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而代之的,是绝对的虚无。 没有天,没有地,没有星辰日月,只有一片弥漫的、均匀的灰白,柔和地散发着光芒,照亮了这片无垠。 贾想很熟悉这片沉寂,他漫无目的地游走,企图找到些许出路。 失败了。 贾想立在原地。 这里就是一处封闭的空间,如同未发育完整的胚胎般,贾想找不到任何出口。 彼时,陈乐行是如何把他送出去的? 贾想咬牙,在原地踱步须臾,灵光乍现。 他忙掏出兜中藏着的吊坠,黄色吊坠在此间竟也散发着微弱的光。 瘫在掌心中,吊坠逐渐显露出它原本的模样,丝线如蚕丝被纺锤脱离,里面那颗小小的透明结晶显现。 它似是被这方混沌唤醒,竟是在贾想的手心中搏动起来。 贾想来不及思索,他几乎是本能地将心神凝聚其上,用力攥紧。 “嗡——” 强烈的波浪自掌心迸发,贾想猝不及防间被攥住了神智,一股无形的涟漪裹挟着他的思绪,迅速向四周扩散。 浓雾骤然被撕开一道裂口,乍现的白光如同破闸洪流奔涌而出,瞬间覆盖了贾想。 身体被一种奇异的、包裹一切的暖意吞没。 没有坠落感,没有失重感,或是说贾想迷失了一切感官。 他试图睁开眼,无数流泻的、沉淀的光点擦过他的脸颊,带来细微的、近乎幻觉的酥麻。 令人窒息的寂静瞬间被隔绝在外,只有一种奇异的、无声的流淌,仿佛时间本身在带着贾想移动。 不知多久,或许只是一瞬,又或许是漫长岁月。脚下猛地一实,是坚硬、粗糙的触感。 是土地吗?是枯枝吗?贾想不清楚,包裹周身的光无声地褪去,如同从未出现过。 一股带着湿润草木气息的风猛地灌入鼻腔,远处传来一声清越悠长的鸟鸣,划破了死寂,直直刺入耳膜。 眼皮外的光逐渐温和,贾想的视野逐渐恢复,他抬起头,一根狗尾巴草撩在贾想额头上,睫毛触及稍许,有些发痒。 “哎,想子,你醒啦?” 萧敖大喇喇的声音响起,狗尾巴草变成他那张傻兮兮笑着的脸。 贾想茫然地撑起上半身,胳膊肘上刺痒的触感教他微微惊诧,他快速打量着四周。 树冠,阳光,藤蔓,明媚的。 萧敖通身轻快,俨然不似之前沉重的模样,他笑嘻嘻地逗着贾想。 “哎,干嘛愁眉苦脸的,”他撑着脸,“目的地就快到了,坚持坚持。” 贾想茫然:“目的地?” “魔窟啊!”萧敖歪头,“你睡傻了?”
第93章 贾想惊疑不定地打量着萧敖, 对方一脸真挚,惹得贾想成了莫名其妙的一方。 跃入祈天台后,与以往不同的混沌空间, 系统反常的反应, 以及睁眼后莫名来到的场景,都教贾想头脑发蒙,他不敢轻举妄动,可萧敖给他的信息实在是贫瘠,贾想只能顺着萧敖走。 他斟酌片刻, 装若无意地回复道:“是有点睡懵了。” “难得见你睡意这么沉, ”萧敖倜傥道, “哎, 速战速决,不知道山姐那边能不能抵住长老会。” 咎语山?咎语山不是身死西沙了吗?怎么会在抵挡长老会? 贾想分不清现状了,他按捺住心中的疑惑,低低地应了一声,接过萧敖伸出的手, 从草坪上起身。 周遭绿盈盈的一片,生机盎然, 不似仞州会有的美景。 贾想跟着萧敖走走停停,有一须臾他以为自己是小说里男主的知己挚友,两人一路配合打怪, 还颇有闲情地游赏。 直觉告诉贾想,历经东岛沦陷与咎语山之死的萧敖断不可能会如此乐观, 他双眸迸发着希冀的光彩,似是在向人生中最期望的地点前进。 可贾想却又说不出面前的萧敖有何处奇异,原本的萧敖就该是这般模样, 他们都还很年轻,在这个平均年龄长达数百岁的修真界,他们充其量只是一位初出茅庐的少年。 贾想舔了舔唇角,问:“其实……我有时候会想,魔窟的存在到底有什么意义?” “能有什么意义呢?”萧敖将手背在后脑勺,半仰着脸,“说实在的,谁知道四境的封印早就遭到破坏,可这些年来,四境亦无任何魔息引起的骚动。” 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萧敖有些愧疚地挠了挠脸颊:“你家那边不算哈!” 贾想竖起耳朵,试探性地问:“灵晶?” 这个萧敖对贾想似乎格外熟悉,他敏锐地察觉到贾想语言中的不自在之处,不由得停下脚步,狐疑地打量起贾想。 贾想瞬间绷直脊椎,但他素来冷脸惯了,掀起眼帘,不咸不淡道:“有事?” 萧敖摇摇头,收回了打量的眼神,撇撇嘴道:“你不会又做那些奇奇怪怪的梦了吧?” 此话一出,贾想顷刻意识到其中藏有玄机,他故作矜持地用鼻音回复萧敖,果不其然,萧敖的性格就是管不住嘴,贾想只需表明一个态度,萧敖就上赶着给贾想送信息。 “哎,修士要心志坚定,那些梦没有逻辑,你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哪里像你梦中那般死得五花八门?”萧敖伸出手掌,一根一根地掰折指头,如数家珍地数道。 “你说你梦到你会在围镇惨死于你姐计谋之下,你死了吗?