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百岁的双眼雾蒙蒙的,小辫子疑心他的瞳孔不应该是黑漆漆的,看着了无生气,与姓氏一样假。 百岁这个名字也尤其敷衍,谁家仙者希望自己只活了百岁的? 对此,贾百岁的解释是:“此名寓意甚深,意指风雨不动安如山。” 小辫子没从名讳里听出什么风雨不动安如山,但白乡明却面不改色地抚手称赞。 贾想若无其事地别开眼,柔和地看着大腿上躺着的祝千龄,容颜慈悲如圣母,与那群剥削百姓为非作歹的贵族王室两模两样。 想来,定不是那等朝嫌惹事的混蛋子弟。 小辫子还想再仔细端详贾想,就被老头推搡了一把。 老头是此地辈分最高的人,三言两语就把闹哄哄的酒蒙子赶出门,也不管他们口中囔囔“我没家可回啦”,只管庙里落得一片清净。 白乡明转身为南叔拔针,如南叔一样的病患庙宇中还有四个,白乡明应对灵潮后遗症的手段极为娴熟,几针下去,病患的脸色已然红润不少。 “你有什么疑惑的,可以现在问出来。”白乡明冷不防地开口。 贾想眯着眼:“他们的病情与千龄类似?” 白乡明颔首:“灵潮本质上是灵力过剩引起的暴乱,灵脉太虚,灵力便会窜到五脏六腑,仙者运载灵力的只有灵海与灵脉,五脏六腑是遭不住一分一毫灵力的。” 贾想明悟,吞噬祝千龄生机的那一股力量,是灵力本身。 四境的灵气皆产于盘卧陆地深处的灵脉,唯有拥有灵海且疏通通身经脉之人才能将其化为己用,可除却灵海与灵脉,仙者其余器官与凡人无异,只不过灵力能缓解机能代谢罢了。 故而,倘若灵力窜入灵海经脉以外的身体部位,此人是凡是仙都救不回来。 “一物降一物,灵潮有灵晶相克,只要用灵晶吸食多余作乱的灵力即可。”白乡明看出贾想的疑惑,解释道。 贾想福至心灵:“灵晶究竟是……” “咯吱——” 门栓发出牙酸的拖地声。 庙宇的门仍然是旧时的古朴木门,在寒风中硬邦邦的,一动一晃就要发出巨大的噪音。 门口竖着若干名青年,他们身着红袍,背着白光,是被白乡明指使去寻觅冒牌货闻人想的那群青年。 为首的青年一只手握着门把手,肩膀紧紧地耸着,见地上还躺着休息的病患,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白叔!”他傻兮兮地小跑到白乡明身侧,小心翼翼道,“我们……我们没找着……” 白乡明似有所料,对此并未多做责怪,他抬眸,却见那群青年支支吾吾地挤成一团,眉头一蹙。 “你们遮挡着什么。” 贾想循声望去,这群半大青年扭捏着抱成一堆,似乎在掩盖着中间的东西。 还不等他看出个所以然,一只纤纤玉手便从拥挤的身躯中穿了出来。 一道冷漠的女声平静阐述:“遮什么?我的身份很见不得人吗?” 贾想微微弯曲的脊椎瞬间挺直了起来,他扶着祝千龄,抽出大腿,跨着步急迅地来到门口。 见贾想如此作为,这群青年面面相觑,又不肯让步。 “白叔……贾先生,这位姑娘她……” 贾想舒了一口气,唤道:“是春半吗?” 那只被夹出青筋的手猛地一卸势,一道人影不管不顾地冲破人墙,跃到贾想面前,美眸含泪。 来人发髻散乱,手持长剑,嘴唇微微颤抖着,身上还有大大小小的刀伤,她不可置信地盯着贾想。 正是跳船离去的春半。 “公子……是您吗?”春半审时度势地喊了贾想一声。 贾想颔首:“说来话长。” 见状,那群青年纷纷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而白乡明不由得打量了几眼春半。 “这位是……?” 青年们叽叽喳喳道:“她是我们在镇子边的白桦林里找到的,她说要找人,我们看她不像是坏的就……就擅自带回来了。” 说着,他们眼带春情地偷瞄着春半,有的已经傻乎乎地笑出声,围镇常年封闭,他们难得见着一位如花似玉的女子,沉寂已久的少年心思又被勾了起来。 闻言,白乡明横眉呵斥:“这个节骨点,不要随便乱捡人。” 被长辈训斥了,那群青年只是你看我我看你,窝窝囊囊,一个也不敢吭声。 白乡明从他们熟悉的五官里找到了各自对应的父辈,两厢对比下尤其恨不成钢。 而春半拉着贾想的手,轻飘飘地在他手中放下了一颗轰天惊雷。 “公子,这是州主托我给您的物件。” 春半涩声道:“他说,一定要在围镇才能拿给您。” 贾想呼吸一窒,他迟疑地接过春半手中烫金的黑帖。 一翻。 恰是为祝千龄取字的封函。
