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他表现得温顺,兼之血印加持,贾想料定他不肯妄自行动罢了。 看啊,他只是昨日微微露出想要逃离的意向,贾想就迫不及待地露出欲擒故纵的真面目了。 只是,不知为何,祝千龄心中升起一股闷闷的堵塞感,他细细品尝一番——不甘。 祝千龄咬唇。 他不甘心。 但贾想由不得他甘不甘心,这厮随心所欲起来八匹骏马也拉不住。 “我教你的礼仪都被狗吃了吗?” 语气平缓得像是在讨论今日天气真好,实则话里的火星子四射,比熏香还要呛人。 祝千龄流利地跪地,双膝磕在柔软的裘绒地毯上,其力道之大,发出一声牙酸的闷响。 他嘴角微微一动:“属下知错,请责罚。” 顿了顿,祝千龄又补充了一句称呼:“主人。” 贾想的神情流露出几分不自然,似乎这个称呼是藏在衣物里的绵绵细针,细细密密地扎着皮肤,不得舒畅。 但祝千龄的脑海内仍然静寂无声。 春半开口道:“公子心疼你自小颠沛流离,想让你看看做法袍的料子,自己挑个顺眼的。” 祝千龄诚惶诚恐地将头埋进臂弯中。 贾想不轻不重道:“不必推辞,只是免得旁人闲言碎语,道我北川轻待下属——你也算我北川的人了。” 祝千龄盯着地毯上竖起的绒毛,感受到落在自己头顶的目光挪开。 “林花,呈上来。” 林花领命,掠过祝千龄,转过屏风,拿过一叠布料。 饶是祝千龄体内无灵力流转,亦能被那匹布料中所蕴含的能量所吸引,眼角余光中,多彩的丝绸层层相交,光泽流动,长瀑曳地。 贾想翘着腿,将手中的卷轴轻轻搁置,木轴滚动,苦涩墨香与熏香两厢纠缠,书画与彩衣交织倾泻坠地,被祝千龄的膝盖阻挡,往回卷了半寸,黄白裘毛沾了色,流光溢彩。 “这些都是上好的料子。” “我待你不薄,”贾想歪头,“也希望你能让我满意。” 祝千龄喉间蠕动,甚至有点想发笑——就这? 就这般轻飘飘地警告祝千龄,他的锦衣玉食都是贾想提供的,让他不要不乖? 祝千龄回想起以往所遇到的穿越者手段,只觉得贾想天真得可爱。 可不知为何,祝千龄却笑不出来,他心中竟有一股强烈的解释/欲,似卡在喉间的鱼刺,难受得紧。 祝千龄缄默不语。 贾想并不知反派的内心所想,他只知道曾经读过的一句真理——沉默就是承认。 他还读过一句真理——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祝千龄此子,不仅要在沉默中爆发,还要在沉默中拉着他一起灭亡。 贾想垂眸盯着书卷上绘制的四境地理图,心绪比图里的边界线还要绵长曲折。 “滚吧。” 他眼不见心不乱地绕过祝千龄,转进了内室。 喉间未尽的语言就被这句话堵了回去,祝千龄忽觉手中一轻,红伞被林花取走。 他抬头,只看到春半怜悯地看了他一眼,缓缓地关上了窗。 窗外光散,忽有雪。 风不紧,雪不急,月不重。 是话折子里情人相会的良景。 雷青心中鼓动贯耳,他紧握拳头,走过早已烂熟于心的小道,来到后院垂花门前,遥遥抬头。 银杏树的枝干崎岖,压着院墙。 他心中忐忑,绕过垂花门,院中无人,只余折竹声。 祝千龄,会不会不来了? 雷青指尖发凉,不安与愤慨扎破了平衡的气球,他被炸得生了悔意。 而今,质子府已经不是他的容身之处了,闻人想已注意到府中的流言蜚语,并派遣影卫去调查,很快就要查到他的身上了。 影卫的修为深不可测,绝非是他这种靠感化小反派提升修为的修仙者可以匹敌的。 雷青在现代只不过是一名再平庸不过的普通人,每日朝九晚五,回到家就是刷刷视频,留留评,偶尔做一些个人英雄主义的梦,日子安逸地流淌。 直到他来到这个世界。 雷青的运气不如陈乐行好,背后靠着仞州陈家,有个长老会的师尊,可以肆无忌惮地往剑穗上挂不死人图腾,大大方方地招显他是穿越者的身份。 他只能谨小慎微,攒够资本,早日脱离北川公子想的淫威,再去继续自己的安逸生活。 但,他又遇到了祝千龄。 修真界弱肉强食的森林法则哪里有温暖的家好呢? 雷青心动了。 可是祝千龄油盐不入,还与闻人想磁场相吸。 一个书中的背景板恶人,一个书中招摇过街的最大反派,两人凑在一起,既登对又和谐。祝千龄就这般被捆绑在闻人想的身边,从一个他也能轻贱的乞儿,飞黄腾达成他也要尊称的贵人。 他能怎么办? 雷青心思一动。 谣言能逼死人。 果不其然,祝千龄动摇了。 但为何?为何他不前来赴约呢? 雷青焦虑踱步,抬眸,却发现竹林后有一道影影绰绰的身形。 他定睛一看,眼眸亮起来。 祝千龄穿得单薄,月光淡白,在他脸颊上割裂出冷硬的棱角,瞧着已有了几分日后呼风唤雨、说一不二的模样。 “千龄,”雷青难掩欣喜,小跑着靠过去,“我就知道,你是明是非的孩子,快与我走吧!” 祝千龄乜了他一眼,肩膀侧偏,躲过了雷青想要揽住他的手。 排斥的意味过于明显,雷青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但他旋即一想——祝千龄发起疯来连北川质子都敢咬,脾性古怪些倒也正常,反正他只要带着祝千龄远走高飞,何愁怕有感化不成功的一天? 