宋子折和高深仪结婚是高深仪利诱的。
第31章 回去的路上。 许云阶看见太阳光撒在地上,亮亮的白白的,他抬手一接,在冰冷的空气里咂摸出一点暖意。 他嘴角漾开,看着多起来的行人,举步生风,可按原路走着走着,还没到石无生家门口,他就不记得路了。 悲叹他将近十年没出门,连脑子都坏掉了。眨眨眼,他想走到墙边蹲下,等人来找,斜里却窜出来个黑的人影,扑到他脚边给他跪下了。 “殿下,殿下,你救救我娘!救救我家吧!”那人一脸黑色,衣服脏破得不成样子,他仔细辨认好一会儿,迟疑开口,“你是?” 那人疯疯癫癫抓他衣摆,抓住了便不放手,紧紧的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草民沈策,求殿下救救我母亲,她被沈大将军抓起来十多日了,草民是走投无路,求求殿下发发善心救救她吧。” 他听得稀里糊涂,拉住衣服往上扯,可沈策抓得太大力:“他不是滥杀无辜的人,若你母亲无罪,他自然不会为难。你先放开我!” 街边已经聚了一些人,看热闹不够,还指指点点。 他一急,心口便有些发疼,身子也颤抖起来,去拉沈策,沈策却绑架他的良心,死跪不起,大声道:“谁人不知郡王爷在沈大将军面前吃的开,只要你一句话,他如何能不放人!” 街上人一听,都安静了一会儿,有人道:“郡王爷?哪位郡王爷,咱们川临城还有郡王爷?” “你外乡来的不知道,咱们有位平安郡王……咦,不是被禁足了吗?怎么出来了?” “官家都死了还禁足呢?现在是宿域!别说什么其汤了,晦气。” 四周静了几许,附和声陆陆续续响起,有人光明正大不看,偏要拿眼偷瞧他。 可怜和好奇。 他心脏一抽,茫然地抬头张望,一人匆匆穿过人群,过来拉住他的手,急切道:“可有事?” 他看着宋子折,摇摇头,指着沈策道:“他……” 宋子折按住他的手,阻止接下来的话,扭头冷眼瞧着沈策,道:“沈家主,在下也很同情沈家的遭遇,可你我皆知如今不是其汤,而是宿域当政。殿下禁足府中多年,你又何必为难他。” 沈策身躯一晃,摇摇欲坠,脸色一狠就要扑过来抓他。 这人速度太快,许宋二人来不及躲开,宋子折反身护住许云阶,受了这一撞。 宋子折带来的小厮急忙压制住沈策,慌张道:“家主!”宋子折摆手,“送官。” 说完,宋子折退开一步,眼睛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许云阶,道:“没事吧?” 许云阶摇头,“无事,就是心慌。” 宋子折忙道:“走,去找大夫。” “我忘记回去的路了,子折。”许云阶拉住要走的人,叹了一气,“我的身体我们都知道,风大点都怕,歇歇就好。” 宋子折神情似是不赞同,却不违背他的意思,领着他往回走。 许云阶看着面前颀长消瘦的背影,恍惚记起来宋子折已经好久没穿白衣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他想了想,好像是去娶妻开始的。 这人现在穿黑衣、绿衣、蓝衣,可不管穿什么衣服,他再也没见过那个谪仙般的白衣人。 他伸手屈指,要去触摸宋子折的背,一如儿时,一如封京时。 听说,他出生的时候宋子折恰好在他家做客,知道端王妃要生孩子,就缠着父母要看妹妹,没成想等到晚上,一看是个弟弟。 宋子折却也欢喜,解下腰间玉佩放在枕畔送给了他。 他指尖一顿,垂手按住腰间玉佩,用力攥进手心。宋子折从前是哥哥是伴读,后来是支撑是知己,未来什么呢? 他眼睛忽然酸涩,抬起袖子挡在眼前,道:“方才是何人?” 宋子折没有回头,道:“沈家家主沈策,当初你收留的那个孩子便是他的弟弟。只是不知为何,沈大将军似乎有意为难沈家。不止断了他家生意,还将他亲族都送进了牢狱,他也因进贡衣料造假判流徙。只是不知为何在这里。” 宋子折顿住,回头看了一眼他,继续往前走,道:“云阶,他不是什么好人,你也救不了他。到了,你进去吧。” 许云阶点头,走上台阶才发现沈千重就立在门里等他。 沈千重穿一身黑,个子比宋子折高上许多,肩膀也宽些,依照这人的年纪应该也是娶妻生子了的。 况且沈千重就一副很能生孩子的模样,别说一个,就是十个,许云阶也不意外。 许云阶扭头看一眼门外的宋子折,眉眼弯弯笑了一下,道:“我到了你就不用等了,回去晚了嫂子会着急……对了,你能唤我一声殿下吗?” 宋子折也笑,身子前来几步,凝视着他,温声道:“殿下,今日早点睡。” “我知道。”许云阶不再多留,转身往里走去,越过沈千重时,沈千重自然而然跟上。 沈千重端详着许云阶的面容神情,语气不善道:“见也见过了,还板着脸给谁看?!对他能笑脸相迎,对我就这么一副面对上司的死样子!” 他无语,扭头看沈千重,露出个假笑,“你有孩子吗?” 沈千重要发作的脸被他打岔,扭曲得骇人,愤愤喷了两鼻子粗气,没好气道:“我没孩子!” 他诧异了,上上下下扫视沈千重,最后停留在腹下几寸,喃喃道:“不应该啊,你看起来很能生的样子。你的女人们呢?她们没生是你灌了药,还是……” 他一顿,有一个很可怕的想法,侧过头,低声疑惑得自言自语,“难道这个传闻也是假的?” 沈千重额头青筋暴起,皮笑肉不笑得靠近他,道:“什么传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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