第47章 封函下角烫着一朵栩栩如生的金莲, 流光溢彩,州主印还刻在黑封上,分量甚重。 若说这份封函里藏的只是祝千龄的字, 未免太过浅薄。 祝踏歌为祝千龄取字时, 贾想嫌他虚情假意,如今意识到封函中藏的并非为祝千龄的字,贾想愤懑不平,恨不得穿梭到仞州,往祝踏歌脸上挥一巴掌, 问他到底是怎么当爹的。 贾想按捺住心中奔腾的怒意, 指尖摩挲着封函上凹陷的烫金纹路, 思索其背后目的。 祝踏歌执意要给贾想这条封函, 寓意为何?为何一定要强调在围镇方可打开封函?难不成祝踏歌早早便得知他会在围镇落脚? 而春半又为何手持封函? 贾想从不质疑春半的忠心,若是把他和祝踏歌栓在悬崖边上,问春半救哪一个,春半只会积极地把祝踏歌踹进崖底。 他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春半。 春半抿着唇,面露难色地注视着贾想, 手握着剑柄,剑穗沾上了些许冰霜。 白乡明端着笑:“不知这位姑娘是……” 他探究的眼神锐利地刺着贾想的脊骨。 贾想稳住心神, 转过身:“这位是我的贴身侍女春半,遭遇灵潮时失散了。” 言罢,他态度诚恳地朝呆头呆脑的青年们作揖道谢。 围镇常年闭塞, 民风淳朴,家家户户只想着挖矿交税, 养出的青年大多直筋,难能见到春半这般亭亭玉立的少女,春心萌动。 然而说起姿容, 真正令之感到心悸的,还属前阵子在官府落脚的公子想,人的长相惊艳到某种高度,便会教人只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青年们自小被白乡明看着长大,白乡明就是他们的主心骨,说造反便造反,此番他们又是眼巴巴地盯着白乡明,大有白乡明让他们跳哭洞都不带犹豫的觉悟。 春半也朝众人行礼:“多谢诸公。” 那群浑身不自在的青年瞬间面红耳赤,笔直地竖了起来,忙忙摆手作势,十几只手硬生生被他们晃出千手观音的架势。 白乡明对上这一堆清澈的眼眸就头疼,余光瞥见在神像下沉睡的祝千龄,心下一动。 “姑娘家,留宿于此地不成体统,”白乡明体面地招手,“不若同我迁至医馆,我与那儿的大夫有几分私交。” 闻言,贾想眼眸半垂。 虽不知白乡明心底打的什么算盘,但此地就在哭洞之上,且不论那一簇簇生长在尸骨血肉中的灵晶,祝千龄需不冻泉水,更需萧敖在哭洞中误打误撞得到的机遇。 何况,若是贾想身份暴露,急需跑路,在矿场遁逃更为便捷,留在围镇,无异于自绝生路。 让贾想离去? 不可能的。 想通因果,贾想亦不愿被白乡明牵着鼻头走,就轻避重道:“我人生地不熟,围镇诸位接受我还需一段时间,我留在此地方为上选。” “不若让这些病患前往医馆休整罢!” 见白乡明还想笑着脸补充些什么,贾想当机立断,搬出躺在地上休息的病患,堵住白乡明的口。 春半瞬间领悟贾想的意思,矜持道:“不必为我多虑,公子在何方,我便在何方。” 不待白乡明再劝,那群青年便抢先着献殷勤。 “我可以出些被褥在此处!” “亏待谁,也不能亏待咱的春……头儿!” 白乡明哽噎,未尽的话语被围镇的新生朝阳塞了回去。 这群青年浑身上下使不完的劲头,见白乡明没有反对,也不管他是否支持,朝着春半腼腆一笑,便搭着手,把草席一卷,肩头架着睡梦中的长辈,风风火火地顶着小雪,往镇子里头跑。 风卷残云之势,庙中只躺着一个祝千龄,细听,还能听见风中传来隐隐约约的惊呼与怒骂。 飘雪似柳絮因风起。 白乡明沉默半晌,才憋出一句:“他们还年轻,阅历尚浅。” 贾想表示理解。 白乡明目光流转,落在贾想手中捏着的封函上。 他状似无意道:“听闻当任仞州州主姓祝,州主印乃是菡萏。” 遮掩无用,贾想便把手中的封函摆在他眼前,大大方方:“正是祝州主的亲笔。” 他不说自己如何认识祝踏歌,也不明说祝踏歌与贾想关系如何,做足了面子功夫,也给白乡明催生出三分忌惮。 待到后期,起义军规模壮大,能与镇压皇军抗压之时,贾想伪装的贵族头衔便可有可无了,白乡明大可摘掉他的脑袋,再做出诸多文章,鼓舞士气。 此等结局,与贾想身份暴露后,惨死于起义军之手,被萧敖等人割下头颅充当通关文牒无异。 祝踏歌虽是人渣,但头衔甚是好用,北川境内政权动荡,外境乐得其成,若是闻人王室倒塌,拉出一个能习得封印魔窟术法的旁支继承人便是。 若是搅入仞州州主,其中份量不言而喻。 当年南海赖霜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南海不得不东西分区以示遵服,更何况北川这一座王权专/政的北境。 白乡明佯装遗憾叹息:“我年少时曾想走遍四境,见识西沙外的风光,可惜在北川驻了脚,便是三十二载光阴。” 这一番话的味道实在是太冲,贾想以为白乡明会顺其自然地回忆往昔,白乡明却止住了话头,把针包叠放仔细,揣在兜里。 “我且去镇上瞧瞧他们,”白乡明无奈地扶额,“等你的道侣醒来后,记得喂他几口不冻泉水。” 贾想巴不得速速与白乡明分离,他故作为难地道歉:“可惜内子病重,我不敢离身,待下一回,定与白先生卧膝长谈一番。” 听闻二人口中谜语似的“道侣”“内子”,春半惊疑地打量着四周,确定庙中只躺着祝千龄一人,联想前后,一股寒意瞬间攀爬至天灵盖。 她迅速地摁下头,向来瘫痪的五官生龙活虎地抽搐着,暗自消化方才了解到的惊天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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