没有吧,顶多就是你姐占了你几年的口头便宜。” 一根手指在多年前的北川秘事间落下。 “你说你会死于归境的灵潮之下,你就说说你死没死吧?” 一根手指停滞了寒天中的重重风暴。 “哦,还有,你说你会死在围镇,你归境后去过围镇没有?你自己说说。” 一根手碾碎了围镇矿洞中生出灵晶的尸骨。 “还有,你说你会死在起义军与皇军的矛盾中,你现在缺胳膊少腿了吗?” 一根手指在充满愤怒与恨意的火焰中隐没。 萧敖竖着最后的一根小拇指,嘲讽地盯着贾想,见对方脸上露出一种难言的情绪,心底暗自得意。 “你还说你会撞破仞州地牢的秘辛,死于祝踏歌手下,你死了吗?没有吧,现在躺在榻上九死一生的是祝踏歌不是你吧?” 一根手指摁下了那座不见天日的地牢。 贾想却诧然道:“祝踏歌要死了吗?” 萧敖绷不住:“你在装吧闻人想?我看你做那些噩梦,就是为了找借口杀了祝踏歌。” 不等贾想从状况外回过神,萧敖便话音一转,若有其事地颔首。 “不过那人渣确实该死,居然想把你当做魔息容器,自己赔了夫人又折兵,还把妻子之死都赖你身上,他确实该死。” 贾想猛地瞪大双眸:“妻子之死?祝千龄呢?” 萧敖歪头:“谁?” “祝千龄,”贾想倒吸一口冷气,他如坠冰窟,脸上淡然的神情灰飞烟灭,“我的义子,祝踏歌的亲子,我……” 我的爱人呢? 萧敖鲜少见到贾想如此激烈的反应,他刚开始还站在一旁打量着贾想,见对方一脸濒临绝望的神色,终于意识到他的好友不同以往般与他开玩笑,贾想是发自内心地恐慌。 他慌慌张张地攥住贾想的臂膀。 “怎么了?”萧敖紧张兮兮,“没事吧?刚才你梦到什么了?不急,你慢慢来哈?” “你不认识祝千龄?”贾想喉结滚动。 萧敖小心翼翼地问道:“祝千龄是……祝踏歌伪名?寓意还挺不错的哈?” 熟知,萧敖此话一出,眼前人的面容瞬间刷白,整个人恍惚得似要与此间分离。 贾想攥紧手指,心脏在胸腔中猛烈地撞动着,他说不出自己的感觉,但是想到祝千龄是不曾存在的人,贾想就无比地绝望。 怎么可能是不存在的。 意识到这个所谓的祝千龄于贾想的意义不一,萧敖摸了摸鼻头,熟练地安慰起好友。 萧敖揽住他的肩膀,道:“哎,梦这种东西说不准的,说不定……说不定会遇到的,对吧?” 贾想恢复了情绪,他不曾做半点犹豫,认定当前的世界必然是虚影。 无所谓,离开便是了,按照目前掌握的信息而言,似是要前往魔窟一探究竟才有结果了。 对上萧敖关切的目光,贾想舒了一口气,萧敖看着不拘小节,实则心思比任何人都要细腻,咎语山能和萧敖谈得来,也是萧敖关照咎语山的回应。 只是他不曾想,萧敖有终一日会将如此澄澈的眼神落到贾想身上,他一时有些不适应,微微侧过脸。 “哎呀,莫得事啦,”萧敖拍了拍贾想的肩膀,“咱去魔窟一探究竟便是了。” 贾想平复了情绪,说话亦温和起来,他联想到北川围镇矿洞中残破的尸体,尸体上攀爬出的灵晶,心中对魔窟有了三分好奇的窥探。 “说不定魔窟和外界没有什么区别。”贾想撩起脸颊边的发丝。 本以为是寻常的搭话,萧敖却是灵光乍现般叫道:“确有此理!” 贾想给他吓了一跳,看二傻愣子般,看着这个过分亲昵的萧敖,心间却对这个咋咋呼呼的同伴有几分说不出的熟稔与释然。 斑驳林荫落在二人身上,时有鸟鸣。 “祝踏歌不是说——魔息就是灵力,只不过修士的体格越发退化,适应不了最纯正的天地灵力,故而将灵气视为灾祸。”萧敖一把捶了下掌心,恍然大悟。 然而他说的话实在是骇然,贾想不可置信地瞪着萧敖,魔息就是最原始的灵力这一真相将他震慑在原地,有风吹过他的鬓发,瘙痒的触感教贾想心中越发煎熬。 若是如此,那一切都很好言说了。 为何在三十多年前,本是平平无奇的北川灵矿忽然爆出巨大的商业价值,引得各地贫困户蜂拥而至,为了王室给他们捏造的美好未来,付出了血肉与年岁。 为何西沙明明没有灵脉的存在,养出的修士却不比北川稀少,或是日夜交替时不断重演的圆月祭典,或是沙海中,人们在绿洲中捧出一颗皎洁明月,以此图生。 为何南海东西分界,在西界危机四伏灵力贫瘠的情况下,土壤中却滋养了无数蕴含灵气的绿植,东界的灵力虽说充裕,可培养出的修士却醉心于灵草灵药,不闻世事。 那些潜伏的魔息,那些被打开的缺口,正是养料的传输口。 四境的灵力,本质上是被慢慢筛选后的微薄魔息,而越接近魔息的地带越甚,那些天地灵力哺育了无尽生灵,唯独对人类进行了淘汰。 “说不定魔窟里就是好几条盘旋的灵脉!”萧敖猜测道,身后的贾想却无法遏制地颤抖起来。 祝踏歌让祝千龄逃出地牢的最终目的,贾想似乎窥探到了些许。 可现在最严峻的问题是——此间真的是幻境吗?如此真实的感觉,如此真实的真相,如此真实的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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