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蛋,祝千龄好像生气了。 很严重的那种。 这个念头如同最后的闪电划过贾想混乱的脑海。 紧接着,是彻底的黑暗和失重。
第81章 风沙迷眼。 贾想双脚踏在沙中, 沙粒灌入他的鞋中,满世界都是暗黄色的,像一群觅食的蜂, 团成细细密密的雾。 那被绿洲依偎着的亭台楼阁一点点随沙散去, 一场盛大的海市蜃楼就此与风长逝。 他向前走去,想张嘴呼唤,风裹挟着沙粒,扑面而来,贾想呛咳了几声, 不敢再唤。 手掌凝出一团灵力, 然而西沙没有灵脉, 自然没有灵气的存在, 贾想事先没有在体内储存灵力,一时什么法术也使不出来。 一个人停歇的时候,四肢百骸的酸痛感便翻涌上来,贾想的两条腿开始麻木,骨头里酸涩得很, 传来一串串电流般的蛰痛。 越走越疲惫,似是在沙漠里竭力寻找一口井的旅人, 还没找着,贾想就要中道崩殂了。 萧敖呢?咎语山呢?祝踏歌呢? 贾想将手遮挡在眼前,漫无目的地游走着, 两条腿似是灌了铅,沉入沙底, 废了好大的劲儿才拔出。 不知他走了多久,风沙越发剧烈,拎起贾想抖一抖, 可以抖出半斤沙。 蓦然,贾想脚下碰到一处硬块。 他垂首,一块被沙淹没的小丘浮现眼前,贾想蹲下身,剥开沙壳,熟悉的深色逐渐显露。 是月衣。 一阵狂风怒吼,耳中刮得浮躁,贾想为抵御风沙,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风卷了半刻钟,或者更长,贾想耳边清静下来时,他背上披着一层薄沙,直起身来,光亮刺痛了他的眼。 无垠的地平线,暗红的天,无穷星点汇流成河,落入前方一处低矮的洼地中,灼灼生辉。 贾想茫然地站起身,脚下的月衣忽然翻滚,他才发觉星河落入的洼地如天盆,自己便落在其边缘,看着流沙一点点往内部蠕动。 然而最令贾想震撼的还不是此地。 数不清的月衣从沙地里浮现,蚕蛹的形状,密密麻麻地排列在天盆之中,像是一排排重叠鱼鳞,教人看得心惊胆战。 星河的光变得温暖起来,驱散了沙海中冰凉的夜风,落入洼地正中央,就像圆月祭典时,那一束九天之上落下的月华。 那里有什么? 贾想绕过月衣,他无处落脚,月衣与月衣之间亲密得不留一丝缝隙,贾想只能踮起脚尖,一点点朝中央挪去。 蓦然,一点足尖落入的沙柔软塌陷,贾想猝不及防间跌落,滚倒在月衣之上。 月衣里裹的皆是神像,硬邦邦的,膈得贾想本就疼痛的骨骼雪上加霜。 不过一息,贾想便滚落在洼地中央,他伏趴在中央,莹莹光线给他蒙上一层罩。 贾想喘着气,耳侧却传来一阵虚弱的心跳声,隔着一层水面似的,隐隐约约,模模糊糊。 他猛地抬起上半身,才发觉身下是一具月衣,贾想若有所感,三下两除二扒拉开月衣。 一双红瞳显露了出来。 贾想抿着唇,二人就这般对视着,一股浅浅的血腥气从月衣中透出,相顾无言。 而后,祝千龄动了,他把自己从月衣中剥出,单薄的衣袖滑落,露出两条苍白的手臂,虚虚地环住贾想的脖颈。 就像幼时一般。 他轻笑了一声:“义父,看到我,你很失望吗?” 贾想不由得恍惚。 不知有多久,他没有听过祝千龄喊他一声义父。 很多时候,祝千龄都是毕恭毕敬地唤他“公子”“殿下”,心情好了会调戏似的喊他“主人”,义父这个词汇,大抵只有被贾想逗得恼羞成怒了,才会喊一声。 大抵是看贾想不回应,祝千龄生了几分不快活。 他凑近了些许:“义父怎么不看看我?” 缄默着,贾想没有动,眼中的祝千龄逐渐放大,最终停靠在一个近一分失礼,远一分生疏的距离,二人的鼻息若有若无地缠绵在一起。 氛围太诡异了,贾想蹭了蹭鼻子,想要往后退,便觉得有一只手搭在他的大腿,慢吞吞地往上游走。 贾想瞬间便僵住了,然而更令他绝望的,是自己竟生不出半分排斥之心。 卧槽,恶俗啊。 他默默唾弃自己。 “义父……”祝千龄占着自己受重伤,贾想不敢乱动,得寸进尺。 当贾想感知到祝千龄的手搁置在什么地方后,脑浆即刻沸腾起来,他震撼地愣在原地,一把抓住那只不安分的手,祝千龄就和碰瓷似的眯起眼,委屈地瞧着贾想。 贾想干巴巴道:“光天化日的,这样……不好吧?” 话音未落,贾想眼前倏然闪过一道残影,他下意识想后退,胸前塌上一具柔软的躯体,沉甸甸的,一起一伏间,温热透过衣料相传。 一刹那,贾想与祝千龄的心跳重叠,他双眸中现出一团团五彩斑斓的黑,似乎回到了幼时,家中长辈尚且在世的时候,他们会牵着他去看社戏。 贾想就躲在戏台下,台上戏子踏步的声响一下一下,敲打着贾想的心脏,侵蚀他的五感,整个人的血脉都在膨胀。 祝千龄的心脏似是那一步步的响动,不在贾想心头跃动,而是自他理智的地方拔地而起,不过须臾间,贾想就失去了所有意识。 所有感官,就集中于唇上一点。 柔软的。 微甜的。 