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有力气地指着祝千龄,笑声得意满溢:“祭司大人,神像毁了,你要怎么举行祭祀?” 穹顶之上,衰败的太阳,老去的月亮。 遮天蔽日的红流一顿,逐渐消散褪去,贾想怀中躺着一道雪白的人影,面容蒙着一层茫雾。 “你会被反噬吧?”许是狂笑扯动了伤口,咎语山只能瘫着一张脸,“解开诡境吧?你也不想月衣暴起,把你也海葬了吧?” 月衣?贾想福至心灵,一个大胆的猜测浮现心中。 “咎语山,这场诡境,那片沙暴,还有忽现的鬼城,”贾想紧紧抱着怀中濒临破碎的神像,“都是你策划的?” 此话一出,萧敖不知怀中人该如何处置,丢了不人道主义,不丢自己毛骨悚然。 “哎呀呀,心肝,你要不看看你家小孩怎么样了吧?”咎语山不嫌事大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也不管身后萧敖的死活。 贾想垂首,怀中刚刚破壳的神像顷刻间遭到灭顶之灾,半边身子都粉碎成末。 他银白的眼睫颤抖着,朝着贾想微微一笑:“殿下……” “您看我这个模样,是不是更像你一些?”他蹭了蹭贾想的掌心,“我梦寐以求过,若是能与殿下融为一体便好了。” 一旁的祝千龄青筋暴起,捂住神像的嘴:“给我闭嘴。” 看上去,半点不担忧神像破灭后的危险处境。 神像的脸与祝千龄如出一辙,这等半身残缺的模样,贾想光是看一眼,心跳便要截止了。 贾想难以形容,在弯刀朝他袭来时,神像推开他,长刀没入神像体内,自伤口处濒裂出条条细纹。 原来,两年前,祝千龄看他被春半一刀劈半,便是这种心态吗? 窒息,沉闷,撕裂的痛楚,都从他的胸膛里逃出,那点深藏的爱惜与怜悯,便与喉咙间的干涩一同枯竭。 贾想抱紧神像,一只手还握着祝千龄冰冷硬朗的手腕。 他感到深深的懊悔。 所有思绪在轰鸣的月相中回荡,荡成咎语山嘴角的一抹笑意。* 她眉尖一挑:“神像碎了,该怎么办?” “神像……碎了?” 莫尔纳听见身后有人不可置信地喃喃着。 “神像碎了,神明!神明大人!” “神明大人!祭司,祭司你居然亵渎神明!” “身为祭司居然没有保护好神明!” 侍从们怒起,咎语山不愁火大地浇油:“哈,不止如此,你们所谓洁身自好不得有七情六欲的祭司大人,可是有着不伦之情呢!” 贾想脑壳一阵炸雷。 萧敖捂住她的嘴:“别说话了姐!” 有侍从不肯相信,他怯生生的,小心翼翼的,他向前走了三步。 “祭司大人,这些都是外乡人的阴谋是吗?” 祝千龄倏然嗤笑一声。 “阴谋不假,”他反握住贾想的手,红瞳暗沉晦涩,“情意是真。” “什么意思?”贾想头脑宕机。 神像强硬地掰过贾想的脸,两张复制的脸庞夹着他,眼中的情感货真价实。 “就是我心悦你的意思。” 祝千龄如是说。
第74章 我心悦你。 说的时候忐忑, 说完了却如释重负。 祝千龄本还打结的舌头变得轻快起来,他深深注视着贾想空茫的脸,不由得愉快地笑了一下, 似是春日绽放。 他又重复了一遍:“我心悦你, 阿想。” 贾想自小不乏被人表白的经历,他在现世中的容颜与闻人想有七八分相似,从小到大都是人群里的焦点。 在幼时,智能机尚未普及的年代,贾想的纸质同学录中, 便写满了形形色色的倾慕之意。 但这些都不足以与当今场景相对比。 他干巴巴问:“你喜欢我哪里?” 祝千龄一反常态, 认真执拗地盯着贾想, 前程过往似走马灯般在眼前一一掠过。 记忆里的怦然心动总是蒙着一场飘摇大雪, 唯有那点红梅沾染了祝千龄起伏的思绪。 黄昏庭院,柳啼鸦。 记得那人,和月折梅花。* 点点滴滴,万般迁就。 他不是石人。 面对这样好的一个人,祝千龄有什么理由不动心? 祝千龄淡漠地瞥了眼敌意重重的石像, 轻不可闻地讥笑了一声。 他搭着贾想的肩膀,一瞬不瞬地凝视着贾想那双楚然银眸, 最是凝眸无限意。* 祝千龄一字一句,一字一顿地说:“闻人想,我恨你。” 闻言, 那张令他魂牵梦绕两年有余的人脸色一僵。 他怎能不恨他?明明说好的不要抛下对方,可最终还是食言了。 可比起满腔的恨意, 祝千龄卑微低贱的底色,又将他的傲骨彻底浸软。 “但我更爱您,”祝千龄的口吻虔诚无比, “我属于您,我的命,我的爱恨,我的思绪,我的魂魄,都是您的。” 言罢,被驱散的自卑感重蹈覆辙,祝千龄低垂着头,深吸一口气。 “所以,求您爱我。” 与其说是恳求,不若说是解放。 表白的人欢喜了,被表白的人便不好说了。 贾想目怔口呆,他惊悚地瞪着祝千龄,又被濒临残破的神像生硬地掰过脸,整个人有如被摆动的木偶,失了心,失了灵魂,失了七情六欲。 不曾想,在他的敦敦教诲下,祝千龄不仅成功地沿袭原著中貂裘换酒的邪路,还从一位标准龙傲天宿敌设定的直男一路狂奔,飙向万劫不复的断袖骗局。 