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话不作假,萧元倾上辈子亲他那回,约莫也是嫌恶心嫌脏的,他这人心善,隔了一世也要替他这帝师擦干净。 萧元倾抬手扼住唇上的手,“灵均与我,有话可以直说。” 别的不说,萧元倾简直是上天为他量身打造的“心上人”,素来端方持重的人跪在他面前,眸光如水,再加上这么句抛却尊卑的话放在上辈子,能把他感动死。 可见王位坐久了,人难免不正常,哭天抢地要去找些温情。 他利落抽回手,从萧元倾袖中摸出折子,“老师说的是,这游戏老师赢了,孤现在就批折子。” 折子上所奏之事,正是今春科考中南梁士子的规制,大理寺那日他特意交给萧元倾去办的。 除了人尽其用,还有个原因,按照先帝旧制,前朝遗民后人三代不可科举入仕,萧元倾生母便是前朝遗民, 这制度南荣宸在东宫时就想废除,实在不利于国家真正统一。 可惜朝中大臣一致否决,原因简单,他们自己在朝中钻营数年,自己的儿孙后人前途还未定,哪能容得了外邦人来分一杯羹? 按理说萧元倾是萧氏子,不该受此法度约束,可架不住家宅争斗,萧元倾生母的身世“一不小心”露了出去。 为了打下南梁,南荣宸不仅为此在战场滚一遭,在京中也没少废心为军费周旋。 既然如今有机会,能安置一分是一分,科举之事事关选才授官,只有南梁士子能公平参与科举,入朝为官,才算为两国融合开个好头。 这事他都能懂,想必主角也能明白,可没人比萧元倾更适合做这差事。 走剧情的时候顺手的事。 顺便,就拿萧元倾当个开始,让巫神看看他这昏君有多过分。 不过好容易拉的仇恨值不能轻易掉了,他抬手取下萧元倾头上的乌纱,替萧元倾将带落的发丝别在耳后,“如今没旁人在,孤病重疲懒,有劳帝师伺候笔墨。” 萧元倾浑身紧绷,接力掩盖耳后的滚烫,“臣去取笔墨檀桌。” 南荣宸贴心开口,“檀桌笨重,我怎么舍得劳动老师。取笔墨即可,就要老师赠我那只狼毫玉笔。” 见萧元倾颔首应下,定是恼得连话都说不出了,南荣宸看得满意,展开那折子细细翻看。 折子里的条目还是太收着,按照朝中那群“忠臣”的秉性,这折子里写的南梁举子占三成,到最后放榜之日能有一成就不错了。 “灵均觉得,可还有何处不妥?” 南荣宸接下那蘸着朱砂的笔,递到萧元倾面前,“孤提不动笔。” 萧元倾闻言心头微动,几年前南荣宸也这么哄着他代写策论,他伸手去接那狼毫玉笔,却被拍开。 片刻之后,狼毫玉笔含在他口中,耳边是天子赏下的解释,“老师的字迹太好认,孤也只有这个法子。” 少了一条的珠帘之内,风光霁月的萧御史跪在美人塌之前,照着天子的批复,落下他此生最潦草的字迹,“南梁举子须占其中之五,着御史中丞萧元倾为主考官……” 朱批落在白纸上,如来自地狱的歃血枷锁一般压得萧元倾动弹不得。 他深知,从此刻起,他再也做不成南荣宸的帝师。 眼见着萧元倾耳后的发丝又落下来,南荣宸俯身替他理好,“萧大人可要用心,否则丢的是孤的颜面。” 萧元倾受辱至此,耳朵都红了,还因为含着笔发不出半分声音,头顶的仇恨值却几乎没动。 南荣宸将手搭到他心头歪曲事实,也是死马当活马医,看看萧元倾这仇恨值为何这么难升,“老师对孤安得什么心呐?跳得这么快。” 仇恨值又只动了一点,南荣宸没趣地收回手,他也是求成心切,萧元倾如今哪能出言答他? 见南荣宸像玩够了一眼倚回原处,萧元倾终于得以喘息。 南荣宸当日在朝堂之上替他夺回的尊严和机会,是“萧御史”的根骨。 “萧御史”以帝师的身份接近天子,不择手段取信天子,如今这些都是该付出的代价。 他希望这代价更沉重猛烈一些,至少能有足够的分量当他乱了心的理由。 最后一笔落下,他将那狼毫玉笔擦得干净,“灵均看看可还有纰漏?” 南荣宸拾起那奏折随手翻看,多费了些时日,单纯因为晕字,“萧大人不愧为孤的心腹。” 他说完拾起那颗萧元倾废了功夫取回的东珠,朝萧元倾腰间比了比,“这东珠就赏给爱卿,镶在你这腰带上正好。” 萧元倾伸出手去,东珠落在他掌心,是南荣宸送的。 南荣宸纵然疑心他,还是送了他这颗莹润东珠。 “今日孤很是尽心,不如老师日日都来紫宸殿陪孤?” 南荣宸也还让他进紫宸殿。 南荣显说的,不尽为真。 *萧元倾至午才出宫门,朱红官袍缭乱,胸前还染着几滴深色朱砂红痕。 随行的小厮丁棋扶着他一时口不择言,“连我都知道,大人为着春闱熬了数日,今日下了朝就带着奏折赶去紫宸殿,王上也太狠心……” 萧元倾安抚他一句,丁棋说得不尽为真,有前车之鉴在,若没那本折子,南荣宸未必会见他。 刨根问底,错是在他,若那日他没在紫宸殿见过南荣宸毫无生机躺在榻上的模样,他也不会因此…非要在南荣宸中毒第二日奉上奏折。 也就不会因此,又陷一步。 萧府的人恰好候在宫门外,“萧大人,家主有请。” 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萧元倾忍着膝上的痛麻登上马车,刚到萧府就又因“父命”跪下。 “混账,你以为你爬上御史中丞的位子就能忘了本吗?” 萧元倾依旧淡漠,脊背挺得笔直,像是终于有机会找回在天子面前弯折的骨头,“父亲多虑。” “多虑?你在朝中屡屡树敌也就罢了,现在还遭王上猜忌,是要拖整个萧家下水才能安心吗?” 比之站着之人的气急败坏,萧元倾显得格外云淡风轻,好似站着的是他,“父亲说过,如今萧家仰仗我一人,这便是代价。” “仰仗”二字戳中萧父的逆鳞,“逆子!萧家岂能因你受牵连。从明日起,你便告病假在家,何时反省好了,何时再出去。” 萧元倾终于抬眼看向他这父亲,身后传来杂乱脚步声,他撑了下地站身来,对上的却是宫中内侍。 “王上有旨,萧御史勤国济民,深得朕心,赐封文侯,追封其母二品诰命。” 丁棋跪在内监身后笑得解恨,这样一来,公子就不必受制于萧家了。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南荣显一把火烧了密信,“再去查,萧元倾究竟同王上再殿中做了什么勾当?” 第36章 萧元倾将圣旨手在掌中, 稳住身形,“臣谢过王上。” 仿佛宠辱加身于他都是轻比鸿毛。 传旨的内侍客套一句“奴才恭喜文侯”,接着走近过去, 从袖中摸出一方金银丝线环绕的锦盒,“王上还有一道口谕, 文侯每日下了朝,便去紫宸殿伴驾。” “王上还说, 紫宸殿自有文侯处理公务的地方。” 内监说完退后一步, 将拂尘妥帖地拢在臂弯,“萧大人,奴才告退。” 待那一行蓝衣内监离去,萧元倾再次转身看向堂前之人,“父亲, 若无事我便先回去。” 萧父脸色青白, 先帝旧制, 为保朝局安稳, 御史台、中书省在任文官不封王侯。 如今新王登基不过一年, 就破了先帝旧制,无缘无故、连政绩都不曾明说,便封萧元倾为文侯。 那周衍知周阁老乃两朝元老, 都尚未封衔授爵。 当今天子素来是与他这庶子亲厚,可也不曾公然偏私,如今这般,怕是别有所谋。 他这庶子一人也就罢了, 萧家世代中立,素有清名,绝不能毁在萧元倾手上。 “萧元倾, 为父今日以萧氏家主的身份问你,你与王上在谋划些什么?王上此举又究竟是何意?” 萧元倾借着官袍广袖的遮掩,用拇指抚过手中圣旨,目光冷薄,“父亲昔日教导,无论为太子少傅还是天子信臣,都不可擅自揣摩圣心,元倾谨记教诲。” “如今自是,一无所知。” 萧父面色铁青,昔日他只当萧元倾空有些表面才华,为官过于冷拗、不知变通,在御史台做个副手已是他的造化,难成大事。 这正如他所愿,萧家只需要一个权臣,合该是他那嫡子。 至于萧元倾,过去几年唯一的用处便是,让他有地方做一做清流之臣。 可这逆子今日竟当场忤逆他,“混账东西,今日走出此门,萧家与你再无干系!” 萧元倾面上终于有了变化,“父亲息怒,元倾自然不忍见萧家式微。” 他要留着萧家,他要萧家。 “式微”二字直戳萧父心窝,不得不承认,如今这局势,若没了萧元倾,萧家就成了真正的清贵之家,空有那块匾额,在朝中势力几近于无。 他抛却脸皮走上萧元倾递来的台阶,只是缓兵之计,“元倾,你该当知晓,你与萧家同气连枝,断没有独善其身的可能。” 见萧元倾没接话,他接着道,“即便王上如今宠信你,你也不该贸然为你母亲请封,你母亲身份...敏感,为父已然准她入族谱,你也该收敛一二。” 萧元倾看着他这生父,淡声作答,“父亲不会不知,天恩难得更难拒,也应当没忘,母亲入族谱,亦是昔年天恩。” “至于母亲的身份,当年太子曾言,既入临越,便是临越子民。元倾劝父亲慎言,免得欺君而不自知。” 一句“告退”之后,萧元倾迈步离去,全然没再顾“萧氏家主”。 待离了萧府正厅,丁棋才得以上前搀住他家公子,惊喜散去生出几分忧虑来,“公子,你与王上…,丁棋看不懂王上之意,只希望公子保重身体。” 萧元倾望向天边灿红一片的流云,不知如何作答。 人人都问他与天子有何谋划,可他自己他连与天子如今有何关系都看不分明。 不过无碍,他本就计划要接近天子,届时自有答案。 马车驶过巷道,沐着夕阳一路朝南,在萧元倾入仕那年另立的府上停下。 萧元倾抬手撩开帷帘,靴履触地之前膝上一痛,空着的手虚虚扶住丁棋的小臂,连眉头都没蹙一下。 丁棋刚去安置马车,肃王府上一侍卫就在萧元倾面前现身,“肃王吩咐,萧大人近日多有懈怠,梁有章侄子的事,明日之前需得办好。” *暮云开合,紫宸殿外已经渐次点起八角宫灯。 南荣宸披了件外袍,微微弯腰给那株叫不出名的花草剪枝。 宣旨归来的内监刚复命告退,裴濯亲手收拾起断枝,状似随口一问,“王上怎的突然要封萧大人为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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