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用的,咎言海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 不言而喻。 这一切,都要归咎于何人? 萧敖垂落在腿侧的手紧握成拳。 “我们能做些什么?”贾想无奈地摇头,“神像是咎语山还是婴孩都无关紧要,我们从未影响过走势,无论结果如何,只要祭典如当初一般完成,西沙封印便固若金汤。” “不一样。”萧敖否决。 “什么意思?”贾想将掌心的祝千龄含得更紧。 萧敖斩钉截铁道:“杀了祝千龄。” 贾想停下脚步,缓缓抬头。 “杀了祝千龄,”萧敖咬牙,死死盯着那一只云雀,云雀极通人性地端坐着,回视着萧敖,“杀了他,西沙封印无论结果如何,都有一线转机,哪怕咎语山会死。” 贾想指尖轻轻抚摸着云雀的尾羽,多年前潜藏在心的危机终于被人触动,然而触动的人却是他的好友萧敖,出乎意料,又似乎在意料之中。 是穿越者又如何呢?所有人再怎么努力,都要走上原著的既定道路。 闻人想会死于北川政变,萧敖会走上祝千龄的对立面,祝千龄会万劫不复。 萧敖知晓贾想的沉默意味着什么,他不愿再心软:“诡境结束,你把祝千龄交给我。” 贾想仍默不作声,掌心的云雀用头蹭了蹭他的指腹,有点痒,柔软的触感,像极了幼时朝他撒娇的祝千龄。 “如果我不愿意呢?”贾想轻声反驳。 二人行进的步伐随着话语落下,恰恰停靠在神殿内室之中。 奇异的蓝光惹得二人不约而同地抬首,望向神台。 神台上的神像裹着一层深色的布料,被咎言海轻轻平放,她双手紧握,站在那里。 咎言海身形高挑,她换上一身厚重的赭色长袍,袍子边缘绣着繁复的、仿佛流动沙痕般的银色纹路,月光渗透过神殿缝隙,清晰地勾勒出咎言海的侧影。 银辉之下,那身瘦影仿佛有暗光流转。 此刻,咎言海手中含着一捧流沙,正全神贯注地布阵。 萧敖呢喃:“这是……” 她的动作缓慢、精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韵律。 手心细沙凝聚成一条线,她以沙为笔,以脚下洁净的沙地为纸,见贾想来到此地,也未曾停下手中的动作。 神殿中幽蓝火焰栩栩纷飞,贾想抬首,望了一眼天悬明月。 一轮遮天蔽地的圆月,被沙地托着,包裹着整座神殿。 月衣暗纹光彩涌动。 萧敖想上前一探究竟,却被贾想阻拦。 “你看地上。”贾想抬了抬下巴。 偌大的神殿,地面上撒着一条条白沙,每一点落下的位置都尤其巧妙,经过持沙者的深思熟虑,彼此呼应,放眼望去,一个巨大、复杂、充满美感的图案在二人眼中逐渐勾勒成形。 萧敖被震撼地说不出话来,纠结的心思越发缠绵,他盯着神台上的月衣,咬着唇。 “闻人想,”萧敖紧盯着贾想手心的云雀,“你当初为什么要收留祝千龄?” 问话一出,约莫是萧敖觉得自己也很荒诞,自嘲一笑:“你那么包庇他,咎语山怎么办?西沙怎么办?东岛怎么办?四境怎么办?” 月亮就在眼前,其身躯之庞大,朝着地面一点点碾压,蓝火被光亮照拂,有火点坠落,仿若月亮投在沙地里的眼,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众人。 又似是燃烧的余烬,精准地滴落在神殿中,烙印在银白沙地上。 贾想一时哑然,徒劳地张了张嘴。 灌入殿中的风似乎更大了些,卷起咎言海长袍的下摆,吹动额前的碎发,但她的手稳如磐石。 她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古老的、属于这片沙海的祷词,只有她自己和这亘古的风沙能够听见。 空气变得粘稠,仿佛有无数的沙砾在看不见的层面随之起舞。 咎言海蹙着眉,她手中的流沙殆尽,手腕沉稳一转,光点在神殿中静静燃烧,不扩散,不熄灭。 圆月祭典彻底展开。 事态发展至此,萧敖不忍再看神台,咎语山必死的结局就好似一条锋利的梗,横插在他与贾想之中,随着祭典逐渐成型。 “闻人想,你必须做出一个决定。” 贾想只是凝视着神台,理智告诉他祝千龄死去的确能终结一切,这亦是最初贾想收留祝千龄的考量之一。 然而…… 贾想抬首。 与祝千龄主导的祭典不同,神台上形成的漩涡是深蓝如海的,温柔地托举着万物,沙粒飞舞,如梦似幻。 谁曾想,干涸、野蛮、黄沙遍野的西沙,竟是如此钟爱海水一般的蓝色。 咎言海动作骤然一顿,她举起双手,拥抱圆月,口中发出一声悠长、清越、穿透风沙的低吟,如同某种沙漠之鸟的孤鸣。 就似云雀鸣唱。 就在这一刹那,阵中所有光点猛地一亮,仿佛被注入了生命。 与此同时,一道月华,自九天之上垂落,不偏不倚,精准地贯入漩涡之中。 整个祭典的中心,亮得令人无法直视。 目盲中,一声沉闷的坠落声响起。 咎言海惊愕的声音穿透白光:“放下月衣,你这是亵神!” 萧敖瞬间紧张起来,不顾阻拦,冲入白昼中。