不是发腻的甜,味道颇为独特,似是祝千龄身上的味道。 贾想没有任何思绪了,他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面容,苍白的肌肤,鼻梁细直,搁在脸上却不是疼,反而有些软。 祝千龄闭着眼,长而卷翘的睫毛颤抖着,想睁开却不敢睁开的眼。 风沙淹没天际,吞噬大地,日月不在,星宿不在,天地无法佐证这一吻,只有无尽的尘埃,无尽的风。 似乎在叩问,何不入红尘。 贾想觉得自己大抵是疯了,他没有拒绝,没有推开,心中异常平静。 他只是轻轻的,合上了眼。 “嗬——” 贾想长吸一口气。 纱幔随风轻动,他的头发被滚得杂乱,几根翘起的毛挠着贾想的脸,肌肤瘙痒,心底也瘙痒。 发生什么了?贾想懵懂地回忆着。 哦。他想起来了。 祝千龄化身的云雀冲入魔窟,熟料在诡境外的祝千龄肉身入境,从那颗墨点中探出手,搅乱了整座诡境。 他们出了诡境,莫尔纳消失不见,只留下咎语山血淋淋的尸体。 带外乡人入诡境,不知是祝踏歌的鬼主意,还是咎语山自己的决定。 诡境崩塌,咎语山受到反噬,作为曾经的亵神者,她悄无声息地死去了。 他们还在黄沙中,沙白建筑一晃,随着风碎成点点沙粒,最终成了半空中不起眼的尘埃。 天是红的,地是红的,月衣如星,落在沙中。 风一卷,月衣飞扬,满天深色翩跹,地上露出一具具石头像,他们仰望天空,眼里似是有风,可惜看不到太阳。 月衣纷飞中,露出一道萧瑟的身影,红瞳在丝丝缕缕的深布中若隐若现,天地的色泽,风的色泽,祝千龄就要与世界融为一体。 神像化为流沙,祝千龄朝贾想伸出手。 他说:“你食言了。” “神经病。” 贾想茫茫然地盯着床顶,繁复的木雕花纹妖娆缠绵,他有气无力地骂了一声。 在骂谁? 当然是骂自己,违背萧敖意愿,辜负咎语山期望,窝窝囊囊地跟祝千龄离开。 还做了这等荒谬无度的梦。 “什么梦?” 贾想一愣,才发觉自己将话无知无觉地说了出来。 他僵硬地转头,一格一格,骨骼发出细微的脆响。 纱幔外,站着一道身影,灯火抖动,有如鬼魅。 “不便与你说。”贾想撇开眼。 室内再次陷入一阵无言中。 有点冷,贾想紧了紧被褥。 他此时此刻被祝千龄带回了北川,贾想不曾想过祝千龄竟会以北川皇宫为落脚点,没有像原著中一般,萧敖与闻人曲掌握北川政权。 祝千龄似是与起义军达成了协议,或是控制了闻人王室,他甚至私下启动了王室林园,在冰天雪地中,堆砌起一座江南风水。 庭院堆玉,灯花夜昏。 贾想只需一眼,便认出这座亭台楼阁,复刻了仞州的北川质子府。 他不知该作如何感想,就在迷迷糊糊中,被祝千龄塞进主殿,侍从侍女如鱼龙贯入,却没人同贾想说话。 贾想什么都干不了,他被祝千龄变相囚禁了起来,对方却像是供祖宗一样,把贾想置之高台。 他只能继续以前奢靡无度的生活,每天就是吃了睡睡了吃,有时能睡一整天不起床,一睁眼不到半刻钟又觉得困。 诚然,如果这种生活丢给前世的贾想享受,他会无比兴奋,四肢并用地爬上床,睡个三天三夜,不醒不休。 前生的贾想太缺觉了。 可现在并不缺。 祝千龄不愿在他清醒时现身,咎语山的死如同一根刺,扎在二人中间,即便咎语山自甘赴死,即便西沙封印早在二十二年前就恍如虚设。 可祝千龄他介意。 他非常非常介意。 贾想清楚,祝千龄外表冷硬,对谁都不近人情,可谁真心待他好,他都记在心底。 只有有一分真心,其余九分都是假的,祝千龄也接受。 咎语山便是如此,这位在仞州时对他多有照拂的长辈,凄惨地死在高层的算计中,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西沙。 这个不讲公理的世界,谁的死亡都无法去改变本质,高层只会挥刀霍霍向低层。 咎语山只是亏在低了仞州一等。 没有祝千龄,咎语山也会死,他只是一个吸引仇恨的靶子,这个靶子谁都能做。 他理所当然地认为贾想会介意,不知什么缘由,祝千龄只是在带走贾想时硬气了三分,而后那点勇气便灰飞烟灭。 贾想曾思考过,祝千龄大抵是恨他的。 这点恨让祝千龄有了将他带走的作为,可这点恨实在太脆弱,祝千龄消不去对贾想的怨恨,又与曾经的温情过意不去。 许是如此,这份纠结的感情被祝千龄扭曲成了爱,这是错误的。 贾想想定头,意欲与祝千龄沟通,可祝千龄只是一昧地回避。 拧巴小孩。 而今终于被他逮到了,贾想可不会轻易放过祝千龄。 祝千龄似乎只是闲了,问了一句,得到这一句回复,转身就要走。 忽然,一只手穿过重重屏障,抓住他的手腕。 “岁安,”贾想放柔了语气,他顿了顿,斟酌片刻,“好久没有与你独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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