想通后,雷青温声道:“千龄,我们要抓紧时间离开,夜里还是有影卫在……” “不。” 祝千龄截断话音,犹嫌距离不够,又往后退了三步。 横枝微动,碾碎的光斑顺着人影游走。 “千龄,这是什么意思?”雷青向前迫近一步,平日温尔的声音微微扭曲。 祝千龄眼角一斜,立在原地不动,满眼警惕地盯着雷青。 任谁面对一个认识不过半月还劝着私奔的陌生人,都会怀有警戒心,祝千龄态度如此,是正常的。 雷青自我催眠,按耐住浮躁:“千龄,你还不清楚局面吗?” “什么局面?”祝千龄露出一个冷笑。 不知为何,雷青在他这个笑容中看出了几分熟悉,甚至不用哼出声,光是看着嘴角的弧度,便能感受到浓郁的嘲讽意味。 “你昨日也听到了,那些下人背地里是如何揣测你的,”雷青堪称苦口婆心地劝道,“我晓得你是因血印而被质子强行留下的,但别人不晓得,还那般诽谤你,你真的受得了吗?” 闻言,祝千龄敛起笑意,脸色阴沉:“这一切不是还要多谢你么。” 雷青面上倏然空白。 这种表情祝千龄并不陌生,但凡计划脱手,穿越者们就会露出这种神情,如出一辙,而挑起这个表情的源头,无不来自祝千龄。 说是恶趣味也好,说是厌弃也罢,祝千龄司空见惯,也便失了兴致。 唯有一人失控。 雷青不知,祝千龄心中焦急不比他少,他频频望向那道垂花门,阴影逐月色起伏,唯独不见他想要见的人。 祝千龄咬着下唇,欣赏完雷青发青的脸,心情有所缓和。 他慢条斯理道:“你是不是好奇我是怎么知道的?” 雷青惊疑不定地看向他,脑中闪现出初来乍到时系统给他灌输的原著片段,字字句句,拼凑成此刻月色下祝千龄满是揶揄的脸。 恐惧扼住雷青的喉咙,他双腿不由自主地发软,头脑却冷静了下来,他知道,眼下做出退步是得不偿失的。 实在不行,他就来硬的。 祝千龄与闻人想结了主仆印,祝千龄有个三长两短,闻人想也讨不了好。 他攻略不了祝千龄,那就拿祝千龄当挡箭牌,成功遁离。 “我不知道你和北川质子做了什么交易,”雷青伸出手,耐心彻底消磨,“但你也知他残暴荒淫,北川的局势也并非现在表象上的辉煌,你在他那里落不到什么好下场,不若与我走,至少我待你是真心的。” 祝千龄浅浅笑了起来,竹影掩藏了他眼中的恶意,他正欲开口。 “公子,属下替你去杀了这两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雷青的脸色瞬间煞白。 他猛地回过头,只见垂花门外,稀疏树影落在来者俊美的脸上,教人看不清他的面容,神情晦暗不明。 闻人想来这里多久了,他听了多少? 月色轻扫,雷青无意瞥见祝千龄的红瞳,那双眼中难藏欣喜。 雷青心中浮起一个荒谬的想法—— 祝千龄赴约,针对的人,不是他。 是闻人想。
第7章 祝千龄猛地回头。 贾想身着青竹长袍,雪光反照得竹纹摇晃,他手捧着暖炉,漫不经心地指使着侍女点灯——后来祝千龄从春半口中得知,贾想喜欢往手炉里面塞符纸,必要时可以拿来应急。 站在贾想身侧的林花得令,提着一盏灵灯,往院内挥斥,刻在墙面的符文发出浅浅荧光,一团一团的,恍若仙境。 这些白光浮在半空,又为贾想增添了几分朦胧美,他见祝千龄望来,还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袖袍,拉扯间,隐隐露出束领下的暗纹,像是神鬼异闻里勾人的狐狸精。 人与人之间的初遇总是容易被淡忘,但几乎没有人对贾想的初遇印象有分毫的淡去。 祝千龄可以鄙夷贾想高冷的虚伪装性,但唯独不可否认贾想货真价实的美貌。 贾想不知祝千龄对他这张脸的全盘肯定,还沉浸在头一次见雷青的感慨中。 除却陈乐行那个把不死人图腾到处张扬的缺心眼,雷青这种胆大妄为到狗急跳墙的穿越者,贾想还是挺稀奇的。 他冷笑道:“怎么?没证据吗?” 一根细线在雷青脑海中连接,他瞠目结舌地回头看祝千龄,这两人的冷笑连嘴角弧度都有如复制粘贴。 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一语道破天机,毕竟他伺候了北川质子两年有余,这厮道德底线低下,做什么都不奇怪。 “怎么不说话了?”贾想跨过门槛,偏着脸,斜睨道,“不是挺会说的吗。” 事到如今,雷青已无退路。 他趁祝千龄不备,一把拽过他的手腕。 一尾流光划过,他一手握着提灯,一手制约着蹬腿的祝千龄,连退几步,防备地盯着贾想。 熟料贾想只是兴趣盎然地看着手脚并甩的祝千龄。 祝千龄在被抓住的瞬间便反应过来,用力地锤着雷青的手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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