第80章 这场圆月祭典所要镇守的月衣, 并不是咎语山。 待到白光散去,深蓝漩涡从神台扩散而开,海水从月光中涌来, 所见之处皆是沙与海。 他们看不见咎言海的身影, 神台上连月衣都不曾有,只有悬浮的光圈,在半空中钩织着一副被海蓝与沙白晕染的梦境。 圆月祭典引诱的封印口更加纯粹圣洁,然而漩涡中心凝聚着一团稀释又聚拢的黑点,细看, 只觉得比魔息还要深不可测。 贾想熟悉这种感觉。 魔窟。 萧敖不可置信地往前走了一步, 白光出现直至消散, 还不到半刻钟, 随之墙柱的灯火熄灭,耳目所见所闻皆是空茫茫。 待到他能感知到外界,心中对于西沙封印与咎语山的纠结早已有了定音。 一具魁梧的身躯倒在神台之下,他脖颈折断,似是从神台上被人击退, 重重摔在地上,然而脸上却带着满足的笑容, 贾想只觉得这个笑似曾相识,并不敢再去细想。 萧敖深吸一口气:“咎语山……死了?” 贾想沉默不语。 光是看着场景,当年的历史昭然若揭——白满在圆月祭典时闯入神殿, 替换了月衣,将亲子白乡明置于月衣中, 自己被咎言海攻击坠亡。 咎言海没有救下自己的姊妹,就此献身为西沙封印的养料。 “她在哪儿?”萧敖情绪崩溃。 上一次这般难过,还是东岛封印被解开。魔息在这座曾被誉为不夜城的繁华中肆意妄行, 不少修士贪念妄起,欣然入魔,然而有的却爆体而亡,有的丧失灵智沦为废人,不过须臾间,萧敖长大的城池沦为人间炼狱。 而今,至交好友的死亡更是给他莫大的冲击,哪怕咎语山不顾他们的死活将他们带入诡境,哪怕她声东击西将他们二人丢在最危险的神殿中。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好友曾将其托孤于他,萧敖想责怪闻人想,可思及闻人想对他的千叮咛万嘱咐,是萧敖没有遵守诺言,放任祝千龄黑化。 说来说去,造就当今局面的,每个人都有一份责任,他也不能免责。 贾想亦自知罪孽深重,他捧着祝千龄化身的云雀,沉默半晌,干巴巴道:“去神台上瞧瞧咎语山在哪儿。” “不必了。” 一道温和的声线自他们身前响起,二人一鸟抬眸一看,莫尔纳手中抱着一具了无生气的躯体,从神台之后现身。 萧敖乍一看见莫尔纳,双眼登时变得通红,他踉踉跄跄地往前去,想要瞧一瞧咎语山,却被贾想一把揪住后衣领。 他不满地朝贾想吼道:“放我过去——” 贾想却语出惊人:“州主大人,别来无恙。” 还在咆哮的萧敖喉咙一哽,不可置信地转头瞪向莫尔纳。 或者是,祝踏歌。 眼见贾想把他的身份挑明,祝踏歌也演够了唯唯诺诺、谨小慎微的模样,手轻轻一拂,原本的面容便显露出来,他很年轻,一张娃娃脸,真要与祝千龄论起血缘关系,估计只有一对相似的眉眼。 不过祝千龄的眉眼比之更活泼生动些,虽总是埋在一层阴翳中,但逗一逗,那一片阴翳就化作一团停歇在花蜜上的蜂雾,很是可爱可人。 祝踏歌皮笑肉不笑:“两年不见,闻人殿下仍然如当初一般,唔姆……嫉恶如仇。” 他特地咬重了“嫉恶如仇”四个字,不知是在揶揄贾想,还是在自嘲。 萧敖彻底蒙了,他呆呆地望了眼身后的贾想,只见贾想下意识把云雀塞进衣兜中,不管云雀嘤嘤呜呜的挣扎,手指一摁,把祝千龄摁入胸襟中。 “州主阁下屈尊降贵,陪小辈走西沙一趟,实在是有心。”贾想不阴不阳地回怼着。 唯有萧敖还在状态之外,也偏偏是他,直愣愣地问道:“州主,您与咎语山……” 不得不说,有时候傻气的人反而有福分,萧敖只是跟从着直觉,隐约猜到了些许不敢深思的真相,他哆嗦着唇,颤颤巍巍地摇了摇头。 难怪咎语山说:“你与闻人相熟,你在此地等着他,我与莫尔纳去去就回。” 难怪他等来的,却是重伤的咎语山,以及完好无损的莫尔纳。 咎语山没想过害他们,她早就做好了葬身诡境的准备,或是说,这一场重现的诡境,才是咎语山的最终目的——利用闻人想动摇神像,破坏祝千龄的计划,重现真实诡境,将当年的悲剧再次重演。 可是这还不能解释所有。 贾想将精神线紧绷的萧敖挡在身后,咎语山与祝踏歌达成了什么协议,他不想再去深究,如今能确定的是祝踏歌不仅坑害了咎语山,还打算拉他和萧敖下水。 可他如此行为的目的是什么? 祝踏歌颔首:“咎语山是一位合格的西沙继承人,她的阿姊与族人会为她而骄傲的。” 萧敖不死心地问:“这是什么意思?” “如您所见,”祝踏歌端着一副装模作样的悲悯腔调,“二十二年前,沙噬卷席西沙,不少幼子染上重病一命呜呼,咎言海为了拯救得病的妹妹,毅然决然接下圆月祭典。然而爱子心切的医师为了襁褓中得了沙噬的孩子,调换了月衣。” 萧敖张了张嘴:“那咎语山呢?” “吾夫人见此女可怜,带着她前往北川寻找灵晶治病,幸而得治。” 贾想心中一咯噔,二十二年前祝踏歌夫人身怀六甲,前往北川围镇,难道就是为了咎语山? 那么白乡明前往围镇亦绝非巧合,围镇发生的所有怪诞,却还没有一个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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