偏生祝千龄的眼神太深情,其中的欢欣呼之欲出,贾想已然许久未曾见过他这般幸福的模样了,仿若将背负许久的巨石推到了山顶,即便山顶是雪是野,皆都无所谓。 既是如此,贾想实在说不出半句重话。 “我们是义父子,于情于理,”贾想生涩地解释,“我们不应该……” 神像可怜兮兮道:“别的义父子会像我们一样吗?” 贾想霎时无言以对。 正常的义父子会像他们一样吗? 同床共枕,抵足而眠。 朝夕相伴,如胶似漆。 殚精竭虑,朝思暮想。 甚至,贾想偶尔会畅想,若是他能更早地捡到祝千龄,他能早点出生,从祝踏歌手下抢过襁褓中的祝千龄。 不受虐待,不受欺压,不受穿越者虚情假意,不受至信至亲者众叛亲离,被花团锦簇着长大的祝千龄,是怎么样的? 贾想很难不去畅想,祝千龄在他面前便是一个别扭的撒娇精,只是时不时会透露出患得患失的错落感。 如果祝千龄从小就在贾想身侧,贾想会给他锦衣玉食,会给他完整的爱与信任,会让他一辈子平安顺遂,看着他度过一个只有安逸与幸福的人生。 这些感情,这些欲望,真的是一对普通的义父子该有的吗? 贾想颤抖着唇,只是呆愣地盯着神像,一言不发。 神像半身残损,怕是撑不了多久,一旁的信徒们虎视眈眈,尚且沉浸在祭司破欲毁戒的震撼中,一时无人上前。 萧敖与莫尔纳两个难兄难弟更是两眼一黑,只觉得自己是幻听了,可惜祝千龄骤然爆发的情绪强烈到无法遗漏。 一时间,生存焦虑都被看淡了。 萧敖喃喃:“难怪赚不到感化值,这事儿不怪我啊……” 说完,他恍然大悟地抬首:“敢情是我攻略方式出错了!” 然而当前事态之急,却非原著灭天毁地的反派性取向骤然拐弯,而是反派作为西沙祭司破戒,神像摧毁,那些虔诚的信徒怒气膨胀。 且不论他们尚未弄明白所谓的诡境制度,而今众怒声张的情景下,众人能不能逃过一劫,还有待商榷。 咎语山却倨傲地抬起下巴,她伤得最严重,干燥贫瘠的西沙中,她的伤若不得到及时救治,已与死人无异了。 偏偏她还无忧无虑地笑着,血沫不要命地狂喷,浑身上下血淋淋的。 “哈,如何?”咎语山的口吻颇有些骄傲,“对自己的恩人义父生出不伦之情,恩将仇报,还妄想打开魔窟封印,神经病。” 伤得那般惊人骇目,骂起祝千龄来却是中气十足,她似乎还有余力去煽动地上傻愣的原住民,却被萧敖一把捂住了嘴。 “咎语山,你可闭嘴吧,”萧敖咬牙切齿,“我们这么多年的情分,你却还瞒着我和莫尔纳,企图将我俩拖入死地,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萧敖越说越气愤,他指着贾想:“更何况,他经历了什么你也知晓,人刚一醒来,你就要置他于死地,那六年真心你他么全喂给狗吃了?” 于此事上,是咎语山理亏,她乖巧了静默了稍许。 然而她煽风点火已经足够猛烈,贾想没有从祝千龄表白的冲击中缓过神,匍匐在地的西沙人就有了决意。 “不准许离去。” 在贾想怀中的神像已经裂开半边躯体,半张脸诡谲莫测,开口时寒意森然。 顺着神像的目光看去,竟有侍从欲偷眯眯从神殿离去,告知乡里邻外“祭司破戒亵渎神明”的消息。 被神明捉到现行,侍从心惊胆战,即刻跪倒在地,朝着神像的方位,深深磕了三个响头。 然而他笃信的神明并未再多分他一眼,也未与亵神的祭司生了嫌隙。 “趁我还没彻底消散,举行祭典吧。”神像冷漠地与祝千龄商量着。 祝千龄垂眸,收敛自己骤然外放的情绪,心中盘算片刻,也有了主意。 他晦涩不明地觑了眼状况外的贾想,难得柔和地笑了笑。 没有回应也好,就算拒绝也罢,哪怕为了阻止魔窟被启,贾想要杀了他也无所谓。 祝千龄站起身,祭祀穿着的服饰裹着他瘦削的身量,月华笼罩,某一刻,他像是伪装为天仙的魔人,猩红双瞳灼灼逼人。 大不了,把贾想关起来,供他一人看着便是了。 他的生死是贾想的。 作为代价,贾想永远不能抛弃他。 神像松了擎着贾想下颚的手,粉末横飞,他坚持不了多久。 他尚且如此,祝千龄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走路的步伐颇有些无力,体内暴虐的魔息撕扯着他的五脏六腑,惹得祝千龄本便苍白的脸色更为骇人。 贾想全部的心神都凝聚在祝千龄身上,很快就发觉他的不对劲。 萧敖投的石子信息虚浮,那条写着歪七八扭英文的布条不知其主何方,一时间,贾想被打乱的思绪重新整理回笼。 他怀中的神像被祝千龄抱过,贾想扯住祝千龄的衣摆,西沙的丝绸柔顺如水,凉意划过掌心。 “祭典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贾想神情肃穆,“非做不可?” 祝千龄垂眸,瞥了那只揪住他衣摆的纤长玉手,却毫不留恋地抽离出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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